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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青岛。
骆骏和余真真夫妇于一天前乘坐一艘日本货轮悄悄来到青岛,船上是从上海的日本纱厂运往青岛的一批货物,由于发生了接二连三的暗杀事件,日本人封锁了上海的码头和机场,骆骏夫妇插翅难逃,无奈他们只好取道青岛,再从青岛经日本去美国。
此时的青岛早已沦陷,夫妻二人对外自称邵先生和邵太太,邵太太是日本人,名叫野田真子,自幼在东京长大,去美国时遇到留学生邵先生,便与他一起回到中国,现在“日中通好”,他们夫妻在苏州开了纱厂,趁着去日本购买生丝的机会,回娘家探望亲人。
余真真一口日语流利得近似母语,野田真子本就是她前世在日本的名字,而说起东京和周边各个地区的风土人情,她更是如数家珍。
吴昊为他们搞到了通行证,让他们远离上海那个是非之地,可以在青岛顺利出境。
货轮已经装备好补给,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开船了。
余真真站在甲板上,看着身后那一望无际的大海,转头对骆骏说:“老公,这一次我们真的回不来了,恐怕到死也回不来了。”
骆骏望着她,目光深邃:“真的吗?即使日本人走了,我们也不能回来了吗?”
真真点点头:“以你我的经历和身份,还能回来吗?还有九哥,他怕是也不能回来了。”
骆骏有些失神,但很快他拉起妻子的手:“走吧,还有二十分钟,我们下船,在祖国的土地上站一会儿。不然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两个手拉手下了船,码头上人来人往,搬货的,送行的,人头攒动。
骆骏看到不远处有人在卖水果:“老婆,你站在这里等一下,我去买水果。”
真真微笑点头。眼睛看向更远处。这里虽然不是上海,但这里也是中国,她想把这一切永远烙在脑海中。
“余小姐,是余小姐吗?”
一个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她吃了一惊,在这陌生的城市,难道被人认出了吗?
但是,当她看清面前的人时,就彻底惊呆了!
“余小姐啊,真的是您啊!这么多年没见您,我还以为看花了眼呢。”
那人转头又对身旁的几个半大小子说:“快点磕头,给余小姐磕头!”
看着那几个孩子趴在地上磕头,余真真却只是呆呆的站着。泪如雨下。
“余小姐。您还认得俺吗,您怎么哭了,唉,俺乡下人不懂礼仪,吓着您了吧。”那人有些手足无措。以为是自己吓到了这位娇贵的小姐。
“认识,我当然认识,世保,你是世保!”
当“世保”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时,余真真只觉得全身酸软,几乎昏倒。
此时,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笨拙的乡下汉子,就是她前生的丈夫翁世保!
一个她寻找了二十二年的人!
“余小姐,您真是活菩萨,您连俺改了名字叫世保都知道啊。”
逐渐冷静下来的余真真这才发现有些不对,这一世她和世保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世保竟然认识她,难道他们曾经见过?
“你......认识我?我们以前见过吗?”
“余小姐,您是贵人,是俺全家的贵人,俺年轻时不学好,把您绑了票,您不但没有让警察抓俺,还给了俺金锁片,让俺回老家种地好好过日子,您忘了吗?”
余真真猛然记起,十三岁那一年她被绑架,一个叫吴宝子的绑匪偷偷放了她,她当时蒙着眼睛,看不到宝子的模样,她把自幼戴在身上的金锁片给了他,让他回老家买上几块田,好好过日子,再也不要来上海了。
原来世保早就出现了,只是阴差阳错,或者这是上天的安排,让他们这一世终是错过。
“你是宝子?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余小姐,俺听你的话,回到老家买了田老老实实的种地,俺娘改嫁后,后爹说俺是个本份人,就让俺承继了他家香火,改姓翁,后爹还请识字的先生给俺取了大号,俺现在叫翁世保,余小姐您快看看,这都是俺的崽子。”
世保指着身边几个孩子,憨厚的笑了。
真真的泪水又一次涌出,隔了六十年,她终于见到世保了,看到面前的世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一世他们终究遇到了,但只是两条平行线,如果不是今日重逢,终将不会再有交集。
这时骆骏买了水果回来,看到真真身边围着大大小小几个人,皱了皱眉,没有说话,静静的守在妻子身边。
“世保,兵荒马乱的,你来青岛做什么?”
世保看看骆骏,似乎在踌躇该不该说。
真真微笑:“这是我......今世的先生,你但说不妨。”
显然,世保并没有听出她话中的异常,松了口气,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骆骏,余真真看出来了,会心的笑了,世保本就应是这样憨厚良善,毫无机心的。
“不用拘礼,你说吧。”
世保压低声音:“余小姐,不瞒您说,俺把俺家大小子送去打小鬼子了,这几个小的队伍上不收,没办法俺又都给带回来了,今儿个才回来,他们说没见过轮船,俺就带他们来看看,没成想在这儿遇到恩人您啊。”
说着,又让几个孩子给真真磕头,真真却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这时货轮拉响了汽笛,召唤着还没有上船的人们。
“老婆,该上船了。”骆骏催促着。
真真再看一眼世保,千言万语竟不知如何说起。
“世保,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
这是今生今世,余真真与翁世保说的最后一句话,午后的阳光下,世保真诚的笑着,笑得平和,笑得知足。
真真没有再回头,她紧紧握住骆骏的手,登上了货轮。
她知道,她与世保之间,从此再无牵绊!
骆骏没有问她,他只是伸出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柔声道:“孩子们已经在美国等着我们,明年我陪你再去渡蜜月。”
海风中,真真紧紧的依偎在骆骏的怀里,在他们面前,是一片海阔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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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唐心终于答应了吴昊的求婚,就在他们准备结婚的前一天,吴昊被日本特务暗杀于重庆!
伤心欲绝的唐心回到上海,隐姓埋名过起了普通人的生活。
1945年,日本投降,骆骏和余真真夫妇由美国回到香港,真一电影公司恢复营业,伊琳重登银幕。
三年后,伊琳获得美国荷里活邀请赴美拍片,陪在她身边的,是她的前夫李约翰。
1965年,《伊琳传》在美国发行,里面详细记载了伊琳光辉灿烂的一生,却独独没有提到吴昊,他永远都是一个隐形人,他只存在于她的心里。
1985年,伊琳病逝于美国的家中,临终前,她的脸上露出少女般灿烂的笑容,哼起了一支歌,一支她曾唱给他的歌:“上海没有花,大家到龙华,龙华的桃花也涨了价。你也买桃花,他也买桃花,龙华的桃花也搬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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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红色资本家周楚翘百岁华诞,上海锦庭大厦宴会厅内冠盖云集,解放后,周楚翘将她的一生积蓄全部支援了新中国建设,而今天,这位世纪老人在上海迎来了她的百岁寿辰。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周楚翘抬起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连忙让身边的护士给她取来老花镜,她用颤抖的双手戴上花镜,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
这是一位少女,短短的头发,白暂的面庞,一双大眼睛分外灵动。
周楚翘颤抖着双唇,许久才说出了一句话:“真真,你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