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凌虽性子沉稳,可顶天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家里唯一的叔叔是朝廷的三品大员,却不能拿出去与旁人说道,难得今个能说了,章凌心里一阵自豪。
“……我祖父身上亦有功名。”章凌补充道。
“我听说章老先生是个举人?”刘景道。他当初给刘裕挑选念书的地儿,听人说章老先生是举人出身。
章凌摇摇头,道:“祖父在本朝的功名确之是个举人,而后办了私塾。”
一听“本朝”二字,张兰兰知道里头必有乾坤,便看着章凌,待他说下去。
章凌果然继续道:“……其实,祖父是前朝最后一个状元郎,只是还没来得及上任为官,前朝就国破了。本朝初年,有前朝余孽作乱,太祖皇帝忌惮前朝势力,祖父虽不曾为官,但依旧受了波及。直到当今圣上登基,扫平前朝余孽,祖父这才出来考取了个举人,只是那时祖父年事已高,再没年轻时的壮志雄心,便开了间私塾,教学度日。”
刘家人还沉浸在大理寺卿的震惊中没回过神呢,就又被“前朝状元”炸了一波,这会子一家人都有点晕晕乎乎。
状元郎探花郎什么的,只在话本里出现的人物,没想到竟然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
张兰兰立刻对章家肃然起敬起来,若换做其他人家,尾巴早就翘到了天上去。章家真真是低调啊!
“祖父说他一辈子经历了太多沉浮,只想安安静静教学生们,不想掺入官场的是是非非,故而极少提及二叔做官的事。”章凌补充道。
张兰兰点头,确实是太多沉浮。学子十年寒窗,一朝金榜题名中了状元,本该是前途无限好,哪想会遇见朝代更迭的乱世,白白蹉跎了年华。待到终于能考取功名之时,却已是白发暮年,再多的雄心壮志也只能化作泡影,张兰兰都替章老先生憋屈!
知晓章家过往和章枫的身份,刘家人对章家更加敬重起来。张兰兰与刘景夫妻两个齐齐下厨,做了一桌家常美味,盛情款待了章枫。
章枫已从侄儿那知道刘家人知晓了自己大理寺卿的身份,但见刘家人对自己态度只多敬重不见谄媚,章枫心里对刘家的评价又高了一些。
晚饭后,章凌照例去刘家书房同刘裕刘清一道念书。章枫疼爱侄儿,惦记侄儿功课,便也去了书房,时不时对三个孩子指点一二。
本朝探花郎亲自指点功课,刘家自然求之不得,于是晚上给孩子们的宵夜多做一份,送给章大人。
夜深,张兰兰靠在刘景怀里,摸了摸他下巴上的胡子茬,道:“城里那么多私塾学堂,你不选这个不选那个,偏偏选中了状元郎开的私塾,你眼光怎就那么的好?”
刘景在媳妇脸上亲了一口,道:“我娶你的时候眼光就很好。”
张兰兰脸红了一下,啐道:“又满口胡说。”
刘景嘿嘿一笑,道:“那时我替裕娃选学堂,跑了好些地方,一进章家私塾的院子,我瞧着里头的景致那般的雅致,便猜想这私塾的先生定是个有学问的人。后来见了章槐先生,一见他那气度,又听说他是个举人,我便认定了这个先生。”
张兰兰点头,“没想到你竟然给孩子们寻了个状元郎当师父,真真是好,名师出高徒。怪不得章大人能中探花,凌儿年轻轻轻就是童生,我瞧着他考秀才定能一次便中。”
刘景笑道:“我瞧着凌儿能中,咱们裕娃也能中。等过几年,裕娃考上了举人,清娃就该考童生了。孩子们都天资高,又有名师指点,往后定能高中。“
张兰兰换了更舒服的姿势趴在刘景怀里,道:“我也这么觉得。”
眼见着就到了年关,无需张兰兰操心,罗婉如今能独当一面,早就置办好了年货,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张兰兰怕儿媳累着,又临时雇了两个婆子帮着做些粗活,打扫打扫院子,只叫罗婉在旁瞧着指挥。
临近年关,木材铺子关门歇业,刘景刘俊父子俩忙活了大半年,终能歇歇喘口气。
刘俊除了帮着妻子收拾家里,大半时间都被张兰兰发配去带孩子了。平时那么忙,终于闲了,可不得跟女儿多亲近亲近。
刘景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白日里帮着女儿儿媳准备家人的饭菜,晚上又包揽的孩子们的夜宵。
张兰兰整日的工作只余下教孩子们画画,家务一点不挨着,都快赶上十指不沾阳春水了。
年三十前一天,徐州降大雪。
年三十那天,一大早孩子们就出门,在院子里打雪仗。张兰兰赖床,窝在刘景怀里,只打开一条窗户缝,瞧着孩子们玩闹。
罗婉起了个大早,带着两个婆子在厨房里忙活。炸春卷,包饺子……
刘家买了好些红灯笼,刘景起床后带着大儿子把灯笼挂满了院子,待到天黑了点上,定会喜气洋洋。
再晚些时候,便有邻里乡亲们过来护送年礼,巡抚太太也遣了小厮来送礼,罗婉领着刘秀收了礼,记了单子,待下午的时候一家一家登门回礼。
刘家富裕,回的礼都比送来的稍微重些,特别是巡抚太太家的回礼更重。
眼看着夜幕降临,张兰兰招手叫了刘裕刘清两人过来,塞了个篮子给刘裕,道:“这是娘和小婉做的点心,寻常只能在乡下吃着,城里是没有的,你们给章家送去,让他们尝尝鲜。”
给章家的年礼是最早送去的,准备的也最精心,如今这点心,就当给他们的年夜饭添菜。
孩子们拿了篮子,高兴的去私塾了。全家人一齐准备着年夜饭,有说有笑。
屋外是漫天的大雪,屋里头温暖如初,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吃着年夜饭。
吃了年夜饭,刘景分了些炮竹给孩子们,叫他们去院子里放炮竹。刘裕冻的小脸通红,点了个窜天猴,然后飞快的跑到屋檐下。
烟花飞上了天,炸开七彩的花。小甜甜在罗婉怀里,惊奇的看着烟花,咿咿呀呀的拍着手,笑的口水都流了出来。
孩子们正玩闹着,忽地听见有人敲门,刘景去开了门,见外头是五六个青年男子,为首的那个对刘景做个揖,道:“请问牡丹大师在家吗?”
刘景刚要答话,那几人忽地冲进院子,瞧见张兰兰,上下打量一番,道:“这位就是牡丹大师吧?”
大年三十晚上闯进自家院子,一看就来者不善。
“你们是什么人?”张兰兰道。
那人见她不答,便当她是默认了,直接道:“今个是大年三十,我家主子一家人齐聚,想请大师去画幅全家福的画像。”
张兰兰皱眉,她的名气自皇家传开,又与巡抚太太交好,这样一个连皇上都知道的名家,很少有人有那个胆子打她的主意,如今来的这是?
“我从不轻易作画,更不会给大年三十闯入我们家的人家作画,你们走吧。”张兰兰冷着脸。
那人嘿嘿冷笑,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大师莫要为难我们。”说罢,手一挥,两个壮汉径直走过来,竟然将张兰兰架了起来。
“你们放开我!还有没有王法了!”张兰兰惊叫,实在没想到他们竟一言不合就动手。
“嘿嘿,在徐州的地界,我家主子就是王法。”那人阴森森的笑,“我知道你与巡抚太太交好,但那又如何?我家主子是知府太太,你说巡抚太太会为了你跟知府太太翻脸么?牡丹大师,我劝你乖乖的跟我们走,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原来这些人是知府家的。在徐州的地界上,除了知府家,还真没人敢动她,如今知府家上门带人……巡抚太太九成九是不会保她的,说不定还会跟着知府太太劝她画画。
可她张兰兰若是今天乖乖给知府太太作画,一旦开了这个头,往后就是无尽的麻烦。
刘景一见妻子被抓,赶忙上去救人,刘俊也跟着父亲上去抢人,奈何对面人多势众,父子俩被严严实实的拦住,不得接近。
“我们只是来请大师回去,并不想伤人,你们莫要不识抬举!”
好汉不吃眼前亏,怕家人受伤,忙道:“你们别冲动,知府太太不过是请我过去画个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去去就回。”
张兰兰一边说,一边冲家人使眼色,朝着私塾的方向努努嘴。
那家丁头头见张兰兰服了软,笑道:“这才对嘛,牡丹大师,那咱们走吧。”
张兰兰摇头道:“我去作画必得带着我徒儿打下手,还得收拾画具,你这么带我走,我可是画不成的。”
张兰兰说的有理,那家丁见她顺从,便叫手下放了她,道:“那你速速去收拾画具,叫上你徒弟。哼,你莫要给我耍什么花样,你可给我记住,在这徐州的地界上,我家主子说了算。”
张兰兰对刘裕道:“裕娃,你去寻我徒弟来,叫他快些过来,省得这些爷等急了。”又自己径自进了画室收拾东西。
刘裕心领神会,一溜烟的往私塾跑去。私塾离刘家很近,刘裕一会功夫便到了,直接熟门熟路的冲去找人。
章家祖孙三人吃了年夜饭,正在喝茶下棋,一派其乐融融。
刘裕气喘吁吁的抹着汗道:“知府太太派人来我家要强抓我大嫂去给她家画画,现在人还在家里院子呢,请章大人救救我家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