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伯府少夫人,但宜生自有自个儿的院子,而不是与丈夫沈承宣住在一块儿。当然,起初并非这样,不过在她生了七月,且下身恶露不止,惹得婆婆嫌恶后,婆婆谭

氏以让她养病为由,另拨了一个景色清幽,位置却有些偏的小院子给她住。

她前脚刚搬出去,后脚紧跟着,谭氏就给儿子塞了两个如花似玉的通房。

从那之后,宜生与沈承宣便愈行愈远。

那时心灰意冷,黯然神伤,这时想起来,却只觉得,幸好幸好。

七月倒是与宜生一起住的。小时候,宜生搂着她睡,七岁后,七月开始一个人睡,不过依旧在宜生卧室旁,中间只用格子窗做了隔断。

重生后的第一个晚上,沈承宣没有来。两个丫头背着人说悄悄话,红绡拧着帕子,面带忧愁:“少爷已经快整月未踏进少夫人的院子了,这样下去,少夫人的处境定然更糟。那起子小人,各个跟红顶白,最近连

少夫人吩咐的事儿都敢怠慢了!”

绿袖的关注点却不在这儿:“少爷定是又去苏姨娘那儿了。苏姨娘明明没有咱们少夫人美,少爷都不长眼睛的呀!”

红绡立即瞪了绿袖一眼,又瞅了瞅四周,没瞧见人,松了一口气,心下却更忧愁了。原本少夫人跟前两个大丫头,一个是她,一个是绿绫,都是被调教已久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前阵子绿绫嫁人,求少夫人恩典赎了身出府,这大丫头的位置便

腾出了一个。

威远伯夫人着人送了十几个丫头让夫人挑,少夫人直接让她做主挑一个。少夫人信任倚重她,红绡自然高兴得意,可一看老夫人送来的那些丫鬟,顿时就愁上了眉头。

那一个个妖妖娇娇的,哪里是给少夫人选丫头,是给少爷选备用通房呢吧!

红绡挑了半天,最后挑出了绿袖。绿袖长得也好,可她年纪小,才十三岁,还是一团孩气,规矩都不怎么懂,估计是那十几个人里凑数的。红绡那时想着,规矩不懂可以慢慢教,可心要不正,那可就难扳

直了。

可想是想,真教起来,也是心烦。

绿袖这嘴上没把门儿,什么都敢说的性子,万一什么时候给少夫人惹了祸,那她才是后悔不迭。于是,瞪过之后,又把绿袖好好训斥教导了一番。

绿袖老老实实地听着红绡的教导,其实心里还有点儿委屈:她又没说错,少爷可不是没长眼,那苏姨娘,还有什么柳姨娘方姨娘的,哪一个比得上少夫人!

红绡未尝不知道她的心思,正是知道,所以训斥地并不怎么严厉。训斥她不是因为她说错话,而是因为她把实话给说出来了。主子再不好,也不是下人可以妄议的。

再说,少爷也不是没长眼。

正是因为长了眼,日日对着一张脸,再美也看腻了,所以想找些新鲜吧。

只是这些,绿袖定是不懂的。红绡悠悠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调教小丫头之路,任重而道远。

宜生自然不知道两个丫头的心思,沈承宣不来,却是正合她意。夜下来,宜生和七月一起在自个儿小院子里用了晚饭,饭后又陪七月玩了会儿,便到了睡觉的时候。

宜生没有让七月再在隔壁睡,而是将七月抱到自己的床上,搂在怀里,摸着柔软的发,闻着香甜的气息,就像拥抱着整个世界。

一夜安稳。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宜生便起了身,在梳妆台前坐定,顶着两个丫头不解的眼神,细细画了眉眼。

自己收拾好了,又轻手轻脚地给还在睡的七月穿衣洗漱,中间七月醒过来几次,迷迷糊糊叫了声阿娘,然后就又睡过去,任由宜生摆弄。宜生生第一胎时伤了身子,到生七月时,她便明显感觉精力不济,身体不如以往。许是这个原因,七月刚生下来时瘦弱地可怜,小脸儿红通通皱巴巴的,像只丑兮兮的小

老鼠。威远伯夫人谭氏,也就是七月的亲奶奶,见到七月第一面,就嫌恶地撇了脸:“怎么像只小老鼠崽儿!”

即便后来七月越长越漂亮,也没能让谭氏扭转了印象。宜生千万般小心地调养,才让七月平平安安地长大,但却依旧没能从根子上改善七月的体质。长得比同龄的孩子矮小,还特别爱困,即便白日里睡过了,晚上也要睡许久

,早上更是不到辰时醒不过来。

往常宜生醒来时都是不打扰七月,让她继续睡的,可今日,她却将七月也挖了起来,穿衣洗漱好后,便带着还睡得迷迷糊糊的七月,去了上房。

伯府人不算少,平日并不都在一处吃饭。中饭晚饭都是各自在自己住处吃,只不过有的有小厨房,如宜生,如苏姨娘;有的只能吃大厨房做的,如其他的姨娘。

但规矩还是要立的。

谭氏不喜欢宜生,不爱见她,所以晚上的请安就免了,但早上的却不能免。谭氏上了年纪,觉浅,醒得早,每日不到卯时便醒,早饭也用地早,不到辰时便开饭。年轻人少有能起那么早的,但谭氏自然不会是体恤儿媳的人。她的规矩,她醒了,媳妇们也得醒,她用早饭前,儿媳必得去请安,去伺候着她。不过谭氏可不觉得自己是

苛待儿媳,人家说了,请安是心意,随便你去不去,不去也没什么,她可是最最心慈不过的。当然,是不是真没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上辈子,宜生虽然跟沈承宣闹过几次,在伺候公婆这点儿上,却是没出过半分差错。即便谭氏依旧处处挑刺,在外人面前,却是没落下一点话柄。

卯时就起,请安伺候,这样的日子,宜生上辈子过了十几年。

……

宜生来的已经算早,可有人比她来的还早,还没进屋,远远地便听见上房里笑声融融。“不是我说,夫人这把头发,真真是把咱这满屋子的人都比下去了!也不知是用的什么秘方,夫人您疼疼我,快教教我罢!”苏姨娘代替了丫鬟的位置,站在谭氏身后,为

她梳理着一头乌黑的发,一边梳发一边说笑道。

苏姨娘生得杏眼桃腮,是个很标致的美人儿,头上斜插金钗步摇,行动间金钗颤颤,步摇危危,更衬得容貌可人。

苏姨娘这话一落,旁边便有丫鬟接道:“姨娘真是说笑,谁不知道咱们夫人是天生的好头发,也没特意保养过,洗头用的也都是些寻常东西,哪里去找个秘方让你学。”

谭氏面色不动,眼里却已经满是笑意。不论多大年纪,人总是喜欢听好话的,尤其这好话正搔到了得意处。谭氏年届六旬,肌肤早已松弛下垂,身材也走了形,唯独一头乌黑秀发,可以让她骄傲自得。当然,

平常是不是真的没有特意保养,也无人探究。

苏姨娘原是谭氏的梳头丫鬟,对谭氏的这点儿心思再清楚不过。

见谭氏眼中带笑,一屋子人便都笑了起来,七嘴八舌地为老夫人的好头发赞叹着。

宜生进去时,见到的便是这幅其乐融融的情景。小丫头为她打起帘子,屋里的人看到她的身影,融洽的气氛为之一滞。

宜生施了礼,请了安,等谭氏发话让她落座,就把自己当做透明人一样,在一旁安静地坐着。

不过,显然有人不愿意让她当透明人。“少夫人居然把大姑娘也带来了?真是稀罕,我可好些天没见过大姑娘了,霜儿总说想跟姐姐玩儿呢,可惜大姑娘平时不出门,霜儿都见不到她姐姐的面。”苏姨娘掩唇笑

着,看向宜生怀里的七月,眼里笑意更深,又转头对谭氏道,“夫人,您看,大姑娘来给您请安来了。”

谭氏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哼。

谭氏不待见七月,尤其七月长到十岁,竟还是只会喊阿娘,其余祖父祖母乃至父亲,都是一律不会叫的。跟其他嘴甜会说话的孙辈比,可不就是个小傻子!

一个连叫人都不会的小傻子,会请什么安,施什么礼?尤其谭氏斜眼一瞥,就瞥见那孩子还在她娘怀里睡着香,别说要请安了,这是压根没把她放眼里!

所以,苏姨娘这话一说,轻轻巧巧地就把谭氏的火给挑起来了。

“得了得了,我看我这辈子都听不着咱大姑娘请安了,我啊,就没那个福分!”谭氏说着,褶皱下垂的眼皮颤动着,浑浊的眼珠狠狠夹了宜生一眼。

这儿媳虽然不讨喜,可也好收拾,往常只要这么一瞪,她立马就得认错赔礼。所以,谭氏瞪过后,就端着身子等宜生诚惶诚恐地跟她认错。

可是,没有意料中的认错赔礼。

那人依旧直直地坐着,即便怀里抱着孩子,身条儿也窈窕直立如春柳,看着柔软动人,却又似乎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刚直意味。

便听那人说道:

“正要跟娘说呢,七月最近身子不大舒服,许是热地厉害,苦夏,夜里都睡不好,媳妇也被折腾地不轻。”说罢,那人苦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眼下。

众人定睛去看,就看到她眼底青黑一片,显是没睡好所致。

“所以,今儿想跟娘请示,免了儿媳最近的请安,也省地媳妇这幅样子,让娘看了心疼。”她笑盈盈说着,表情真挚,话语舒缓,仿佛真的是怕婆婆心疼一般。

谭氏捂住了胸口。

心疼?她心疼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