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风月无边百花楼(上)(1/1)

翌日一早,宋青书又随陈友谅一路往西而行,一连赶了两日的路,迎面又见一处大镇,此时已入秦地,这镇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宋青书与陈友谅二人才入得城门,便见有一高一胖一老三名江湖客骑着快马向他们飞奔而来。陈友谅一见那三人便喜动颜色,连声叫道:“富大哥、赫二哥、上官三哥!”

那三人也齐声大叫:“陈大哥!”面上欣喜非常,看来与陈友谅十分熟悉。

陈友谅见那三人赶至,这便翻身下马,与他们彼此见礼,之后又向他们三人介绍宋青书。原来这三人俱是家住秦岭一带,共有结义兄弟八人,各个身怀绝艺武功了得。这些人与陈友谅相交莫逆,得知陈友谅光降此地特来相迎。

陈友谅的话虽说地含糊,宋青书却并非不通世情,所谓的“家住秦岭一带”其原意应是在秦岭一带打家劫舍的贼匪才是。宋青书自高身份,见了那三人也不肯下马,只在马背上略一颔首,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为首的一名富姓老者见宋青书这般傲气,登时胸中生怒,只是想到陈友谅先前的吩咐又强自忍耐,只满面堆笑地道:“小弟在自家楼子里设下了酒宴,陈大哥与宋少侠务必赏光才是!”这老者须发半百,满面沟壑,看起来竟比宋远桥还大了几岁,此时在宋青书面前自称“小弟”,宋青书一时竟不知该笑该怒。

陈友谅拍着他的肩,朗声笑道:“富大哥的酒宴,小弟怎能不去?”说着,他又转头望向宋青书。

宋青书神色冷淡地微一点头,只道:“青书自然是听陈大哥安排。”

那三人同时大笑,即刻道:“陈大哥、宋少侠,请吧!”说着,三人翻身上马当先引路,一同向镇上行去。

那富老儿口中所言的“自家楼子”有个不错的名字,百花楼,是镇上最大的青楼所在。宋青书与陈友谅等四人来到百花楼前,便是面色一变。三人中身材高瘦的上官老三最是机灵不过,鉴貌辨色,见宋青书面露不悦,即刻打了个哈哈,拍着额头假作懊恼地道:“小弟考虑不周,考虑不周!宋少侠出身名门,怎能踏足这等贱地?还是换一处地方吧!”

矮胖的赫老二却满不在乎,只道:“全镇上唯有咱们自家的楼子厨子最好,换了别的地方岂不是怠慢了贵客?”

怎知,陈友谅竟也歉然道:“富大哥,非小弟不肯赏面,只是这百花楼……”他苦笑了一下,一拉缰绳便转身要走。

富老儿与赫老二急忙伸手拦住陈友谅,故作不悦地说道:“只怕不是这地方不合适,是咱们兄弟入不了陈大哥的眼吧?陈大哥这般不赏脸,可就做不成兄弟了!”

“这,这话从何说起啊!”陈友谅被富老儿这句话堵地汗都下来了,只反复嗫嚅着道,“非小弟不肯赏面,实在是……实在是……”他语焉不详地停下口来,微微瞥了一眼身旁的宋青书。

宋青书却始终不答话,仿若置身事外一般冷淡地看着他们一搭一唱,眼底偶尔闪过的一抹暗沉凝光微微流露出玩味的戏谑来。

这几人又说得数句,终是将矛头对准了宋青书。只见赫老二高声嚷道:“宋少侠,你名满天下,难道连区区一家酒楼也不敢入内?实在是有负武当派的威名啊!”便是方才率先提议换地方的上官老三此时也含笑劝道:“宋少侠,正所谓人不风流枉少年,何不去见识一番呢?”

宋青书没有答话,只仰头望着上空,仿佛远处的夕阳却是比眼前的场面好看了不知多少倍。富老儿见宋青书这般倨傲,竟视他们兄弟如无物,终究是再也忍耐不住,登时沉下脸道:“宋少侠,既然瞧不上咱们兄弟,咱们也不必自讨没趣了!”他们兄弟八人虽说身在绿林,可在秦岭一代也算是威名赫赫有头有脸,即便是为了前程投靠了圆真,也还没到这般自降身份抬举武当派一个晚辈的地步。

他话音未落,宋青书的耳朵忽然动了一下,直到此时才终是低下头来看了他们兄弟三人一眼,诚挚笑道:“富大哥这般殷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双手向后一背,率先向百花楼内走去。

在宋青书的身后,陈友谅等四人彼此互视一眼,压下眼底喜色,跟着走进楼中。而他们所不知的是,正在他们进入百花楼之后不久,又有一个蓝色身影悄悄绕行至百花楼后墙,见四下无人,他如一只灵巧的猫儿一般飞身窜上了楼顶。

楼内的酒宴早已备下,富老儿兄弟八人此时在座的已有五人,另外三人据说是有买卖在身,一时半刻回不来,还请宋青书多多包涵。宋青书原就不曾把他们放在心上,听上官老三这般告罪也只微微一笑,并不多言。几人谦让一番,由宋青书坐了主座,陈友谅与上官老三左右相陪。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又有老鸨带着姑娘进门,陈友谅连同那兄弟五人俱熟门熟路地给自己挑了一个,唯有宋青书面色冷淡地扫了她们一眼,只冷冰冰吐出一个字:“丑!”顿了顿,又意犹未尽地补充,“不似人样!”

宋青书这般不客气,富老儿却不怪罪,只放声大笑着道:“花姑,听到没有?宋少侠眼界高,找这些残花败柳可入不了他的眼!”

那名叫花姑的老鸨见宋青书这般俊秀的皮相也不怪他挑剔,只堆笑道:“老奴这就去寻好来!”说着,肥臀在门口一拧,灵活地挤了出去。

不多时,花姑果然找来一位绝色,身材窈窕纤瘦,眉宇间略带轻郁,清丽秀雅,容色极美,竟是有七八分像周芷若。宋青书一见她便是一怔,随即便当仁不让地伸手将她扯到自己身旁坐下,端了一杯酒递到她面前,柔声问道:“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娇娇怯怯地望了宋青书一眼,低头接过酒杯,细声细气地答道:“姓周,周兰芷。”

宋青书的眼神一冷,慢慢道:“好名字!”语音之中,竟有一丝杀气一闪而过。那位坐在他身侧的姑娘不自禁地颤了一下,仰头望向宋青书时却只发觉对方正迷醉地望着自己。

此时此刻,宋青书竟是忽然想到了上一世。上一世,陈友谅也曾布下美人计,找来一个神似周芷若的妓/女让他开了荤,使他越陷越深。想不到重生一世,陈友谅的手段竟仍是这般毫无长进!陈友谅如此所为,也不知是在侮辱周芷若,还是在侮辱他。他该给这婊/子一个耳光让她滚,只是想到阮娘临终所言,心底又是一软,只微微叹了口气,暗自心道:不过是个受人摆布的弱女子,又何苦与她为难?且将这场戏做到底吧!

陈友谅等人见宋青书除了见到这姑娘的刹那有片刻失态,之后便又镇定自若,劝酒调笑来者不拒,全然一副欢场老手的做派,心中便是一沉。趁着斟酒的机会,陈友谅又给富老儿丢了一个眼色。富老儿心领神会,便笑道:“只上酒菜,未免单调。陈大哥,不如赌两把?”

陈友谅闻言又回头看了宋青书一眼,宋青书却只平静地望着他,并不表达意见。富老儿见状更是哈哈大笑,连声招呼小厮取来了一副牌九。

事已至此,宋青书也不必扭捏作态,只管下场便是。众人以为宋青书出身名门定然不懂这些赌桌门道,怎知他竟是一学就会一会就赢,而且出手大方一掷千金,给陪坐的几位姑娘的打赏竟是比给自己留的本钱还多,不多时便喜得一众姑娘全围了上来齐声为他打气鼓劲。

富老儿自幼好赌,还没学会拿筷子就已学会赌钱。他赌技了得,常常自诩如今的身家一半是在绿林赚来的,还一半却是赌桌上赢来的。不料几把下来竟是输多赢少,才过了半个时辰,他竟是输出去上万两。上官老三见宋青书洗牌行云流水凑牌快若闪电摸牌不看牌,出手便知胜负,顿时心知今日是遇上了难得一见的赌场高手,便向富老儿低声劝道:“大哥,点子扎手,别赌了。”其他四个结义兄弟闻言,也异口同声地相劝。

便是宋青书此时也轻笑着道:“富大哥,不如到此为止?”

然而富老儿今日在这张桌面上输了大半身家,而陈友谅看他的眼色也已微微显出了一些蔑视,又如何肯善罢甘休?隔了一会,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只锦盒扔在桌上。

“大哥,三思啊!”他的几个兄弟齐声大叫。

富老儿却置若罔闻,他伸手打开锦盒,满室生辉,里面是一颗鸽蛋大的珍珠,将其倒在盘子中,珍珠竟溜溜转动。“这颗珍珠是我十年前一次买卖得来,原本打算传给子孙,当年有个蒙古富商开价十万两我都没有卖。如今,我们一局分胜负!”

赌局开得这般大,众人同时静默了下来,屏息静气地等着宋青书的回答。宋青书却看都不看那颗珍珠一眼,只笑道:“十万两?在下孑然一身,一时之间上哪找那么多银子给富大哥?”他侧头想了想,又好似明白了什么,续道,“看来是富大哥的意思,是要我写信回武当让我爹爹来赎人?”

富老儿的盘算被宋青书一语道破,他却已顾不得掩饰否认,只目光狰狞地望着他,嘶声道:“小子,你若不敢赌,便认输吧!”

“认输?还不急!真输了再认也不晚。”宋青书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只道,“富大哥既有兴致,小弟自然舍命相陪!请!”

富老儿虎视眈眈地望着宋青书,很快便将三十二张骨牌砌好,等着宋青书扔骰子。怎知宋青书竟是将两颗骰子放进了坐在他身边的周兰芷的手中,柔声道:“你帮我扔。”

“我?”周兰芷如何见过这么大的场面,见宋青书要她扔骰子竟是紧张地手都在发抖,仿佛掌心中放着的两颗骰子足有千斤之重。

“别怕!”宋青书目光温柔地凝望着她,柔情款款地道,“有我在,不会输的。”他捧起她的手,为她慢慢拢上五指,低下头,又轻又缓地在她手上吹了口气。

周兰芷被这一口气吹得全身酥麻失魂落魄,五指无力松开,两颗骰子顿时滚落在桌上。

富老儿急忙按点数抓牌在手,不等他翻牌,他的四个兄弟便都围了上来,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那五人爆发出一阵大笑,富老儿迫不及待地将四张骨牌翻开叫道:“双天!宋少侠,承让了!”说着,便要伸手去揽回刚才输出去的银票。

宋青书伸手挡住他伸来的胳膊,缓缓道:“富大哥,我还没翻牌,急什么?”说着,他又转向身边的周兰芷,又道,“你帮我翻。”

周兰芷望着宋青书温柔深邃的双目,如被催眠了一般,一张一张地帮宋青书翻开了那四张骨牌。丁三配二四,竟然是一对至尊宝!

富老儿兄弟五人连同陈友谅同时变色,整个房间内一时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许久,富老儿终于回过神来,咬牙道:“小子,你出千!”

宋青书微一挑眉,含笑道:“怎么富大哥能拿双天,我就不能拿至尊宝吗?富大哥若是输不起,这银票和珍珠随时都可以拿回去。”

富老儿面皮抽动两下,终是没有动手。若要在赌场常胜不输,千术才是最关键的。他自己的千术被宋青书识破,而他却不能识破宋青书,这一局,他输地心服口服!

宋青书略带讶异地望了他一眼,随手便将面前的银票全送给了在场的几位姑娘。富老儿等人见宋青书这般慷他人之慨,全不把他们兄弟放在眼里各个面色铁青。然而转念一想,自己是这百花楼的老板,宋青书将银票送给姑娘也就是送还了自己,这震怒之余又有几分安慰。隔了半晌,富老儿才从牙缝里挤出半句:“宋少侠,你……”

宋青书却不理会富老儿复杂难辨的情绪,又拿回那颗珍珠托在掌心,向周兰芷道:“送给你,好不好?”

周兰芷怯怯地望了一眼富老儿,僵着身子不敢动。她如何敢拿这颗珍珠,又如何能保得住这颗珍珠?

宋青书低头望了一眼这颗珍珠,忽而顽皮地一笑,轻声道:“欢场求生殊为不易,姑娘若要过得好,还要保持颜色常新才是!”说着,他猛然扬手,一掌拍向那颗珍珠。

房内众人同时大叫,然而终究晚了一步,那颗极为难得的走盘珠已然碎成粉末。宋青书将珍珠粉慢慢地抹到周兰芷的面上,笑着赞了一句:“果然是冰肌玉骨,肤如凝脂!”

周兰芷见宋青书望着自己的眼神温和凝定,仿佛透着脉脉深情,一时竟分不清他这一句究竟是在赞自己还是在赞那颗珍珠。

宋青书话音刚落,房顶上忽然传来一声轻笑,笑声方传入半截,又变成了瓦片磕动的声响。陈友谅见自己的计策不成正是满心烦躁,听到这一声响动,他不禁微微皱眉,略带疑惑地向房顶望了一眼,一时不能确定房顶上是经过了一阵风还是一只猫。

宋青书见状,即刻站起身来,向陈友谅言道:“陈大哥,这酒也喝过了,赌也赌过了,还有别的事吗?”

陈友谅见宋青书目如冷电面色不善,顿时一惊,背上竟微微沁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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