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婶子本要顺口接话,细一想却觉得这话有些意味深长,眉不由微微皱起。林婆子已经拉过小文的手细细地瞧起来,边瞧边啧啧赞叹。

这举动更让孙婶子觉得不对劲,小文的心咯噔一声,极灵巧的人,此刻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孙婶子按下心头的乱跳,不着痕迹地把小文的手给拉过来,握在自己手心才笑着道:“林嫂子你说玩笑话呢。这合府的这么多女孩子们,要说福气,谁有你闺女福气大?你给她选那个女婿,可是别人家都攀不上的。”

林婆子面上不由露出得意,林婆子只有一个独女,两口子把这女儿看的如珠似宝,舍不得让女儿进府服侍,早早就求了陈老夫人,把女儿从名册上划掉,在家中奶娘丫鬟服侍着,也是捧凤凰蛋一样长大。

这女儿在林婆子眼里是百伶百俐无一不好,自然也要嫁个如意郎君,才不费了这番辛苦。别说同伴的儿子,就算是外面那些店铺掌柜,林婆子也瞧不上。

选了又选,恰好去年开科,有一个来京赴考的举子,落榜后没有回家,盘费渐空。被赶出店寓寺庙。

林婆子的男人林管事听说了这事,托自己的舅子去打听过,晓得这举人二十有七,前头娘子已经在上京前病故,故此才一心想要考中才肯回家。

林管事虽嫌这男人年纪大了些,女儿嫁过去只能去做填房。可也晓得这样一门亲事,自己家只怕还攀不上。思来想去,又前去瞧过了那举人,回来和林婆子商量了。

挽出这族内的人去做媒人倒提亲,这媒人不是别个,就是陈鸣的父亲。那举人听的这么一门亲事,初时还有些嫌弃林家不过下人出身,再想想宰相门前七品官的说法,况且女子不分贵贱,不过从父从夫从子罢了。

又听的林家在外面有产业,也是有人服侍的,也就应了这桩婚事。只是说是娶妻不是入赘,成亲以后,林家两老能从陈府出来那是最好。

陈鸣的爹两边来回一说和,林婆子又去求了陈老夫人,陈老夫人虽对这门亲事不那么看好,但想一想,自己家的家生子,能嫁的好也好。

也就答应了,等这边一过门,满了月就把林家两人都脱了籍。又对林婆子许了,若以后这男子考中进士做了官,要嫌弃林婆子的女儿,陈老夫人就会帮着出面说一说。

林婆子听了陈老夫人这样的许诺,更是感激涕零。此刻林婆子面上虽露出得意神色,但嘴里却还道:“这可不一样,我那姑爷,虽说是个举人,可一来中不中进士还两说,二来就算中了进士,仕途如何更是难说。哪像小文,现在……”

说着林婆子捂嘴一笑,对众人露出一副大家都明白的,不能多说的神情。

小文听的心往下沉,对众婆子勉强露出一个笑才道:“婶婶们都晓得,我今儿回来,也只有一会儿,还想和我娘多说会儿话,改日再和婶婶们说笑!”

“应当的,应当的!”林婆子连声应着,就和众婆子们离开。小文送她们出门,关上门时还听到她们在那说笑。小文眼中的泪立即流下,想想又觉得不好,急忙把泪擦掉。

抬头孙婶子已经站在小文跟前,小文对自己的娘勉强露出一个笑:“方才风吹迷了眼!”孙婶子狠狠瞪女儿一眼,拉了小文的手就把她拉进屋,把女儿按着坐到椅子上:“还哄我呢,我可是你娘。说吧,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你林婶子会说这样的话?难道说你被大爷瞧中了?这样的事,别人家里是好事,我可瞧不上。我怎舍得我闺女去做妾,就算吃好穿好,我都不能抱抱自己外孙,不能得女婿叫声岳母,那些虚名声,别人爱要就要去,我可不愿要!”

小文正在擦眼泪,听到自己娘这连珠炮一样的话就笑了:“娘,我也不愿意的,只是我们终究是下人。”

孙婶子仔仔细细地往女儿面上瞧,觉得女儿所言非虚,这才叹气:“说的就是这话,这府里想上进想做大爷通房妾室的人多了去了,为何偏偏就是选中了你。你的模样,我瞧着,也不算特别好。”

小文被自己娘这话逗笑了:“有您这样嫌弃自己闺女的?”孙婶子白一眼女儿,坐在女儿身边款款地道:“我自然不是嫌弃你,只是这世上,除了那生的特别好,命特别好的,一张脸生的标致,才有效用。我们这样人家,只要不又黑又粗又蠢,生的平常些,反而要好。”

小文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对孙婶子笑着道:“娘这会儿是嫌弃把我生的太好了?”孙婶子伸手把女儿的下巴抬起,仔细瞧了瞧才摇头:“也不是,十六七的丫头,谁不爱打扮呢?只要不疤不麻,打扮起来,谁不是美人似的?你们又在奶奶身边服侍,也不能蓬头垢面的。”

“娘,您这说来说去,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到底,要说什么?”小文趴在孙婶子怀里,托着腮问。

孙婶子叹口气,看着女儿如花似玉的面容,女儿家,生的好了些,若没有后盾支撑,在这世上,难免会过的比生的平常些的人,多坎坷些。

想着孙婶子把小文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只是抿紧的唇一直没松开。

小文怎不明白自己娘其实也是没法子想,可晓得了自己娘并不愿意自己做陈大爷的通房,小文又觉得,这会儿心情好了些。

今日只是随便出来一趟,小文并不敢在家里多待,又说了几句话,就匆匆离开自己家,往陈府去。

今日陈府后面这两条街,人来人往,小文低着头顺墙根飞快地往陈府行去。拐过一个弯的时候,陈宁从另一边匆匆走来。

陈宁步子大,小文低着头,差点撞了个满怀。

小文急忙停步抬头,陈宁也往后面退了一步,却因收脚不及,差点被自己绊倒。小文见陈宁差点被绊倒,伸手想要去拉他一下,又觉得这样不对,只说了一句:“爷小心些。”

陈宁瞧见出现在面前的是心上人,想起自己母亲说的话,下意识就想转进巷子里面去,可这样做未免太落痕迹。

陈宁只对小文点一点头,就要越过小文离去。小文见陈宁对自己不理不睬,心里升起一点郁闷,眼角又有点酸,低头往前走。

陈宁越过小文时候,眼还是忍不住往小文脸上瞧去,虽只一眼,却瞧见小文眼圈红了。

陈宁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无来由地疼起来,站在那回头看小文,见小文低着头走在那里。

虽人来人往,她身形苗条,此刻又沉浸在悲伤之中,竟显得格外黯淡。

陈宁心中的疼越来越重,恨不得上前去问问小文,问她可有什么伤心事?问她,自己可能帮忙?问她,可是为了自己……伤心?

但陈宁只觉得腿有千斤重,站在那里一步都没挪,看着小文走进陈府的角门,看着小文消失在那里。

陈宁转身,该回家,站在这算怎么一回事,会被人笑话的。可是,陈宁舍不得转身,巴望着还能再见小文一面。

苏氏的泪眼出现在陈宁面前,陈宁整个人一激灵,垂头丧气起来,别想了,别想了。觊觎别人的侍婢,这件事传出去,不是什么好事。

还是想着,等这件事完了,好好地再寻个事做,赚了银子,自己娘也喜欢,再娶一房可心的媳妇。

想着娶媳妇,陈宁唇边现出一抹苦笑,为何到现在,竟觉得没人比小文更好?明明只见过几面而已,连话都没多说过几句。就为她这般牵肠挂肚,不是大男子所为。别想了,别再去想,对谁都好。

陈宁闭上眼,长叹一声,当眼重又睁开时候,眼里已经满是神采,仿佛全都忘掉了,所有的,不过是对未来的确定。这样,自己的娘才会放心。陈宁下意识地又往陈府角门望了一眼,这才继续前行。

小文进了陈府,经过结成冰的池塘时候,下意识在冰面上照了照自己,免得眼圈红红地,被人瞧见又要说了。

好在眼圈只有些许红,小文忙把手放在冰面上,冰上传来刺骨寒冷,小文顾不得这些寒冷,等到指头都冰冷起来,这才收回手,用指头在眼圈上敷着。

过了好一会儿,小文才放开手指,低头再照,这回眼圈上的红已经不大看的出来了。小文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往陈大奶奶院中行去,就见旁边站了个老婆子,皱眉瞧着自己。

小文不由露出笑:“婶子今儿是怎么了?这样瞧着我?”

老婆子摇头:“小文,你这是做什么呢?要为的什么,要用这冰的指头去冻眼睛,这眼睛冻坏了,可不是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