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声谷没有在武当久留,只在他与俞岱岩一番谈话后的第三日,丐帮便送来消息,身在杭州的丐帮弟子又与他们的老对头海沙帮闹出了不愉快。丐帮在濠州一役损失了不少好手,张士诚派海沙帮帮众来杭州挑衅,丐帮弟子竟有些难以招架,便想请莫声谷尽早下山主持大局。

莫声谷离开的那一日,冯默之正巧也要带着义军赶去罗田驻守,以防元兵来袭,随行的还有不少与宋青书相熟的三代弟子。安庆一战,武当派明目张胆地动用义军剑指罗田向元兵施压,这番动作显然已打破了武当与元廷之间微妙的默契与平衡,是以纵使如今武当尚未高举义旗,也已是叛逆了。罗田位于大别山南麓,接壤安徽,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冯默之他们这一走短时间内是绝然回不来武当了。

宋青书随着爹爹和几位师叔一路将莫声谷、冯默之、常飞云、吴燕山等人送至山下,莫声谷转身向他们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送到这吧!”只见他神色轻松精神奕奕,半点也瞧不出他将一去不回。

宋远桥身为大师兄,眼见小师弟要出去独掌一帮自然是万般地不放心,这下山的一路上便已殷殷嘱咐,直至再无话可说,他还是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若有为难便送信回来,我让青书下山去帮你。”

宋青书闻言心头便是一跳,不等他说话,莫声谷便已断然拒绝:“不用!”可能是发觉自己回绝地太过生硬,又微笑了一下才解释道,“大哥,奚大夫亲口/交代,青书的伤还得静养。我的意思,青书这几个月就呆在山上,哪也不准去。”

宋远桥了然地拍拍莫声谷的肩头,与几位师弟同声言道:“七弟,一路保重!”

莫声谷向他们抱拳一礼,目光又转向了立在一旁的宋青书。他沉默地凝视了宋青书半晌,忽然上前一步习惯性地揉了揉他的额头。“青书,该长大了,日后不可再这般任性妄为。七叔不在身边,要记得孝顺长辈,担起武当的重任。”

宋青书只觉眼眶微微发热阵阵气促,便急忙低下头来轻声回道:“侄儿谨记七叔教诲!”

莫声谷转身离去,又有冯默之等人上前来与诸位长辈和宋青书道别。事关兵事,宋青书原本该有很多话要交代,只是他神思不属,一番话颠来倒去竟都只是皮毛,不曾说到重点。冯默之这些年一样熟读兵法,哪里耐烦宋青书给他念经,当下皱着眉打断他。“行了行了,废话少说!义军的事不用你操心,好好养病!”

宋青书闻言徒劳地张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眼角已然瞥到莫声谷已跨上马背,策马扬鞭而去。莫声谷走得这般决绝,他不禁微微一怔,几乎连自己身在何地都忘了,竟是忍也忍不住地落下泪来。

冯默之见状登时脸都抽了,他只当宋青书不忍与他们分别,感动之余又是一阵恼恨,不由粗声粗气地喝骂:“你哭什么?我们是去驻防又不是去打仗,真是没出息!连皇位也让给了别人……”

宋青书听冯默之说地不像话,急忙侧过脸拭去泪痕,向着他们腼腆一笑,不好意思地解释道:“风沙迷眼,不是舍不得你们。一路保重!”

一众武当弟子俱知宋青书心意,只是默默微笑。唯有冯默之被噎了个正着,恶狠狠地瞪了宋青书半天,忽然转身高喝一声:“拔营,出发!”

军令如山,有冯默之一声令下,剩下的几位武当弟子只草草与宋青书话别了两句便都翻上马背。旌旗疾扬,马匹群啸,武当义军在冯默之的率领下向罗田疾驰而去。

其后数月,宋青书一直乖乖留在武当山上打理庶务安心养病。明教义军自从打下安庆声势日盛,牵制住了元廷大部分的兵马。冯默之在罗田驻守又是十分仔细,虽曾与元兵小规模地打了两仗也不过是彼此试探,不曾真正撕破脸。是以,武当派至今仍是桃源之地,不闻兵戈之声。

又过了大半个月,唐剑麟率武当的船队自泉州买卖回来,却是带来了莫声谷的消息。莫声谷离开武当后便直奔杭州,处置丐帮与海沙帮之间的冲突。他走了几个月,只送了一封信回来,自称一切平安万事顺意。哪知这一回唐剑麟带回来的消息却是:莫声谷在杭州遭海沙帮伏击,中了海沙帮的毒盐,很是受了点伤。

紫霄殿内,武当众人听闻唐剑麟带来的消息,登时坐不住了。只因事关海沙帮,宋青书又曾随海沙帮的第一高手易天海学艺,宋远桥心心念念要派儿子去海沙帮交涉。怎知唐剑麟一听宋远桥有这提议,不由微微一笑,只暗自心道:七师叔与宋师兄呆久了竟也慢慢开始料事如神了!这便开口劝道:“大师伯勿忧!剑麟见到七师叔时他的伤势已大为好转,他曾言道丐帮曾与宋师兄颇有抵牾,事关丐帮颜面,宋师兄万万不可出面。七师叔要剑麟回来带些玄心解毒丹给他,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我带了清单回来。七师叔说一共所需多少银两,我武当派可明码标价。”

宋远桥闻言眉头便是一皱,只道:“七弟是我武当弟子,他要什么,便是再为难也要凑出来给他,怎么还提银子?”

莫声谷这番考虑,宋青书却的了然,这便解释道:“爹爹,海沙帮的毒盐十分了得,想必这玄心解毒丹是要拿来给丐帮弟子所用,其他的应该也是如此。七叔虽说仍是武当弟子,可如今却是站在丐帮的立场。门派之间交好是应当的,可恩情却不是随便受的。”

宋青书这番话刚一出口,唐剑麟的眼底便已露出一丝戏谑,宋师兄的这番话却是与七师叔一般无二了。大师伯心性仁厚,有些事反而是宋师兄与七师叔更为心灵相通些。

宋远桥虽说心性仁厚,可也毕竟是处置了多年的武当庶务,不会当真不通人情世故。听宋青书这番解释,他已反应了过来,只拍着额头道:“七弟已是丐帮帮主,与以往大为不同啦!”说着又转头嘱咐宋青书,“青书,此事便由你处置。武当派与丐帮虽无交情,可如今却是世易时移,便按总价的一半向你七叔收钱,剩下的一半就当是他继任丐帮帮主的贺礼。”

玄心解毒丹所需的药材极为罕有名贵,配制很是不易。仅此一项,宋远桥的这般决定,贺礼便已送地很是大手笔。宋青书心知这是宋远桥要为七叔撑场面,当下低头称是。有宋远桥发话,唐剑麟当下便将莫声谷派来与武当派谈生意的丐帮弟子引荐给了宋青书,自己功成身退。

前来与武当派做买卖的丐帮弟子宋青书倒也识得,安庆一战,他们曾并肩作战。此人名叫孙宗,年约三十上下,是丐帮六袋弟子。孙宗敬佩宋青书武勇,递上莫声谷所写清单之后便将宋青书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开怀笑道:“宋少侠的气色看着比在安庆时大好了!”说着,又自怀中掏出一只瓷瓶递给宋青书。“这里有十二颗奚大夫所制‘七宝回魂丹’,是帮主亲自交代要我送来给宋少侠。”

宋青怔愣了片刻方接过瓷瓶,手指在瓷瓶上摸索许久,方道:“有劳孙长老,替我多谢奚大夫……还有,七叔。”他翻开清单随意扫了一眼,只见这清单上的事物除了药材之外竟还需战马、兵器、盔甲等物,便急忙问道。“丐帮这是打算组建义军?”

孙宗听宋青书有此一问,眼底登时闪过一抹赞赏之色,直言道:“什么都瞒不过宋少侠!帮主已与我丐帮弟子商谈过,如今胡虏对咱们的逼迫日盛,与其被逼上死路不如放手一搏!”他话虽如此,眉宇间却满是豪情,显然对丐帮未来的前程充满信心。

宋青书稍一皱眉便已想明,莫声谷之所以与海沙帮纠缠至今,怕是为了稳固丐帮在浙江一带的势力,然后徐图江苏。丐帮在杭州的势力颇大,海沙帮却占着苏州,这是一山不容二虎了。想到此处,他合上清单,认真地道:“贵帮所需事物若要凑齐还需时日,孙长老不如在武当小住几日。”他用力握了握手中瓷瓶,才又补充道,“我七叔的消息,在下也想与你打听一二。”

有宋青书发话,孙宗自然是无有不从。武当派在民间名声响亮,孙宗也想看看这世外桃源究竟是何气象。如今乱世,莫声谷所需战马器械等物于旁人而言极为难得,于武当派却并不难。那位蒙古的七王爷大概是心知蒙古人的江山坐不了多久,这段时日以来更是竭尽所能地偷运战马器械出来买卖,他好从中敛财自肥。蒙古人甘心自毁长城,宋青书自然也不会客气,一早吩咐陆管事便是砸锅卖铁也要将这门生意维持下去。多年后,后人翻阅这段史料,经过计算,方才发现元末起义,蒙古人的战马器械有三成不是毁在战场上,而是被武当派的宋青书以各种手段买了去投入己方义军所用,蒙古人的败亡早在此时便已注定。正如张无忌当年所言,世人只道君子言义小人言利,却不知这经济战远比战场厮杀更为掩人耳目事半功倍。经世治用,元末唯有宋青书深得其中三味。

宋青书处置武当庶务时日已久,自有得用的人手,莫声谷所需事物虽说纷繁庞杂,可他只需吩咐下去便有武当弟子打理,不需他过分操心。他腾出空来,便向孙宗细细问起了莫声谷在杭州的情况。莫声谷为人豪爽、处事公正,武功高强、身先士卒,孙宗对这位新任帮主早就心服口服。宋青书只一问,他便连声赞誉,眉眼的骄傲欣然显然是与有荣焉。

却是宋青书听闻莫声谷在杭州数度遇险,又屡屡耗费功力为丐帮弟子疗伤,不由微微皱眉。孙宗早知他们叔侄二人感情亲厚,此时见宋青书敛眉深思,神色忧虑,不由小心翼翼地递上一句。“宋少侠与我们帮主一向合作无间,何不随我去趟杭州?”

宋青书闻言登时抬头死死地望住孙宗,难以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孙宗见宋青书这般神色却是被唬了一跳,若非见识了宋青书这些时日以来的雅正平和,就凭在安庆时他给众人留下的凶残印象,孙宗也未必敢开这个口。只见他憨笑着搓搓双手,诚挚地道:“宋少侠胸怀百万甲兵,举世无双,何必要让给那张无忌?”时隔数月,武当派于芒种之日的一番谈话早已影影绰绰地传遍江湖。众人虽说俱是感叹宋青书仁义,却也难免为他就此荒废了一身本事感到可惜。丐帮与明教一向不睦,如今丐帮要自组义军,孙宗心中总觉终有一日他们丐帮是要与明教争一争天下的,宋青书既然与莫声谷交好,自然是要尽早将他拉到己方阵营。

宋青书迟疑了一阵,方试探着道:“我与丐帮早已交恶,我若去了,只怕……”

“时过境迁,宋少侠何必挂怀?”不料宋青书话未说完,孙宗便已满不在乎地打断了他。“更何况杭州之事原是徐长老失察在先,并非宋少侠的过错。安庆一役,宋少侠于我丐帮有莫大恩德,谁若旧事重提诿过于人,岂不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孙宗这般大方,宋青书顿时心知莫声谷在丐帮已是尽得人心掌控局面,可他却仍不愿自己去丐帮助他一臂之力。想到此处,宋青书不由自失一笑,只起身道:“丐帮上下宽仁大度,青书铭感五内。只是七叔临行前要我安心留在武当养病,七叔有命,我也不敢不从。”

孙宗的这项提议原就是随口一句,不曾抱着什么期望。宋青书拒绝他,他也并不介怀,又与宋青书谈笑了几句便告辞出去了。第二日,武当派将莫声谷所需事物准备妥当,宋青书给孙宗开了一个极为优惠的价钱,又特意派了一条船送他返回杭州。宋青书更亲自将孙宗送上船,直至货船离开码头很远再也看不见踪迹他也仍久久不愿离去。

方振武百无聊赖地陪在宋青书身边站了很久,终是忍不住开口打断宋青书的沉思。“宋师兄,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宋青书怔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缓缓问道:“什么事?”

宋青书这段时日以来常常这般失神,方振武只当他先前受伤过重,如今尚未复原有些迟钝,倒也也不以为意,只道:“我想出海。”

“出海?做什么?”宋青书诧异地发问。

方振武出海的心思放在心中已有许久,如今终下决定,只见他神色坚定地道:“我听张无忌所言,海外有玉米、土豆两样作物亩产千斤,我想出海去找解我百姓饥谨之苦。”

宋青书心知如方振武这等直鲁之人,一旦下定决心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更何况方振武有这等爱民之心,他也没有阻拦的道理。可眼见身边熟识之人一个个地离开,宋青书却仍难免黯然,不由低声叹道:“连你也要走了……”

方振武见宋青书这般伤怀,便是一阵不忍,不由左右为难,只扶着宋青书连声道:“宋师兄,我……我……”

宋青书此时却已收拾心情,笑道:“你既有这等雄心,宋师兄只有高兴的份!只是出海不比在长江打转,海船、船员都要好生准备,剑麟跑船比你有经验,你这段时日便先跟着剑麟,让他指点你出海要点。待宋师兄将一切准备妥当,亲自为你送行!”

宋青书此言一出,方振武的面上顿时挂上了大大的笑容,急忙躬身道:“多谢宋师兄!”

宋青书一拍方振武的肩头,只道:“你我兄弟,谢什么?走,喝酒去!”

方振武正欲开口劝他以他如今的身体不宜饮酒,可见他兴致勃勃,不知为何这句话便又咽了回去。

当晚,宋青书、方振武、唐剑麟、叶轻泉四人团聚小酌。长辈们可能早知方振武要出海,大有可能一去几年都不回来,竟都不曾过问他们的酒宴。酒至半酣,宋青书扶着酒坛向方振武笑道:“振武,我真羡慕你,真的……能够说走就走……”他皱起眉头打了个酒嗝又道,“我如果能跟你换一换,就好了!”

方振武早就喝地大醉,听宋青书这般所言,便是一阵大笑:“宋师兄,你是未来掌门,你怎么能走?”又拍着胸口保证。“我还回来的……我,我……要回来的!”

便是喝得直眉楞眼唐剑麟也指着宋青书笑道:“宋师兄说笑了,这武当派有多少事,这天下有多少事……”手指一转,又指向早喝醉入睡的叶轻泉,“还有你这半个儿子,除了武当,你还能上哪去?”

宋青书听了这番话也是笑,轻声道:“你们说的对,我还能上哪去?”三人之中,宋青书的酒量原本最佳,可等他说完这一句,竟一头扑倒在桌上,醉死了过去。

又过得一个月,宋青书将一切事务准备妥当,方振武率武当三十多名三代弟子、五十多名有经验的老农以及三百余名武当义军子弟踏上了出海寻找良种的道路。方振武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一走,便是整整五年。出发时的五艘海船,历经风浪险境,五年之后,安全随他返回的只剩下了一艘。可他却终究带回了他想要的一切,玉米、土豆,甚至番茄、辣椒、橡胶等等,铺平了中原大地与西方沟通有无的海上丝绸之路,有功于江山社稷,最终青史留名。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杀白、妖妖子、a|v、一心四位姑娘的地雷!O(∩_∩)O~

谢谢穆紫晴姑娘灌溉的营养液!O(∩_∩)O~

青书:他们都走了,就剩下我!

导演: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青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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