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唇边的笑更深了:“能享儿媳的福,才是真福气,就是不晓得我这儿媳,以后要的儿媳,可有这样的好福气?”

“这好儿媳还要有好婆婆,听听陈太太这话,就晓得她是好婆婆了。这会儿就担心这个。”有人顺着苏氏的话笑着道。

众人都笑出声,朱太太心中有事,笑了笑就道:“说来,陈太太的孙儿,今年都五岁了,要有合适的,赶早定了亲,也是平常事。”

朱太太这话里的意思,有人已经听出来了,笑着道:“想起来了,朱太太家的大孙女,今年也六岁了,朱太太的家教甚好,要真能成了,也是一件……”

苏氏听着话滑到别的地方去,往朱太太面上瞧了瞧,就笑着道:“倒没想到这事,不过现有他们爹娘在呢,我这个做祖母的,也不过逗逗孙子孙女们玩耍罢了。想来朱太太也是如此。”

都听话听音,朱太太也笑了:“陈太太这话提醒了,这孙子们的婚事,都要孩子们做主,我们这些做老人的,也就任由他们做主罢!”

众人都点头,苏氏端起酒杯:“来,来,都再吃一杯酒,以后日子还长,我们啊,还要再相处几十年呢!”

众人笑着端起酒杯,碰了一杯,也就一饮而尽。

苏氏今日格外高兴,送走了客人,小文督率着众人在那收拾东西,收拾完后见天色已晚,小文也就往苏氏上房来。进的屋里,见屋内灯火通明,苏氏坐在窗边若有所思。

小文顺手从旁边丫鬟手里拿过一件斗篷给苏氏披上,笑着道:“婆婆今儿喝了好几杯酒,还是早些歇着罢!”

苏氏伸手拍了拍小文的手:“我就是喝了几杯,觉得心里欢喜,这才坐在这窗边。媳妇啊,我今儿在酒席上,听到朱太太有意要求亲,想起那些前尘往事,就觉得,心里是百感交集。”

小文淡淡一笑:“婆婆和朱太太说话时候,我恍惚也听见了,不过来福还小呢,这会儿就说亲事,未免太早,总要等到十一二岁,瞧着性情也有些定了,再留心着。”

苏氏笑了:“我也不过白说一句,你们都有主见,难道我还要讨你们的厌?只是想着,你公公初没了时候,那时候我是六神无主,任由人摆布,那时真恨不得随着你公公一起去了。后面日子真是咬牙熬着过的,现在能过这样日子,已经是想都想不到的日子。”

小文又安慰了苏氏几句,苏氏的酒意渐渐涌上来,小文也就服侍苏氏睡下,这才回房。

陈宁已经洗澡换衣,靠在榻上在那打盹,听到小文的脚步声,陈宁就睁开眼,对小文嘟囔一声:“怎么这会儿才回来,这会儿啊,家里宅子大了,服侍的人也多了,偏生就见不到你了。”

小文坐到梳妆台前正在卸妆,听到陈宁的话就笑了:“哎,这房里现在这么多的丫鬟,你喜欢哪个,就让你服侍啊?”

陈宁伸手在鼻子跟前扇了搧:“你今儿喝的不是酒,是醋?怎么这么酸?”小文在镜中抿唇一笑,这镜子已不是铜镜,而是一面玻璃镜,比小文昔日放在箱子里的那几面小镜子大许多。

镜中人在烛光照耀下,双颊微红,双眼像含了一汪水一样。陈宁走到小文身边,用手点一下小文的脸。

小文把陈宁的手给打掉:“又不是小孩子了,这样瞧着做什么?”陈宁顺势把小文的肩搂住:“我只要你服侍,别人,我一个都不要。”

小文噗嗤一声笑出来:“当真?我可和你说哦,这家里,就算你不想,可是难免会……”

陈宁面上也露出笑,在小文耳边声音发腻地说:“要真有这样丫鬟,有一个赶出一个,有一双就赶出一双。”

小文又笑出声,陈宁把小文的肩膀搂的更紧:“你调理出来的人,哪会教出这样的?”小文低头一笑,外头月色正好,天地宁静。

京城里的消息时有传来,先是陈夫人没有熬过夏天,等到秋天来后,陈大奶奶也倒了下去。陈宁既被托孤,也就收拾行装往京城去。

陈家已不住在那所宅子里,只在孙家左近地方赁了一座小宅子,两进大小,使唤的人已经不多。陈宁到时,只觉门楣十分冷落。

陪着陈宁的孙大哥不由叹气:“这些日子,眼瞧着这陈家,越发衰败下来,和当日情形真不可同日而语。”

陈宁没有说话,只是推开大门,院中那个叫红儿的丫头正在做针线,瞧见陈宁,面上顿时生出喜色,高兴地迎上前:“哥儿来了,不,现在该叫大爷了。奶奶前儿还说起您,还说……”

红儿话没说完,小雨已经从厢房里走出来,对陈宁道:“大奶奶听见您来了,特地命我出了请您进去。”

陈宁的眉皱了皱。孙大哥已道:“事急从权,况且你又是晚辈,进去罢,我在这等你。”

陈宁点头,红儿已经对孙大哥道:“孙舅爷,还请在堂屋里喝茶。”孙大哥来陈家这么几次,还是头一遭被这样客气相待,点头跟了红儿进去。

陈宁已进到陈大奶奶房内,房内一股药味,还有一股属于将死之人的,独有的*味道。陈宁的脚步变的有些凝重。

屋内有七八个人,除了陈老夫人和春鹦,就是陈大奶奶的三个孩子,心安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碗药。

陈大奶奶把药碗推开,瞧着走进来的陈宁,陈大奶奶露出一丝笑:“宁哥儿,你来了?”

陈宁上前:“婶子,您……”陈大奶奶眼里的神色更加黯淡:“宁哥儿,你别哄我了,你能来,我很高兴。你是个好人。宁哥儿,我也只能累你。我不瞒你,我们现在上上下下剩下的银子也不过七八百两,老太太又老,我……”

陈宁已上前一步贴在床前跪下:“婶子,休说还要如此多的银子,就算一文没有,我这做侄儿的,也该照顾弟弟妹妹们,奉养老太太,若……”

陈大奶奶唇边的笑更显衰败:“你别拿话哄我,经历了这么多,我什么不明白呢?我只愿孩子们一生平平安安,原先,我总觉得,荣华富贵才是一生所求,到的现在,只求平安二字。”

说着陈大奶奶眼里的泪落下,看着自己的儿女,招手让儿子走到自己跟前,陈大奶奶的儿子今年也不过七岁大,已经知道些事情,眼泪就没断过。

陈大奶奶抚摸着儿子的眉眼,眼里十分不舍:“儿,这些日子我和你说的话,你可要记住。从此之后,就是大人,再不是孩子。”

小孩子哭着跪下,陈宁瞧着陈大奶奶眼中的不舍,没有说话,只是对陈大奶奶点头,陈大奶奶又望向陈老夫人:“孙媳不孝,致家中有如此大祸,儿……”

陈老夫人泪如雨下,说不出一个字来。陈大奶奶一一看向面前的人,纵有万般不舍,也敌不过命去,抓住儿子的手一松,撒手而去。

众人大哭,陈宁恭恭敬敬地给陈大奶奶磕了三个头,也就起身,由得小雨等人给陈大奶奶换衣服,缓缓走出房来。

孙大哥从堂屋里走出来,问陈宁道:“可是大奶奶她?”陈宁点头,孙大哥叹气,跪在庭院里冲着陈大奶奶所住房屋磕了三个头。陈宁并没阻止孙大哥,只是看着这所院落。

陈大奶奶丧礼上,还是有几个亲友来吊唁,各自送了些奠仪,又有陈宁帮忙,陈大奶奶丧事也算办的过的去。

万家只来了几个人,并不见万能的影子。这倒让陈宁的心安定了些。丧事办完,陈宁也就和陈老夫人商量,要奉着陈老夫人回通州。

陈老夫人听完陈宁的打算,叹气道:“从小生活在这京中,嫁的是勋贵子弟,连外任都没去过,以为会死在这京中,谁知道,到的临老,倒要出外了。”

“是……”陈宁只说了一个字,陈老夫人已经摇头:“别说什么你不孝的话,通州也好,离的远些。”

陈宁只答了一个是字,陈老夫人对陈宁笑道:“快别这样了,你只把我当个长辈看待就好,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公府太夫人,昔日我总觉得,我是怜老惜贫的,这一年的事,我才晓得,那不过是哄外人的话。”

陈宁听着陈老夫人的话,并没说话,陈老夫人拍拍陈宁的手:“老了,又开始絮絮叨叨了。不说了,你说哪日就哪日,也不用去择什么日子了,这京里嚼裹大,纵有几个亲友,也无需去辞了。他们面上虽不嫌弃我们,这心里怎么想的,我又如何不知道呢?”

陈宁没有再说,只听着陈老夫人絮叨,过了两日,也就收拾陈老夫人等人回通州。到通州那日,早得到消息的小文和苏氏前来城外迎接,见到苏氏,陈老夫人百感交集,什么话都说不出。

陈老夫人如此,苏氏也不由感慨起来,眼中的泪禁不住往下滴落。小文忙道:“老太太,婆婆,先进城再说,这路边这样哭啼,让人瞧了,终究不好。”

苏氏忍泪,陈老夫人抬眼瞧着小文,不由点头:“昔日你就是个伶俐的,这么些年,历练的更加伶俐了。”

“笨嘴拙舌的,哪有老太太半分呢?”小文谦虚着说了两句,苏氏忍不住笑了,陈老夫人更加感慨,陈宁已经过来请陈老夫人和苏氏重又上车往城内行去。

心安和小雨抱着孩子,坐在后面车上,心安掀起帘子瞧向外面,瞧见小文在那和陈老夫人说话,不由对小雨道:“这人间的事,真是难料,怎么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日?”

小雨往外瞧去,马车又重新行走,心安把帘子放下,小雨唇边不由露出一抹笑,这笑瞧在心安眼里,是那样莫名。

心安伸手握住小雨的手:“我说一句话,你莫怪,你和小文原先是一样的,现在……”

小雨已经笑了:“安姐姐这样说话,就是我和你白相识那么多年了,小文过的好,我只会高兴的,更何况这会儿,小文还能帮我们一把。难道我还心里觉得,当初我们都是一样的,为何现在,偏你是这样的,还要见不得小文过的好?”

心安抿一下唇,接着笑了:“倒是我糊涂了,说起来,你也是个好人。”

小雨又浅浅一笑,马车已经停下,红儿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安姐姐,到了,下车罢!”心安掀起车帘,望了望陈家宅子,这所宅子,自然比不上宁远公府高大巍峨,仆从也没有这么多,但比起陈府被夺爵后住的宅子,已经好许多了。

一个管家娘子模样的人走到车面前,对心安道:“是柳姨娘和秦姨娘罢?奶奶吩咐我先过来带着你们进去。”

心安点头:“还没请教这位妈妈尊姓大名?”

婆子咳了一声:“姨娘客气了,我男人姓郑,不过是在这家里帮忙罢了。姨娘还请下来,哥儿姐儿也请下来,这宅子不大,就这么走着进去罢。”

心安在红儿搀扶下走下车,小雨抱着最小的女孩走下来,男孩和稍大些的女孩被郑婆子抱下来,男孩瞧着这座宅子,大些的女孩打个哈欠,要心安抱:“柳娘,这就是以后我们要住的?有没有很多姐姐?”

“姐儿小嘴可真巧,这家里,只有一个姐儿,算来是你妹妹呢!”郑婆子絮絮叨叨说着,众人往里面去,进了二门,郑婆子指着东边:“那是太太住的,太太说,老太太位尊,就请老太太和太太住一个院子。这旁边一个小院子,收拾出来,委屈柳姨娘秦姨娘带了哥儿姐儿在这里面住。”

说着话,郑婆子就带着心安等人进到小院子里,心安见这正屋三间,两边厢房,阶下种了一丛竹子,中间放着一个金鱼缸,檐下挂了两个鸟笼子。

心安正要仔细瞧瞧,就见堂屋中间的帘子掀开,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丫鬟来,瞧见郑婆子,这丫鬟先叫一声婶婶好,接着就对心安和小雨行礼:“柳姨娘秦姨娘好,这屋子已经收拾好了,床帐都齐备的。我们奶奶的意思,您就带了大姐儿,住东边那间,秦姨娘带了二姐儿,住西边那间。哥儿就住东边厢房,等再过两三年,外面书房收拾出来,就请哥儿和我们哥儿,都住到外面书房去,请了先生,一起读书写字,只是不晓得两位姨娘意下如何?”

心安不由抿唇一笑:“这样布置很好,只是我们也该先去给太太、爷、奶奶磕头问安才是。”夏云又笑吟吟地道:“姨娘们远道而来,还请先歇息,什么磕头问安的,我们奶奶说……”

夏云话音还没落,身后就响起小文的笑声:“你这丫头,这会儿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了,还不快把人请进去,感觉倒茶,让人端热水来各自洗一洗,只会在这说些废话。”

夏云吐一下舌,忙请心安等人往屋里坐。小文已经走上前,一手拉了心安,一手拉了小雨,瞧着她们道:“老太太那里有婆婆陪着呢,我过来瞧瞧你们,你们倒别怪我没出去迎你们。”

小雨望着小文,心里有千言万语,一时说不出来,听了小文这话,眼角有泪出来,忙用手把眼角的泪擦掉,对小文道:“你这两句话,倒让我不晓得说什么了,这会儿,我们远道来投,该是给你磕头问安,多谢大奶奶收留呢。”

小文故意把脸一板:“真要给我磕头?夏云,赶紧拿垫子来。”夏云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却没动。小文已经噗嗤一声笑出来了:“这会儿还说什么别的?什么大奶奶,我们还不是论我们的,赶紧进屋坐下,歇息一会儿,我已经让厨房做了晚饭了,本该要摆团圆酒席的,怕你们拘礼,我和婆婆说了,请婆婆陪着老太太,我陪着你们一起。”

说着小文感慨地道:“我们也有许多年没见了,也该好好说说话了。”

这一句感慨听的小雨眼中又有了泪,瞧向小文,小文正好也转头过来,两人四目相视,只一瞬两人眼里的泪都落下。心安晓得小文小雨交情不一样,忙对红儿道:“既然大奶奶说了,我们就先进屋歇息吧。小雨,你在这陪着大奶奶罢。”

小雨应了一声,心安抱着孩子往里面去,小文又示意夏云出去,这才转向小雨,小雨满眼是泪,小文也是一样的。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处,小雨这才道:“我安心了,安心了!”小文拿帕子给小雨擦擦泪:“这会儿,你提心安姐姐做什么?”

小雨噗嗤一声笑出声,小文拍拍她的脸,这么多年的分离仿佛从没有过,两人之间也似没有身份的差距,还是昔日陈府,两个无话不说的小丫鬟。

“都怪我,一见你就高兴。倒忘了,你这会儿是一家主母,哪还能有这样小儿女态?被人笑话!”小雨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对小文道。

小文提起茶壶给小雨倒了杯茶,借此掩饰自己的激动:“什么一家主母,难道一家主母就不许哭了?你不晓得,知道府里出了事,我这心里,不担心别的,就担心你。”

小雨接了茶,只饮了一口就笑道:“担心我做什么呢?小雨,自从那件事后,我虽还活着,心早已死了。”

“对不住!”小文握住小雨的手,小雨摇头:“这声对不住,你还要说多少回?再说若非如此,我也没有这么些年的安生日子过。我图的,不就是个安生?”

说着小雨又瞧向小文:“这会儿见了你,果真过的很好,比我想象中还好,我这心,很欢喜!”小文喉咙又哽咽了,听到厢房里传来红儿的声音,小文把话岔开:“原先我以为,红儿只怕会出去,怎的遇到这样大难,她反而跟着大奶奶?”

“红儿现在也不比小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晓得要被人买走,倒不如跟着大奶奶呢,大奶奶心慈,见不得……”

说着小雨就摇头:“罢了,不说旁的了。横竖现在也算安顿下来了,当日我还笑话你呢,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一个善念,让你得了这么一个好丈夫,有这样的好日子。真好。”

提起往事,小文也浅浅一笑,和小雨说起别后的事,这中间很多事小雨都听说过了,但由小文讲出来,小雨听的更为津津有味。

足足讲了多半个时辰,那边心安已经洗过澡换好衣衫,带着孩子们过来重新给小文见礼,小文的话还没说完,心安不由笑吟吟地道:“果真还是和原来一样,这嘴巧的,更上一层了。’

小文起身要给心安让座,心安急忙阻止:“快别这样,今时不同往日,你就算不在意这些礼,我们可不能不在意,否则那就成什么了?”

小文的眉微微一皱就道:“我听他说,说大奶奶那日,命哥儿姐儿给你和小雨磕头,从此改口叫娘,这会儿,还说这个做什么?”

心安勉强一笑:“这不一样,不过哄人的说话。”说着心安就要给小文行礼,小文忙拉起心安:“家里没这么大的规矩,快坐下吧。真要这么大的规矩,也没这么大的宅子,这么多的下人去讲规矩去。”

夏云噗嗤一声笑出来:“跟在奶奶身边这么些年了,才晓得,别人说奶奶嘴巧,是真的呢。”小文故意白夏云一眼:“你也跟着来取笑我,都坐下罢。安姐姐,小雨,说句推心置腹的话,我们昔日怎么样,今日虽不能和原先一样,却也不必处处拘束。家里就那么几个人,拘束了,就不好相处了。”

心安到的此时,心才算真的安下,毕竟不敢分庭抗礼,虽然坐下,也只敢坐了一半身子。

小文晓得这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见几个孩子们过来,也就一一问过他们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

心安指了那个男孩对小文道:“这个,就是当日送子观音跟前求来的,因此小名就叫个观保,大名还没起呢。”

小文留心瞧瞧,见他生的颇似陈大爷,再问问,晓得已经识了几个字,不过是陈大奶奶病中消遣教子罢了。小文笑着道:“说到这个,我家哥儿也五岁了,想着开蒙呢,等过两个月,慢慢地寻访一个好先生。”

说着小文就顿一顿:“只是我们这样人家,纵拿着大把的银子,那种十分有名的先生,也请不来。”

心安在侯门公府过了那么几十年,又不是不明白人情世故的,已经笑着道:“好先生都是在科举上出名的,只是我想着,让孩子们识得几个字,懂事明理就好,读书成名这些事,还是……”

小文见心安眉头紧皱,望一眼那个叫观保的男孩,轻叹一声道:“怎么说,府上也能算读书人家。”

心安没有再说话,只是瞧着观保,眼中似乎有叹息,观保规规矩矩坐在那,什么都没说。小文眼角又有些酸涩,强忍住了,笑着起身:“光顾着说话了,也该让他们去见见他们伯母哥哥,还有两个侄儿侄女,也该要见见叔叔姑姑呢。”

心安也起身:“这才是正理,说来,你家哥儿叫什么名儿?”

小文掩口一笑:“我儿子的名字,说出来就让人笑,一家子都不会起名,小名就叫个来福,闺女还没起名呢,都只叫个大姐儿。”

“名字就是这样好,小名儿,叫着顺口就是了。大爷当初的名字,那还是老国公翻了书起的,说的是能一世平安无忧,现在不过……”

心安说着就又停下,小文晓得陈大爷父子都在流放,不由问道:“说起来,这被流放的,多有许拿银子赎的,府上那时候并不算走投无路,为何没去书?”

“这比不得别的罪,判了不许赎,总要再过些年,遇到大赦了,才许回京来。”心安提起陈大爷,眼中话里满是关切,小文瞧了瞧身后跟着的那三个孩子,观保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两个女儿都还小,只跟在后面乖乖走着。

小文收回眼,和心安又说笑几句,到了外面,陈宁已带着孩子们陪着苏氏在那等,又彼此见过礼,也就各自用饭,饭后各自去安歇。

小文回到屋里,见两个孩子都已睡了,自己走回房中,打算卸妆歇息,刚拿掉发上的一根簪子,就长叹一声。

一只手搭上小文的肩,陈宁把小文的肩握紧一些:“我们不但要教好儿孙,还有这些下人们,主人恩多威少的,到头来,大树要倒,也就从这些倒起。”

小文往后一靠,靠在陈宁怀中:“我也想起这事呢,当日这孩子出生时候,府上那是何等的欢喜,说是陈家有后,那些来贺喜的人,个个都赞这是有福气的孩子,这才几年,就成这样了。”

“好在柳姨娘和秦姨娘瞧着都是知进退懂礼的人。”陈宁安慰着小文,小文靠在陈宁肩头,眉头微蹙,陈宁拍着妻子的肩。

两人久久没有说话,整个宅院之中,灯烛都熄灭了。

小雨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这院子不大,红儿也睡在她房里,听到小雨在那翻身,红儿就道:“小雨姐姐,原本,大奶奶是想把你给这边大爷的。”

小雨转头看向红儿:“你这丫头,又想说什么呢?你要再想些旁的,这家里,就住不成了。”

红儿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红,但还是强撑着道:“小雨姐姐,你是好人,我晓得,小文姐姐也是好人,可我们这会儿,承了那么大的情,总要还的。虽说有大奶奶的临终托付,可是……”

“红儿,你再胡扯,我就真不要你了,我旁的不能,要把你嫁出去,还是能做到的。”小雨厉声地道,红儿吓的不敢再说话,小雨仔细听了听,没听到红儿说话的声音,重新躺下去,这会儿,就更睡不着了。

有心要去和心安商量,把红儿遣嫁了,可是这服侍的人原本就不多了,红儿虽有些嘴碎,服侍也好尽心。小雨的眉皱的更紧,往红儿睡的方向瞧了瞧,那眉皱的更紧。要不,去和小文商量商量?

徘徊再三,小雨在两三日后还是去寻了小文,小文正在和夏云说着什么,见小雨进来,小文就起身相迎:“来了都好几日了,也没和你好好说话,这会儿,怎么得空来我这里?”

小雨坐下,接了小文倒来的茶,攥着茶杯久久不语。

小文往小雨面上瞧了一眼,示意夏云下去,这才坐在小雨身边,拉着她的手道:“到底有什么事呢?你有心事,别个瞧不出来,我怎会瞧不出来?我们都认得这么些年了。”

小雨这才把茶杯放下,瞧着小文道:“我晓得这话不该我说,现在虽说我们是住在一个宅子里面,到底不是一家子。我就想了个法儿,你也别放在心上,以后,我们的用度,你逐月给了,我们在那院里,自己过日子,你也不用派什么服侍的人去,我们也不出来。可好?”

小文瞧着小雨,满面惊讶,接着才道:“定是出什么事了,小雨,你实话告诉我罢。”

“没什么事,小文,居家过日子,总是越简单越好,虽说都是陈,早就分了家了,这会儿落了难了,我们也……”

小雨滔滔不绝的地说,小文已经打断她的话:“你别哄我了,可是红儿对你说了什么?这丫头,当初我还在府里时候,就晓得她什么都好,就是嘴不好,还想巴高往上的。这回见到她,我还奇呢,怎么她反而留在这边。听你说了缘由才晓得。你放心,你不好说,我去和她说。这一家子过日子,总是和和睦睦地好,哪能多有口舌是非。”

小文的话小雨仔细听着,听完了小雨才摇头:“不止为了这个,还因为旁的呢,虽说我们勉强也能算得上这边大爷的长辈,但我和安姐姐身份摆在这里,万不可有摆长辈架子的理。这边大爷,年岁还轻,我和安姐姐,也都不到三十,若有那不知进退的小人在外造谣生事,岂不美事反为不美,因着这个,我才来寻你说这话。你我之间,从小一起的交情,虽说你我的心都明白,可挡不住那起子小人。”

小雨小文在屋里说话时候,苏氏陪着陈老夫人往这边来,苏氏瞧见夏云在外站着,笑着问夏云:“怎的你不在屋里伺候?”

夏云恭敬地道:“秦姨奶奶在里面和奶奶说话呢!”

苏氏并不在意,举步想往前,陈老夫人却拉住苏氏的胳膊,苏氏惊讶,往陈老夫人面上瞧去,见陈老夫人面色疑惑。苏氏低头一想,就蹑手蹑脚往小文那边走去。

陈老夫人的面色不由微微一红,但还是跟着苏氏往那边去。

这是小文房内,外头还有夏云,小文小雨说话自然不会防备,陈老夫人正好听到小雨的那番话,陈老夫人面上不由有惭色,瞧向苏氏,苏氏也神色感慨,见陈老夫人瞧向自己,苏氏忙伸手拍拍陈老夫人的手。

里头的小雨已经道:“这些心事,我也不好说给别个,也只有说给你了,你也不要笑话我,笑话我不知羞耻。”

“怎会如此?你这样想,也是想的周到,毕竟这世上,说怪话的人多。”小文宽慰地道。小雨瞧着小文,感慨地道:“小文,也只有你,我能倾心一吐了。”

小文拍拍小雨的手,夏云好奇地瞧着苏氏和陈老夫人,陈老夫人忙擦了擦眼里的泪,苏氏对夏云点一点头,夏云会意,对屋里道:“奶奶,太太和老太太来了。”

小雨忙擦一下眼里的泪,小文给她整理下衣衫,两人携手走出。苏氏对小文笑吟吟地道:“老太太说,有话要和你说呢,你晓得,这家里,我已经久不管事了,这有什么事,自然都是要来和你说。”

小文给苏氏和陈老夫人都倒了茶,这才站在一边,恭敬地道:“老太太有什么事呢?”

陈老夫人喝了一口茶把茶杯放下才道:“这两日我想了许多,虽说都姓陈,可是呢,早已分家,这样过来住着,日逐用度都是你们供给,虽说是你们好心,可我这心里,到底有些不像意呢!”

“老太太这话,当初若非叔叔婶婶对他青眼,得了些本钱,还没今日这样的产业呢。”小文奇怪苏氏为何不阻止,还是笑着道。

陈老夫人方才已经打定了主意,怎会让小文反对,笑着道:“我已经想好了,这日逐用度,你都记好了帐,以后呢,若有重新起来的一日,自然要还给你们,若不能,这账册就带到我棺材里去,这世里我还不上,下世里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