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氏等人惶惶如丧家之犬被赶出伯府时,沈青叶正在镇国公府。陆澹的伤势已经好些了,起码能够起来走走,不用整日废人一般卧在床上,这让陆澹的心情好了些,但是每日听着新帝怎样怎样的消息,即便身体一日日地好转起来,心

里的坎儿却怎么都过不去。

其实陆澹并不是多么忠君爱国的人,那个万人至尊的位子上坐的是谁他并不是很在乎,血统正不正宗,得来皇位的方式光不光明,对他来说也不重要。相比一腔忠心的父亲陆临沧,陆澹更灵活,也更知道怎样做才对自己最好,所以他奋力一搏,辅佐天授帝逼宫夺位,并非因为他对天授帝多么忠心,只是因为天授帝登基

对他来说是最好的。

既然没有什么真心,这时候自然也就无所谓悲愤。陆澹对天授帝被赶下皇位这件事并不是无法忍受,虽然之前的投资失败了,但盯着错失的好局哀叹不是他的风格,此时正常来说,他应该尽力在新帝面前表现,再次获得

帝王的信任。

但是,如今的皇帝是罗钰。

这让陆澹感觉无法忍受。

若取代天授帝的是其他皇子,甚至哪怕是已经失败的四王爷,他都不觉得怎样,因为那本来就是皇位的竞争者,本来就是比他陆澹地位高一等的人。

但是,罗钰?那个曾经卑微不堪,在他的些许怜悯之下才得以保住双腿的卑微虎奴,那个曾跟他两军对峙,被他当做贼匪围剿的叛军头子……无论哪个身份,罗钰这个人在陆澹的眼里,

始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不配与自己相提并论的人。

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

可是,如今那个远远比不上自己的人,却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甚至是能随意左右自己生死命运的人。

这种身份的反转并不那么容易接受,尤其是对陆澹这样骄傲的人来说,让他此时放下骄傲,向对待天授帝或先帝那样恭敬而忠心地、以臣子的身份面对罗钰,他做不到。

好在此时他有伤在身,不用找理由避免面对罗钰。

然而,即便他躲在家里养伤,罗钰依然能够给他带来影响。这几天,镇国公府门庭冷落,因为谁也不知道新帝对于镇国公府的态度,毕竟镇国公世子曾经率军镇压围剿过新帝数月,虽然当时是立场不同,但一直为敌的人那么容易

就握手言和么?

众人不敢打赌,所有他们自动远离了镇国公府,生怕这时候沾上了,等到新帝想起收拾镇国公府的时候,也把他们给连累了。

镇国公府门可罗雀,与不久之前陆澹深受天授帝宠信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世态炎凉可见一斑。

陆澹并不会因此觉得寒心,人情冷暖他早已看透,这世上向来是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稀,如今镇国公府成了众人眼中的烫手山芋,自然也怨不得别人害怕远离。

他只是愤怒。愤怒那个人甚至还没对他做什么,旁人就已经替那个人做出了对他的惩罚,就好像大人物不会为难路边一个小乞丐,但他身边的狗腿子却会因为害怕小乞丐污了大人物的

眼而主动去驱赶那小乞丐。

陆澹觉得,如今他就是那可怜的乞丐。

这种想法让他不得安宁。

唯一的安慰,或许就是他心爱的姑娘还一直陪伴着他。自从陆澹重伤归来,沈青叶就几乎住在了国公府一般,也不管什么名声什么非议,每日无微不至地照顾陆澹。人心都是肉做的,再说陆澹本就喜欢她,这些天下来,一颗

心更是被她捂地滚烫,想起之前还曾经冷落过她一阵子,便不由更加内疚。

这个处处污浊不堪的世界,只有他的青叶一如既往地单纯善良,痴心恋他。

所以当沈青叶提出想要尽快完婚时,他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

只是,就在这对有情人刚刚约定完婚时,威远伯府被剥夺爵位,全府贬为平民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沈青叶的身子立时便僵硬了。

她面色惨白,盈盈欲泣地看着陆澹,又低下头,仿佛一枝被暴雨打折了的花朵。

陆澹顿时心痛地搂住她,安慰她,承诺无论如何都会跟她在一起,与她一起面对风风雨雨,无论她是伯府小姐,还是平民女子。

他这话说的很是真心。

他是个自傲的人,自傲到根本不屑于依靠妻族势力为自己增添羽翼,之前他无数次拒绝出身高贵的云霓,却选择了沈青叶这个没落伯府的庶女,便是最好的明证。

况且,如今的镇国公府,恐怕也没什么资格嫌弃沈青叶。

新帝既然已经动手,连威远伯府这样置身事外的人家都被夺取一切贬成平民了,又怎么会少了他这个曾经打击镇压过的宿敌呢?

过几天,镇国公府说不定还不如威远伯府。

所以陆澹的话说地没有一丝虚假,真诚极了。

听了这话,沈青叶眼里的泪顿时落下,抱着陆澹失声痛哭。

这日,沈青叶离开镇国公府时,是乘着国公府的马车,由国公府管家亲自去送的,而除了沈青叶乘坐的马车,后面还跟着两辆马车,却是装满了礼物。

威远伯府已经去不了了,国公府管家派人打听到沈家人的落脚处,直接去了新的沈宅。

到了“沈宅”,管家便不由皱了眉。

慌乱之下找到的宅子自然算不得好,沈家一大家子两房人,正经主子加上姨娘小妾,浩浩荡荡几十号人挤在一个两进的小院子,那场面真是不太好看。

管家没自家主子陆澹想得远,他还觉着自家是镇国公府呢,一想到以后自家世子爷的妻子家竟是这模样,就不禁浓眉紧皱。

而一见镇国公府的人送沈青叶回来,沈家的人,尤其是谭氏和沈问知,顿时像是抓到根救命稻草一般,双眼立即亮了。

而当管家奉上两个马车的丰厚礼物,表示世子爷想尽早定下与青叶小姐的婚期,尽早完婚时,谭氏等人的目光已经如恶狼一般了。

一旁的沈青叶突然感觉有些不对。

然而,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谭氏等人就已经主动出击了。

“……可怜的青叶,原本我们伯府可是给她攒了许多嫁妆,就想着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可如今您也看到了,别说风光出嫁了,我都怕给镇国公府丢脸啊……”“……那些杀千刀的,什么都没让我们收拾,可怜我们如今都要靠典当首饰过日子,买下这个小宅子就去了一多半的钱财,剩下那点儿不知能支撑几天,就是我们整天吃糠

咽菜,恐怕也等不到青叶风光出嫁那天呀。”

“……我这一把年纪也不怕丢人,可我怕给我乖孙女丢人啊!到时候世子爷迎娶青叶,青叶的祖母娘亲头上身上都光光的,那可真是……给国公府丢脸啊!”谭氏,乃至二房的聂氏李氏,甚至沈青叶的亲生母亲秦素素轮番上阵,凄凄惨惨地跟镇国公府管家哭诉沈家如今的艰难处境,话里话外无外乎一个意思:我们没钱,你想

风风光光娶我们家女儿,总得也让我们风风光光地送嫁吧!

至于怎么让她们风光,自然是给钱。

而且给的还不能少了。

如今的沈家真正是一穷二白,要想让他们把新娘子风光地嫁出去,镇国公府自然得帮着重新振兴沈家。

钱财是必须的,可能的话,能给沈问知沈问章等男人重新谋个官自然是最好的。

镇国公府管家越听脸越黑。

几乎想立刻拂袖而去,仿佛再继续在这儿待一刻就要忍不住爆发。

而反应过来的沈青叶则几乎是面目狰狞地打断了谭氏等人,然后努力挤出优雅的笑容送管家出门,出门时悄悄对管家道不必理会谭氏等人的话。

然而,她说不必理会就不必理会了么?

谭氏等人可还跟在后头凄凄惨惨地继续哭诉呢!

再说……就算谭氏等人不哭诉,镇国公府也的确应该帮扶沈家一把,陆澹在这时候让他送来厚礼也未尝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然而,主动帮扶和被动被讹上,这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管家这会儿就有一种被狗皮膏药沾上,又恶心又甩不掉的感觉。

于是,原本准备与沈家人谈论婚期的事儿也没谈,只想着回头让媒人登门便罢了。

他可是再不想来这儿了!

管家落荒而逃。

谭氏等人喜气洋洋,仿佛生活又有了希望。

而沈青叶看着谭氏等人,双拳紧握,眼里有幽冷的光芒闪过。新帝对前朝势力的清洗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几天时间京城势力便重新洗牌,无数达官显贵变成平民百姓,当然这其中有不甘心身份变化,死活不愿接受的,而对于这些

人,罗钰只有一个答案。

坚决不从者,杀。

先礼后兵,不吃软的那就来硬的。

几天时间,四家还认不清新帝作风的人家便丢了性命,成为新帝杀鸡儆猴的最好手段。

这时候,人们才意识到,这个新帝似乎也没有多么心慈手软。

但这只是小插曲,并不影响人们对新帝的整体看法,他们认为新帝算得上是为宽和仁厚之君,但心肠还是有些软,因此便让人少了许畏惧。

若是心不软的话,又怎么会不仅没动曾经为敌的镇国公府,甚至还召见了陆澹,鼓励他伤好之后继续为国效力呢?是的,和很多人想象中,新帝一腾出手来肯定会拿有仇的镇国公府开刀不同,镇国公府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