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声张。”祝君行模模糊糊的抬起手,姚宴连忙握住他的手,压低声音带着哭意道:“你这是怎么弄的?”

祝君行一手攥着姚宴的手一手扶住门缓缓站起来,“扶我到炕上躺着。”

姚宴被他身上的湿意冷到了,连忙道:“我先给你换身干衣裳吧,你这样容易病上加病。”

祝君行蹙眉点头,脸色因失血过多而雪白。

姚宴扶祝君行在炕沿上坐下,自己则快速爬上炕打开橱柜翻找祝君行的衣裳,找出一套细葛的睡衣睡裤放在一边,她又爬下来去解祝君行的腰带。

祝君行握住姚宴覆在他腰上的手,淡淡道:“我自己来,我还没虚弱到要你服侍我的地步。”

姚宴退开一步,心中忽的怅然酸涩,低头“嗯”了一声,抬头又轻声道:“我买了涂抹外伤的药膏就在橱柜里放着,原本是想给你抹手的,你自己找吧,我去烧开水给你擦洗伤口。”

话落姚宴就快步走了出去。

祝君行有心想说,别麻烦了你也不会生火,抬头就不见了姚宴。

祝君行叹息一声,忍着疼把一身带血的衣裳扔到地上,拿手巾擦拭了一番身躯,独自撑着换了睡衣睡裤。

艰难的往炕上一躺就没力气动弹了。

姚胭儿这个大小姐不会生火,出身农村娃的姚宴却是会的。

等姚宴端了烧开的热水进来,炕上的祝君行已经昏睡了过去,姚宴怕他有个好歹,往他鼻息下探了探还有气息才放下心来,小心掀开他的衣襟姚宴就见他的肚子上有一道成年男人手掌长的刀口,此时还在往外沁血,庆幸的是刀口还不算太深,至少没看到里面的肠子。

可在姚宴看来,这道伤口也是要缝合的。

这可怎么办呢?

必须要请大夫啊。

可他又说不让她声张,今夜他到底干什么去了,姚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撕了自己新买来准备做胸罩的白棉布,在热开水里烫一遍,再给他清理伤口。

这一弄就弄到风停雨歇,公鸡打鸣,外面天色蒙蒙亮。

姚宴一夜没睡,趁家里其他人还在睡,她就端着染血的水盆往门口溪水里倾倒。

把屋里的痕迹清理的差不多了之后,姚宴给祝君行涂抹上药膏,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也爬上炕在他身边躺下了。

山村春雨后的清晨,远山云霞雾霭,红彤彤的朝阳初升,近处各家各户都是炊烟袅袅,有的耄耋老人睡眠浅起的早就背手在后在田埂上溜达,看见谁家的田埂被雨水冲塌了就用脚给扶一扶。

祝大福和祝君山都要外出做工,尤其祝大福在裱糊店里做工更是不能晚了时辰,虽说他很担心姚宴想不开可也不能丢了工作,遂揣上朱氏烙的白面饼一早就出门去了。

整个早上,祝钱氏母女没敢出屋门,葛氏更是躲在西厢做缩头乌龟。

朱氏做好早饭之后来敲门,姚宴没醒,祝君行醒了,隔着窗户告诉朱氏让她们先吃。

睡了一觉养出了些元气,祝君行摸摸自己被包扎的像模像样的伤处心生暖意,心想,她也并非一点不在乎我。

又见她在睡梦中也下意识的不靠近团姐儿,怕压着孩子,而是往他这里挤,他又想,至少她学会做一个好母亲了。

可能就是不甘心做他的妻子。

这也无可厚非,她原本的议亲对象不是望门嫡公子就是皇室宗亲,呼啦啦大厦倾塌,她却沦为贱籍,只能没有名分的跟着他,的确是该不甘心的。

还是他无能的缘故。

祝君行趁着姚宴在睡梦中,抬手轻抚她的脸,我若能步步高升,你是否会甘心为我妻?

“不要卖我!”姚宴蓦地惊醒睁开了眼睛。

祝君行心中一酸轻声道:“不会卖了你,你放心。”

他就知道她一定接受不了这件事,所以他和他爹才使劲瞒着她。

姚宴抹抹额头上的冷汗,“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我本想给你请大夫,可你又不让我声张,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受伤的,只好自己做主帮你包了一下。”

“还好。”祝君行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放在腹部摸了摸,“包的挺好。”

“那个,我问你,我的卖身契在谁手里,谁、谁是我的……主子。”姚宴咬了一下牙低声道。

“是我。”祝君行道。

听到这个答案姚宴莫名松了一口气,又问道:“就不能改成良籍吗?”

祝君行斟酌了一下字句,放缓语气,用着生怕刺激到姚宴的口吻道:“恩师触犯的是谋逆大罪,没有诛九族就是万幸了,而且恩师这件事才过去不久,怕是还有人盯着你,不容易更改。”

看着姚宴希冀的目光一点点灰败下去,祝君行却不得不又加上一笔,“当今垂帘太后是恩师的表姐,恩师身为外戚却想联合藩王谋帝位,我曾打听到,说是垂帘太后恨极了恩师。”

也就是说,她现在可能躺在大雍朝最尊贵女人的黑名单上……

姚宴顿时绝望了,怪不得身为姚宴亲姑母的文大夫人极力想撇清和姚宴的关系呢,怪不得。

祝君行怕姚宴崩溃,握住她的手郑重的道:“我知道自己此时没有权势,可我向你发誓,我会以命护你,爹也是这个意思。”

我会以命护你……

他的神情很真挚,姚宴觉得自己应该要信他,可是将来的事情谁又能预料的到,人是会变的,他又能坚持到几时?

【至少他现在是真心的】

对,至少他现在是真心的,这让姚宴很感动,心弦波动。

“对不起,我昨天不该那样骂你,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你不该那样强迫我。”姚宴撇开脸,“而且你说的是什么鬼话。”

姚宴自嘲的撇嘴,“宁做富人妾不做穷人|妻,我这贱籍的身份,做的可是穷人的妾,甚至连妾都不是,你妹妹嘲讽我是你们家的使唤丫头呢。”

祝君行心中升起些微的光亮,低声道:“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妻子。”

姚宴揪扯着袖子同样低声道:“我不会给人做妾的,我自己就能发家致富,才不屑做富人妾,是你先羞辱我的。”

祝君行一想也是,他当时怎么就脑袋一热那么说她呢。

“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祝君行慢慢坐起来去拉姚宴的手,姚宴顺势转过脸来“哼”了一鼻子。

【宿主威武霸气,能屈能伸大女人典范!!撒花!!】

滚。

姚宴抬头瞥祝君行,忽见他头顶粉白的桃花比昨天艳了一些心中狐疑,猛然惊喜,莫非他喜欢我了?

在喜欢姚胭儿的基础上喜欢我?姚宴心中膈应,脸色就绿了吧唧的。

【矫情的宿主,姚胭儿就是你的前世,你仿佛一直忘记这个设定】

我一点不记得作为姚胭儿的记忆,我不认。

【……】

祝君行一看她又生气了,实在不知自己哪句话又说错了,谨慎的问道:“生气了?”

“你喜欢大前天之前的我,还是大前天之后的我,喜欢大前天之前的我多,还是大前天之后的我多?”

祝君行听的两眼发懵,“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赶紧回答。”姚宴着急催促。

这可关系着往后她的作战策略呢,急急急。

祝君行觑着姚宴的脸色,清了清喉咙,“我说实话你不许发脾气。”

“别废话,说。”

“我把你掐晕之后的你,我总觉得从那以后你就恢复正常了,现在才是你本来的模样。”

姚宴一霎高兴起来,又抬头去看祝君行头顶的那簇桃花,现在发现也不那么让她讨厌了。

“行了,我知道了。”姚宴下炕,把祝君行按到枕头上躺着,点着他的鼻子道:“我告诉你,以后发情想搞事情你要哄着我,我愿意才行,懂不懂?”

姚宴脸不红气不喘的,祝君行反而涨红了脸皮,板着脸斥道:“说话怎么那么难听。”

姚宴嘻嘻笑道:“你做得我还说不得了?”

“哦,对了,还有,我可没毁你妹妹的名声,第一是她先跑到我屋里偷金首饰,是她先找我的麻烦,第二我也受到惩罚了,你都把我掐死了总该抵偿了这件事,你若再因此事给我脸色瞧我可不吃你的。第三,打女人的男人是窝囊废,只能我打你,你不许还手,懂了吗?”

“霸道。”祝君行嗤笑,“你犯错我就会管教你,这一点不许反驳。”

“至于掐你脖子,你做的太过分了,我气坏了,红梅偷东西你可以告诉爹,爹不会轻饶了她,你不该联合外人卖她。”说到此处祝君行忽然蹙眉问道:“你给了那个货郎什么好处他就帮你对付红梅?”

说到这个姚宴不得不佩服姚胭儿的魅力了,姚胭儿还真没给那个货郎什么好处,只是和他说了几句话,抱怨祝红梅偷她东西,总是找她麻烦,恨不得卖了她了事,然后那个货郎就趁家里没人把祝红梅打晕藏在货郎架子下的箱子里带走了。

“真的没给货郎好处,你爱信不信,一个穷酸的货郎我还看不到眼里去,连你都不如呢。”

“你是夸我还是贬我?”祝君行瞪姚宴。

“夸你,你是秀才,考上举人、进士,可以步步上青云,我就指望着你了,主人。”姚宴学着古代仕女的样子俏生生的蹲身一礼。

祝君行简直受宠若惊,“你……”

姚宴站直身子哼他一声,“我如何?我沦为贱籍已是事实,我不能改变这个事实,我就只能接受。”

姚宴一掐腰,指着祝君行的脸理直气壮的道:“你可给我听清楚了,我沦为贱籍也不是你的使唤丫头,你还要像以前那样敬着我,捧着我,哄着我,明白了吗?”

祝君行忽然失笑,“说的以前我错待过你一样,还不是任你使唤。”

“如此,我就满意了。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饭吃,你在炕上看着点团姐儿,估计一会儿才醒。”

姚宴捋顺了生活的方向,整个人就轻松了,话落就出了屋门。

祝君行有些怔愣,却发现自己极喜欢这样的姚宴。

只是她说的是真的吗,哄着她就可以,她那话怎么说的,哄着她就可以搞事情?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祝君行心里欢喜起来,面上微有红晕。

一夜的雨将桃树上的桃花几乎打落个干净,朱氏正拿了把扫帚在清理,见姚宴出来神情不大自然,垂着头羞愧的打招呼,“大、大嫂起来了啊。”

“把你的头抬起来,又不是见不得人,家务活几乎都是你干的,你最该颐指气使。屋里那些懒货都给我听着,本小姐贱籍又如何,你们谁敢当着我的面提,来一个我灭一个,来一双我灭一双,不信咱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祝君行隔着窗户听见姚宴在院子里神气活现的叫嚷,想着她掐腰撒泼的娇艳模样,禁不住笑弯了眉眼。

躲在屋里绣花的祝钱氏母女却是被气个倒仰。

“娘,你听听那小贱人,她多嚣张啊她。”祝红梅气的手指一抖,针尖戳了手指头,恨的牙痒痒的。

“有你爹你大哥给她撑腰,她不嚣张才出怪事,我早跟你说过,你揭出这事儿一点好处没有,你偏不听,看看你的脸,被你爹打了吧。你爹就是个老犟种,一根筋,就认姚氏爹是他的主子,姚氏也是他的主子,他为主子死都甘心,你偏偏不听。”祝钱氏恨铁不成钢的戳了祝红梅一指头。

“娘,我都这样了你还数落我。”祝红梅气的抹眼泪。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也别哭了。”祝钱氏把针尖在头皮上磨了两下又道:“不过姚氏有一件事说对了,我仔细想了想,毁你名声的还真不是她,咱们娘俩都被葛氏糊弄了。”

“二嫂?!”祝红梅立即横起眉眼。

“你一丢,我们也没敢大张旗鼓的找你,只说家里的鸡让路过的货郎偷走了,我们才找了一天,第二天一早你就被姚氏她表哥给用马车送了回来,咱家里要是没人往外说,谁知道?姚氏眼高于顶,看不上村里那些妇人,从不跟她们一块做活,一般不出门,葛氏天天去外头串门,不是她还能是谁?你想想葛氏爹娘来要债那天,葛氏娘说了什么话。”

“就是葛翠荣!”祝红梅一摔绣棚就下炕,“我去撕烂她那张臭嘴!”

“笨丫头,等晚上你爹回来一块算总账。”

姚宴进了厨房,朱氏就赶紧掀开锅盖笑着道:“大嫂我给你们留了饭,一直热着呢。”

姚宴一看箅子上放着两碗大米饭一碗韭菜炒羊肉就挑了一下眉,“屋里那母女俩就没说什么?”

朱氏心里也觉奇怪就摇摇头。

姚宴也不管那些了,连箅子一块端着就回了东厢。

两人吃过之后,团姐儿也睡醒了,伺候这小家伙拉了一回洗干净小屁股后抱在怀里喂奶,姚宴就开始盘问祝君行了,“别装睡,说说吧,昨晚上去干什么了。”

“本想去拿回你的画像,被司徒彦那两个常随发现了。”

“让我说你什么好,明知不敌还要去。”

“让你气的。”

“嘿,你还扣我头上来了……”

两人正打嘴仗,忽听有人敲门,“姚姑娘在家吗?”

祝君行猛的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