148第一百四十九章(1/1)

149【建康九年】

天气渐渐变得有些炎热,一两只早到的蝉开始鸣叫了起来。刘妈妈午睡之后准备弄点针线来做,但拿起针线簸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顶针圈儿。想到这院子里也没有别人,定又是梅月这丫头借去了不知忘在了哪里!刘妈妈这人的脾气不是很好,对梅月这样的笨丫头最是没有耐心,当下也懒得问人,站起来就往院子里走,一心想要打她几下才泄气。

奴仆的小房就在主园的外面,三两步就到了,刘妈妈一把推开门就往里迈。

院子里除了一颗大榕树,没有种什么别的花,刘妈妈恍惚看见个人影关了侧门出去了。日头还没偏西,刘妈妈以为自己眼花,又怀疑是梅月这个混丫头溜出去玩,也就没在意。但转念一想,那身量却大不相同,心不禁有些提了起来。

刘妈妈轻轻的掩上了门,小心走到侧门,把耳朵贴了上去。

说话的似乎是自己的夫人!刘妈妈的心咯噔了一下!自己夫人和老爷的确不亲近,但平日里也是恭恭敬敬的。更何况自己作为冯家的老人,看着戚夫人嫁进来的,这十几年可真是兢兢业业没有二心!这……这?

刘妈妈正又慌又急,竟又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听他说话的口气似乎是个男子,但声音又比寻常男子细一些,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的音调。

且不论到底是男是女,在外面的另一个人定是自己家的夫人无疑!刘妈妈此刻真是五味陈杂,不知该往哪个方向想的好。

院外的两人似乎要说的话挺多,刘妈妈好容易忍住了慌张,又仔细听了起来——似乎是说的账目的事情……

听了好一阵,的确只听到‘当铺’、‘来帐’、‘你算错了’之类的话。刘妈妈的心稍稍放了一些,正准备推开个门缝去看,却听到背后屋里哐当一声!吓得她差点撞在门板上!

这边厢的梅月正扶在桌旁打瞌睡,睡前手旁有个挠爪,睡着了没拿稳,铛的落到了石板上,玉石的把儿差点碰碎了!梅月吓得跳了起来,正好撞翻了笔筒笔架,袖子又一骨碌把砚台前的一堆书扫了下来,稀里哗啦弄出了好大的动静!

“刘妈妈!”看到刘妈妈进来,梅月吓得脸都白了。

“你……又闯祸了!”刘妈妈看是梅月,便装作无事的样子呵斥到:“你……你!还不快收拾好!夫人回来见了可要罚你!”

刘妈妈说罢了这堆话就慌慌张张的走了。

梅月看刘妈妈像是有事的样子庆幸自己没有挨打,赶紧把地上的东西收拾了,老老实实的寻了个活儿去干着。

刘妈妈回了屋,紧紧的关了门,不知所措。

她与戚夫人相处有十年了,这个夫人的脾气她还是了解的,别说是男女私情,连正眼瞧别的男人也是没有的。老家里哪个不知道她是正经人?那么多田地和商铺来往的可不都是男人?那些男人可不都是夫人去应付的么?这正经人遇上谁也说正经的话,自己不该对夫人生疑了才是!

刘妈妈打了自己一巴掌——老糊涂了!该干啥去干啥吧!

话虽这样说,刘妈妈却安宁不了,平日里挺干练的人今儿不是踢倒了扫帚就是走错了院子。和她一同进京的季妈妈看她慌慌乱乱的样子,忍不住拉她到一边问:“刘妈妈,您今天是怎么了,是老家遇上什么事了?你我什么交情,说来我帮你。”

季妈妈现在伺候着老爷,她俩是一并奉了老夫人的命来京的,论理,这个事情刘妈妈该给她商量商量。

但刘妈妈不敢说,她终究相信夫人是个正经人,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岂不是坏了她的名节?

“睡得不好……”刘妈妈兜了个圈子:“落枕了……”

当夜里,刘妈妈辗转反侧——夫人是个正经的人!说不定是和哪家的人谈生意……但……这些事情为何不走正门呢?要谈那样久何不进屋呢?但……夫人的确是个正经人啊……

这事情要和谁商量呢?还是说去问问夫人?……不可不可……自己在门外偷听已经是失礼了……更何况若真有其事,那个会承认?……呸呸呸!夫人可是正经人!

一晚上搅得刘妈妈起起坐坐好几回,等鸡都叫了才算想明白:别的尚且不管,老爷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自己又是老家派来的老人,这些大事情若是不弄个明白对谁都不好。只是这事情不宜对旁人说起,不如直接告知老爷,老爷和夫人毕竟是夫妻,又知道院外的一些事情,若是自己弄错了也早些问出个水落石出,免得自己膈应。老爷读书人出身,也不比那些鲁莽的人或闲唠的人,反倒合适!

拿定了主意,刘妈妈这才混呼呼的睡着了。

第二天,刘妈妈算准了时间,绕到书房去,等老爷回来,可等过了时辰也没等到人影。季妈妈笑她:“老婆子你到底是有啥事情啊?晃来晃去的?”

刘妈妈脸上也有些不自在:“我就是过来看看……老爷怎么还没回来啊?”

“哦!老爷今天约了人,可能晚饭之后才回来吧……”

冯老爷约的人就是魏池……

魏池和冯老爷的表妹的确是门当户对,这导致魏大人的拒绝变得非常艰难。如果是皇亲国戚或者别的还好,怕的就是这种不温不火的逼婚!

魏池看着堵在门口的冯世勋,心中所想的就是:逼婚二字。

“魏大人,今天正是个好时候,我那表妹一家子正好上京来走亲戚。(色色小说 http://ss12/1.html她父亲也是个很风雅的人,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咱们去拜访拜访?”冯世勋笑盈盈的。

魏池倒是暗中了解了一番——能让冯世勋如此上心,对方果然不是泛泛之辈,这家人地位不算高,但是财力……那是非常雄厚的。冯世勋揣测魏池这样的官员要么和官员联姻,要么和巨贾联姻,绝没有去找个寻常女子结婚的道理。官员那边,耿韵眉已经嫁人了,要是王家没有那个意思,还真没别的人选,自己也算是做了好事,要不魏池也结识不了这样的大商人。

这路线和冯大人当年娶亲的策略何其相似呢?只是戚夫人不止有资产,更有地位,能给他的更多……

魏池的偏见自然的扩散到这位表妹和她一家人身上去了,心中一百个厌恶。但毕竟在朝廷混了有几年了,这点城府还是有的,只好假装做欢喜的样子,答应了要去,心中却暗自盘算着要怎样行使三十六计。

在衙门收拾好了之后,魏池和冯世勋一同出了门,也没有骑马,坐了一辆小车去拜访‘表妹’。临进门前,冯大人还好心的打量了魏池一番,以确定小青年的衣服上有没有褶子之类煞风景的东西出现。

冯世勋笑的很满意:“魏贤弟,说实话,我倒觉得你的风采胜我当年。”

“您就挤兑我吧。”魏池假装受用的样子:“我也好奇篆刻,别的不说,咱们赶紧去看看!”

这家人姓韩,做的也是绸缎生意,只是比普通的商人做得更大些,这女孩子的父亲是他家族长,威望很高,又宠自己的闺女,这才上京来谈这门亲事。益清虽然只是个跟班,但是也得到了极高的礼遇。韩家的老爷子年岁有些偏大,可能是老来得女,特别珍惜,谈话之间上上下下看了自家大人好几遍。想来也是很满意的,益清暗自得意——长相自然不必说,许多人都说自家老爷长得比女儿家还俊呢。别的还有啥可说的?科举探花,五品官员,就算是那些高官家的少爷也没哪个有这个品阶啊!更何况咱家老爷文武双全……益清想到这里简直要乐开花了。

其实韩老爷早就乐开花了,招呼着人看茶看座,点头哈腰。

益清站在魏池身后,腰杆挺得笔直。正厅的两侧有两扇珠帘,正对自己这边的珠帘微微晃了两晃,益清看到了人影闪了过去——是那个韩小姐?

益清偷笑。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魏池虽然和韩老爷一见如故,但很快就站起来准备告辞了。韩老爷赶紧挽留他吃完饭,但是魏池似乎有难言之情。

毕竟官高于民,韩老爷不好多说,只好用求助的目光看着冯世勋。

冯世勋暗暗拉住魏池的袖子:“我说贤弟你,今天还有急事不成?”

魏池为难的样子:“急事倒也不是,今天本想趁着时候早去了拜访拜访兵部的老朋友,就提前约了晚饭,冯大人您没提前说么……要不这样,我让益清去通报一声,看能不能和他改改时间。”

冯世勋有些不高兴:“谁呀?”

“咳咳……王将军……”魏池面露恐惧的说。

“……”

“……”

“王?将军?”冯世勋重复了一遍。

“嗯……”魏池抱歉的冲着韩老爷笑了笑:“虽然现在没有公事来往了,但是毕竟是我的老上司,有时间就会见见。”

魏池不算说谎,王允义确实让他没事的时候过去逛逛……不过绝没这家伙说的这样非去不可。

而且也没邀请魏池去吃晚饭。

不过谁敢去问王允义这些呢?

冯大人终于在魏大人的小算盘下败下阵来:“您还真是个大忙人!”

魏池走出韩家的大门的时候,暗暗松了口气。

“大人!大人!”益清看没有旁人了,赶上来说:“我瞧见韩小姐了。”

“什么韩小姐啊?”魏池没好气的问。

“就是那个韩小姐啊!”益清当魏池是在害羞:“人家躲在帘子后面瞧着呢!虽然看得不是很清,可那身段应该是个美人!大人!何时给我们娶个夫人回来啊?”

魏池被逗笑了:“你比我年纪还大些,多操心操心自己吧!要是闲着了,也多操心操心陈虎。”

益清年底就完婚,被魏池这样一说,真害羞了,就不好再嘲笑他:“……这会儿是要去王大人家?”

这方向可不对。

“啊?”魏池看了看天:“去那边吃碗糖羹,然后回家!”

王允义在远方打了个喷嚏。

今天这家店的糖羹熬得有些稀,魏池顺便买了些小点心准备边走边吃。走出酒楼的时候,正看到有个店小二拿着笤帚赶一个小叫花子。小叫花子穿得可不是一般的破烂,邋里邋遢的看不清人样,也不像寻常要饭的那样谄媚的笑,只是躲着笤帚,也不知道说讨好的话。

魏池常来,所以这小二认得,看他来了便有些不好意思:“不知哪里来的小叫花子,饭点儿还没到就来了……”

站在旁边的掌柜的脸皮狠狠的抖动了一下:“说那么多干嘛!赶紧给点馒头打发了!”

饭点还没到也来了的魏大人倒不是个小心眼:“呵呵……”

小二才反映过来自己刚才失言了,赶紧行礼:“大人……小的……”

当‘大人’二字从小二嘴里冒出来的时候,小叫花子的眼睛忽然一亮:“您……是做官的人?”

“去去去!”掌柜的过来赶人:“快给她个馒头让她滚。”

魏池没有阻止掌柜赶人,小二粗暴的把小叫花子拎到拐角,扔到旮旯里,又丢了个馒头在地上:“也不看看自己啥样……”

小叫花子本就饿得头晕,这样一摔更是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缓了好一阵才爬起来。

“你……!”小叫花子扶着墙,惊讶的看着出现在面前的魏池。

魏池走进拐角,示意他不要害怕:“我这里有些点心,你先吃一些,不要着急。”

小叫花子不敢动。

“我知道你不是个叫花子,我的确是当官的,若你有话要对我说,先吃些东西,有了力气慢慢对我说。”

小叫花子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点点头,接过了魏池手上的点心。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魏池看他在吃,便问他。

“我叫莲儿,家里都叫我……莲丫头。我家在广东那边的小村子,叫新田。”

丫头?竟然是个小女孩?魏池看她脸上黑乎乎的,瞧不出个样子:“你家竟然这样远,怎么一个人到这里了?今年没听说哪里有逃荒啊?”

小女孩噗通一声跪下了:“求老爷给小女一家做主!”

春风早已暖人,但魏池却听得背后直冒冷汗!益清不是太听得懂那女孩子的方言,只是看到魏池的脸色越变越难看。

“大人……?”益清小心翼翼的问。

魏池擦了擦额角的冷汗,问那女孩:“进了京城之后,你有没有把这件事情对其他人说过?”

莲丫头又磕了一个头:“这事情,哪个敢说。只有一个家里的长辈指点,说是到了京城才有人给小女做主。”

魏池听她话中有话:“你……要找谁?”

“余冕,余大人。”

余冕!

魏池想到此地不宜久留:“你若信得过我,就留在此地不要动,一会儿自会有人来找你。”

魏池顾不得礼仪,拉起益清就走,益清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大人,大人?那小孩是谁?”

魏池看着益清傻呼呼的样子,突然感慨陈虎的可靠,但是此事事关重大,不宜再让更多的人知道,想了片刻,还是说:“一会儿太阳落山了,你一个人过来,带着这个孩子从小路回来,一路上万万不可耽搁。这件事情若是做不好,不知多少人要掉脑袋,你仔细了。回来后若家里人问起,你就说是人伢子手里买回来的粗用丫鬟,一句话都不可说漏。”

益清第一次看到魏池如此严肃,赶紧郑重的点了点头。

回了家,魏池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左右为难——南边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若是闹开了,说不定李潘要下台,李潘若是有个闪失,才上台的一干官员怕都脱不了关系。若这事情不闹大,那南边的事情迟早要闹大!到时候真是激起了民变……

还有余冕!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他的脾气满朝谁不知道,若是知道了这事情,绝不会放任不管。按年限来算,今年正是他升迁的时候……出了这个事情,保不定会是个怎样的结果。

还有就是这个孩子,一个人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其心不可谓不绝……若说自己没有半点心动,没有半点心疼……那也不是。

只是,现在这朝局大势刚定,若是又有一番大浪,自己区区一人,能为她,能为江南的百姓,能为余冕,能为朝廷做什么呢?这一浪若真的来了,多少人为了别人,又有多少人趁机为了自己要搅动这浑水呢?

魏池推开窗户,院外夕阳恰没入了山峦。院墙上的花朵似开又似谢,正如魏池的心情,摇曳不定,烦闷躁乱。

冯世勋别了魏池之后,留在表妹家用了晚饭,回来的时候正是点灯的时候,才走到街口就看到益清手上拉着个脏乎乎的孩子在跑。

“益清?你家大人呢?”

益清似乎是被吓了一跳:“冯……冯大人!您怎么一个人呐!我……我们家才买了个粗使的丫鬟,嘿嘿。”

“你家大人呢?”冯世勋觉得益清一贯还算激灵,不知今天怎的,说话文不对题。

“哦!回大人的话,我家大人应该是在家吃晚饭了。”

“今天王将军都没留你家大人吃完饭啊?啧啧……”冯世勋又笑着瞧了瞧他拉的小丫头:“就算是粗使的丫鬟也不必买这样的吧?回去了给你家大人传个话,说我过会儿去找他喝茶,请他备好点心才是,哈哈。”

冯世勋想着魏池这个小青年的心思还真难琢磨,自己这个媒人怕是要多操许多的心,有跟益清说了几句玩笑话后,这才进了院门。

门子才传了话,后脚就有人报说刘妈妈找他找了一天了。冯世勋想这是老家跟过来的老仆人,平日里管着老家的一些家用,以为家里有话带上来,便吩咐了前屋准备着,等见了她再一起回后院。

白天还是艳阳天,夜里却突然东风转北,小小的来了一场逆春寒。戚媛只好再让梅月把披风找出来,梅月找了一阵子,没找到合适的,戚媛怪了她一阵没有收拾,便只好让她去问刘妈妈。

天不算晚,刘妈妈进来的时候戚媛才准备点大灯。梅月接过戚媛手上的灯罩:“夫人真是的,小心烫了自己的手。”

刘妈妈没有多话,接过灯,打开柜子找了起来:“薄的都在这边呢,夫人要哪一件?”

戚媛想到魏池说没见过潮绸,便想起自己成亲那会儿,家人专门给自己做了一件银云团秀潮绸披风:“要那件潮绸的。”

刘妈妈手一闪,险些把灯油撒了出来。

“怎么了?”戚媛这才看到刘妈妈情状有异。

“没……”刘妈妈把那件披风找了出来,灯光一映,绣花流光溢彩。

“哎呀!好漂亮!夫人,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绸子!”梅月惊呼起来。

戚媛冲她笑了笑:“这虽不是顶好的东西,但是贵在少见。你也别忽忽喳喳的,一起收的东西,怎么刘妈妈记得,你反不记得了?亏你就管着这几件事!快谢谢刘妈妈。”

“不谢,不谢……这么漂亮的颜色,正是称夫人,过些时候若是别的夫人邀赏花的时候带着正好。”

戚媛想想也是,这样折腾一次也不全算为了魏少湖一个人。等刘妈妈和梅月都出去了,戚媛看着搭在衣架上的披风算了算——自做了它起,这才是第一次穿吧?当时自己一心想做青素的,想穿得久些。但母亲执意选了这么个鲜艳的颜色……那份用意,自己似乎不懂,但后来又懂了,只是懂了却没用了,确实也用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