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

“徐先生,渠家还未允婚?”文郡王扔了手中的书,揉揉颈间,问着王府幕僚。

“是。”徐先生微微颔首。

文郡王英气的眉顿时皱了起来,“一个翰林之女,又不是什么天姿国色,长得还不如王府的丫头,居然还拿乔起来了?”

徐先生不赞同地道:“郡王切莫这样想。”“渠小姐可不仅仅是一个翰林之女,她的哥哥,她的祖父,甚至曾祖,都是翰林。累世翰林,门生遍布,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翰林能比的。清流之中,渠家虽不是最当权,却是名声最好的,文人士子中更是名声斐然。如今王爷和郡王深受陛下宠幸,只是朝臣多有非议,与名声好声望高的渠家结亲,实在是上上之选。况且——”说着,徐先生

神秘一笑。

“况且,那渠小姐相貌平平才好,如此才更显得郡王重贤不重色。”文郡王的爹四王爷是个喜欢美人儿的,娇妻美妾几乎挤满王府后院,年轻时甚至还做出为美人与人相争的荒唐事儿,如今虽然收敛了,但却依旧本性不改,也因此为不少

朝臣诟病。而其子文郡王,虽然还没做什么荒唐事儿,但收的几个侍妾也是个顶个的美貌,若是娶妻时再以容貌为标准,难免让人联想起其父的作风。

但是,若是娶个有名无颜的却不一样了。

纳妾纳美,娶妻娶贤,只要有个贤妻坐镇,纳几个美貌的侍妾又算什么?正好说明文郡王虽爱色,但却不被美色误。

所以,渠家小姐是再适合不过的郡王妃人选。

文郡王懒懒地挥手:“行了行了,我哪里不知道这些。只是这渠家也太过拿乔,王府主动求娶,居然还推三阻四地,实在让人恼火。”

徐先生摇摇头:“郡王,这次却不是渠家拿乔,而是——有人从中阻挠。”

文郡王俊眼一挑,“哦?”

……

“郡王也是有心,居然不知从哪得知了妹妹你的事。”梁氏一脸做了好事不好意思讲,却又忍不住炫耀的神情。“郡王佩服妹妹贤良纯孝,称你为天下女子典范,还说渠家家风清正,才养出妹妹这般的贤良女儿,侄女肖姑,妹妹这般贤良,莹儿定然也不错……咳咳,郡王还说,妹夫

娶得你这般贤妻却不知珍惜,反而宠幸小妾,实在是令明珠蒙尘,错把鱼目当珍珠。”

“郡王同情妹妹和七月的处境,这才向皇上进言,册封七月为郡主。”“这郡主就是个虚名,在咱们看来了不得,可对郡王那样真正深得圣宠的皇家子弟却算不了什么。众多皇孙中,皇上最宠爱的就是文郡王,如今文郡王为七月求一个郡主的

虚名,自然是随口就允了,左不过一道圣旨的事儿。”

梁氏叽叽喳喳地说完,脸上已然染上兴奋的薄红。

文郡王是什么人?天之骄子,龙子凤孙!这样尊贵的人物为了求娶自己的女儿居然这般煞费心思,这让梁氏顿时觉得脸上有了无限光彩,心里记得得矜持,可对着小姑子,却还是忍不住喜气洋洋地将话一股脑地

倒了出来。先前小姑子说文郡王齐大非偶,见惯美人之类的,她虽不大喜欢,心里却也不是不暗暗赞同的。可如今看来,人家文郡王的确是真心求娶,不然怎会连对方已出嫁姑妈的

事都打听清楚,但费心为其解决呢?文郡王那样的人物的确见多了美人,渠莹的样貌对他而言可能没什么吸引力,但正是因为见惯美人,才更明白娶妻要娶贤,渠莹、渠家,乃至渠莹的姑姑都名声在外,被

郡王看上也就不奇怪了。

至于小姑子担心的——后院妖妖娆娆的姬妾再多又怎样?物件儿一样的,丝毫威胁不了她女儿的地位!

梁氏真心实意地高兴着,并试图把这份心情传达给小姑子。

可是,宜生注定感受不到她这份心情,她猛地站起身,双拳紧握,哑着嗓子问:“嫂子,你……把莹儿许配给文郡王了?”梁氏被她突然站起的动作吓了一跳,想起小姑子以前说的那些话,她有些心虚,但旋即又挺起腰杆:“妹妹,我知道你是为莹儿好,但如今你也看到了,文郡王并不像你说

的那般,便是龙子凤孙又怎样?咱们莹儿哪里不好,怎么就配不上了?”

“嫂子,你把莹儿许配给文郡王了?”

宜生似乎没听到梁氏的辩解,只盯着梁氏的眼睛,咄咄地重复问道。

在她目光的盯视下,梁氏也恼了,一甩帕子:“是!那又怎样?莹儿是我的女儿,我还做不了她的主了?!”

虽然跟这个小姑子关系还不错,但她未免也管地太多!

宜生缓缓坐下,目光不再盯着梁氏的脸,神色似乎已经平静。梁氏以为她被自己吓住,正要松一口气,说点什么缓和下气氛。

然而——

“我不同意。”

她听见宜生一字一字地说道。

掷地有声,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

……

宜生无法不愤怒。

重生以来,她就一直试图扭转一些人的命运,比如七月,比如自己,比如渠莹。开始,她以为自己改变了一切,然而现实告诉她并没有。

起码,在渠莹的事上,她是失败的。即便她一次次在梁氏耳边吹风,却依然没有改变渠莹的命运,而渠莹前世的曾遭受的命运,是她绝不愿重见的。

前世,文郡王也是如今生一般向渠府提了亲。梁氏也是喜出望外,恨不得立马点头。但宜生的父亲,渠莹的祖父,渠易崧,却并不看好这门婚事。文郡王是四王爷长子,而四王爷是当今最宠爱的儿子,宠爱程度甚至

超过了嫡长子,许多人都私下议论说,当今百年之后,皇位花落哪家还未可知。

于是四王爷一党便如日中天,拥趸极多,声势竟远远超过太子。渠易崧是嫡长子继承制的忠实拥护者,自然对四王爷一党殊无好感。但渠易崧并不是,而是坚定的皇党,哪怕心里更倾向太子,但只要皇帝下诏传位四皇子,他便是忠实

的四王爷拥护者。

所以,渠易崧可以说是坚定的中立派,而清流之中,跟他一样的中立派还有很多,并且隐隐以渠易崧为首。

可是,若孙女嫁了文郡王,渠易崧这个中立派便再也做不成了。

任他再怎么自诩大公无私,外人眼中,他的孙女嫁了四王爷的儿子,那么他自然就是四王爷一党。那时,他怎么说,怎么做,都不重要了。

所以,一开始渠易崧是拒了这门婚事的。

但是,抵不住渠莹自己愿意。

文郡王第一次向渠府提亲时,渠莹还对他没什么印象,隔着帘子远远看了一眼,只觉得是个丰神俊秀的年轻人,但那般尊贵的气度,姣好的相貌,却离她很远很远。

可是,渠府拒婚后,渠莹居然数次在贵族女眷举行的宴会上巧遇文郡王。

再怎么稳重内敛,也才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如何抵挡得住文郡王那一次次看似不经意的温言相询、轻声浅笑?

飞蛾扑火般,渠莹一颗心牢牢系在了文郡王身上。

为了嫁给文郡王,她在渠易崧的书房外跪了一夜。

第二天,渠易崧黑着脸应了这门婚事。

渠莹出嫁那天,仿佛她姑姑渠宜生出嫁时的翻版,只是场面更辉煌,更隆重,引得全京城的人都竞相观看。

十里红妆迤逦了整个京城,锣鼓喧天中花轿进了四王爷府,世人眼中,清流之首的渠家正式倒向四王一党。

然而,婚后的渠莹并没有得到预期中的幸福。

婚前文郡王对她的温柔爱慕仿佛一场大梦,在她嫁进王府的那一刻,这梦便醒了。婚后的生活不是想象中的温柔旖旎,却是标准的相敬如宾,他敬她,却从不亲近她,连行房次数都寥寥可数。她以为他天生冷漠,一次次努力试图靠近,却总被他客气疏

离的面孔击败。

直到她看到他与其他姬妾在一起时风流惬意的模样。

直到她满心忐忑和期待地做了拿手的汤羹想要给他一个惊喜,却看到那人怀抱美人,满脸调笑,用最轻松的口吻说出于她而言最恶毒的话:

“一看到她那张脸就倒胃口,要不是看上渠家的名声,本王何必委屈自己娶这么个无盐女。”

渠莹嫁给文郡王第五年,四王爷篡位未成反被杀,文郡王死在乱刀之下,云霓郡主被送去北方鞑靼和亲,嫁给了足以当自己父亲的鞑靼首领。而作为镇压四王爷谋反和拥护新君上位的主力,镇国公世子陆澹圣眷加身,恩宠不绝,从此成为京中最为赤手可热的人物,荣耀最盛时,他迎娶威远伯府嫡女沈七月,邀

她一起共享这份荣辉。

除了少数几人,世人都不知道,四王爷党的计划之所以如此迅速的被识破镇压,是因为文郡王妃向表妹传递了消息。

所以,四王爷坏事后满王府的女眷或被囚禁或被发落,唯有文郡王妃得以全身而退。

但全身而退的文郡王妃并没有重返繁华,而是落发为尼,从此一生常伴青灯古佛。

这就是渠莹前世的人生轨迹。

这一世,宜生一回来就阻挠两人婚事,可是……两人还是定亲了。

而且,多出册封七月为郡主这个变数。册封郡主真像梁氏说地那般轻而易举么?文郡王几句话就哄地皇帝做出这般不着调的册封?

有脑子想想都会觉出不妥来。

梁氏喜气洋洋,丝毫没有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可是,宜生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

梁氏黑着脸回了渠府,姑嫂二人不欢而散。

梁氏刚走不久,宜生便也乘上马车去了渠府——却不是为找梁氏道歉和解。一入府,她便径直去了书房,找到了渠易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