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是有太子的。

当今太子乃是元后所出,作为皇帝嫡长子,刚一落地便被封了太子,不出意外的话,皇帝百年后太子即位,就是再应当不过的了。

然而偏偏出了意外。太子刚刚满月,元后便因生产时失血亏损太多,撒手离世,如此太子便背上一个克母的名声。待至太子逐渐长大,其荏弱的身体又成了皇帝不满的理由。到太子成年,身

体却丝毫没有好转,反而更加多病,一年里起码有半年时间是躺在病床上,如此,就连朝中大部分朝臣,也都不看好太子即位了。

更何况,一边儿还有个皇四子睿王在一边儿比着。睿王是贵妃之子,其外家是世家大族,在朝中根基深厚,对睿王多有襄助,而睿王本人也争气,一表人才气宇轩昂,单外表就甩了整日病歪歪的太子几条街,且睿王自小聪慧,熟读诗书,时事国策对答如流,被数位大儒交口称赞。到了成年,睿王娶了大将军陈玄朗之女,而陈玄朗是除陆临沧以外大梁武将第二人,且陈玄朗备受皇帝宠幸

,这一点时陆临沧也比不了的,如此一来,睿王在武官中便也有了极大的支持力量。太子不仅自己比不过睿王,就连生的儿子也比不上。文郡王肖其父,且外表更加俊雅风流,因此极得颜控的皇帝喜爱,而太孙却是太子三十多岁才终于得的儿子,身体如

其父一样瘦弱,因为是晚来子,太子和太子妃都把他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平日里深居简出简直像个小姑娘,见了生人还腼腆。

由此,无论是睿王和太子的比拼,还是文郡王和太孙的比拼,太子一方都是落于下风的。

更何况,皇帝的偏心从未遮掩过。成年皇子封王后一般都要迁居封地,然而因为皇帝一句舍不得,睿王便一直待在京城,经营数年,如今早已在京城布下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可以说,朝中起码有一半人是支持睿王即位的,剩下一半里,还有一半是不偏不倚保持观望的中立党,再一半才是支持太子的,而这些人支持太子,多半是因为太子嫡长子和太子的正统身份,若皇帝

废太子,这些人也不知还能剩下多少。

这两年,朝中一直流传着皇上要废太子的传言,尤其睿王已经开始渐渐管理朝政,甚至代替皇帝批理奏折,皇上什么心思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人人都以为太子没救了。

然而,就是这个人人都不看好的太子,联合镇国公府,来了一出让京城所有达官贵人都心惊胆寒的大洗牌。

皇帝禅位,睿王党却仍旧垂死挣扎,甚至有文官联合几位有名望的大儒,要求面见皇上,质疑皇帝是受太子胁迫才被迫禅位。

然而,这些文官大儒甚至没走出皇宫,就被浑身铁血气息的西北军砍下头颅。

不过几日,皇帝瘫痪在床,无法言语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何况皇帝已经下了禅位诏书,因此,太子理所当然地登基为帝。

新帝登位后便改元,年号天授。天授元年,京城无数豪宅换了主人,对待有异议的人,有二十万铁血西北军在背后支持的新帝毫不手软。兀自挣扎的睿王同党,杀;质疑他皇位得来不正的腐儒,杀;所

有阻挡他创立新王朝的阻碍,杀。

而这场屠戮的领头人,便是镇国公世子陆澹。

从此,从这场浩劫中逃过的达官贵人无不闻陆澹而胆寒。

陆澹,以及镇国公府,成了新帝眼前最炙手可热的新贵。

相比之下,睿王——不,被剥夺了封号后,现在只能叫四王了,四王的下场则令人唏嘘。

四王及其子,被同样剥夺了封号的文郡王,被圈禁在皇陵,无令终身不得出皇陵。

四王妻族陈玄朗更是因宫变当晚意图镇压西北军,全族以谋逆论处,陈家嫡系男丁悉数砍头,女眷充入教坊,支系或流放或入狱,一个偌大的武将之家,瞬间七零八落。四王府的女眷倒没有被波及,然而,王府没了男人,这些依附于男人的女眷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出嫁了的守在后院孤苦一生,而没出嫁的……虽说新帝没说什么,可哪家敢

娶?已经定亲的也被纷纷退了亲。

……

“我要见陆澹。”

“郡主,我们世子爷最近忙着呢,皇上刚登基,这方方面面的都离不开我们世子爷,您还是回去吧。”守门人笑嘻嘻地摆手,口中称着郡主,话里却每一点尊重的意思。

不仅不尊重,那双不大的眼睛还在来人身上贼溜溜地逡巡着。

啧啧,这可是号称京城第一美人的云霓郡主啊。虽然一直追着他们世子爷没嫁人,生生拖成了个老姑娘,但只看这脸,可一点都看不出老来。放以前,他哪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打量,就是偷偷看一眼都怕冒犯了这金尊玉

贵的皇家贵女,可如今——父兄皆被圈禁,即便还顶着郡主的名头,她如今的处境,恐怕还不如城门吏的女儿呢!可即便这样了,这美人儿还对他们世子爷痴心不改,也是让人啧啧称奇,不过他们世子爷肯定是看不上她的,不然也不会帮着新帝把四王一党彻底给拔除了。世子爷不要

,她又天天来……指不定自己的艳福就要到了呢!

守门人越想越激动,眼睛几乎粘在了云霓身上。云霓依旧一袭如火的红衣,她没带丫鬟,孤身骑马就到了镇国公府,到了大门,却敲了半天门都无回应,她不喊不叫,就一直拍,前门不开就拍后门,拍到守门人终于受

不了,将后门的小角门开了。

可门开了也没用,陆澹不肯见她。

其实,早就料到了不是么。若他对她还有一丝丝情谊,也不会下手那么狠,她的父兄,她的外家,她所有能依仗的一切,都被他彻底摧毁。

他们青梅竹马的情谊,在他眼里到底有多重?

而她云霓,这痴傻等候的二十年又是为了什么?

云霓低下头,红衣依旧鲜艳,却似乎再没了往日的招摇。

一抬头,就看到门房眼里毫不掩饰地贪婪和淫邪。

她忽地一笑。她生地极美,哪怕如今已经是二十一岁的“老姑娘”,哪怕曾经被个没长成的小丫头暂时夺去京城第一美人的头衔,但毫无疑问,她是极美的,这一笑,更是羞花闭月,令

周遭一切景物都失了颜色。

守门人被这一笑迷地整个人都呆愣住了,嘴巴大张着,就差流下口水。

忽地——

“啪!”

一道厉响划破空气,随即,守门人凄厉地惨嚎起来。云霓轻轻挥着手中的马鞭,看着鞭身倒钩上沾染的血迹和肉丝,嘴角又勾起了笑。不同于方才那一笑百媚生的笑,这笑艳丽,却也凛冽,像淬毒的利刃,雪亮的刀刃上闪

着幽幽地蓝光,美丽却更致命。

守门人哀嚎着,他身上又一道深可入骨的鞭痕,从脖颈一直到腰腹,脸颊也被鞭尾扫到,留下一道显眼的红痕。

“你、你这贱人!你以为你还是什么金枝玉叶?你不怕我告诉世子爷?!”他捂着痛处,看着云霓目眦欲裂。

云霓便大笑起来。

她笑得毫不矜持,像患了失心症的疯子,失去理智一般。

守门人不由害怕地后退一步。

然而,没等脚步落下,“啪!”,有一道挟着风声的鞭子重重落在守门人身上。

“啊!”守门人痛地跌倒在地打滚,这一鞭比刚才更重更狠,且鞭尾直接打在了他的眼上,鞭尾的倒刺入眼球,生生将他的眼睛扎破。他又怕又痛,满地打滚,什么狠话都说不出来了,因为疼痛,时间仿佛也变得漫长,他只觉得似乎过了很久,透过完好的那只眼睛,他看到那个冷厉孤艳的身影帅气地翻

身上马,对着在地上翻滚的自己嘲弄道:

“去告诉陆澹吧,说我嚣张跋扈横行妄为,我求之不得。”

云霓在镇国公府后门闹的这一出自然不可能瞒得过陆澹,即便守门人不告状,他也知道地一清二楚。

翌日,镇国公世子陆澹上书新帝,陈述云霓郡主无故虐打镇国公奴仆的恶行,请求新帝将云霓郡主禁足。

新帝欣然应允,并且一并将四王府所有女眷奴仆都禁了足。

从此,四王府便仿佛在京城中消失了。

哪怕府里的人还活着,人们也只当他们死了。

直到半个月后,胡人大举进犯边境。

……

新帝登基,有无数事情要忙,但无论新帝还是陆澹都没有忘记,除了朝堂上的阻碍,他们还有两个心腹大患。

一个是胡人,一个便是红巾军。红巾军闪电般攻下两广和琼州后,京城的达官贵人们无不惶恐不安,生怕逆贼打到京城来,就连先帝——如今已经是先帝了,也因恐惧红巾军而召回西北军,自此一步错

步步错,将皇位拱手让给自己的儿子。

然而,出乎人们意料的是,红巾军并没有趁势一路攻城略地,抢占地盘,反而以两广为根基,逐步扩散,稳扎稳打起来。两广因偏离政治中心,向来不受重视,许多京城人还将岭南以南的地方视作蛮夷之地,以为两广都是些穷乡僻壤的地方。然而事实上,经过多年的开发,如今的两广已是不逊于两湖的物产富饶之地,尤其广州府,坐拥良港,海上贸易繁华无比,广州府每年进款甚巨,只是这些钱交到朝廷的并不多,大半都被地方上截留下来,数年下来藏

银无数。

红巾军攻下两广后,立刻便接管了两广的行政军事。

有了两广做根基,红巾军采取逐步推进的方式,从南到北逐步蚕食渗透。

新帝登基时,红巾军已从广州蔓延至湘赣。

但起码离京城还远。

所以新帝和陆澹并不特别忧心。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扫清朝堂上的阻力,等腾出手来,再好好对付红巾军。只是,还没等他们对付红巾军,胡人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