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现出一抹鱼肚白时,一队军人在晨曦中跑操。

他们是军人,但军装已经破旧不堪,他们是军人,但他们手中并没有枪,枪是军人第二生命,然而他们却已经被缴械。

他们曾经以一团之力,孤军作战,死守闸北,牵扯日军,掩护大军撤退,他们苦守三个日夜,击退日军多次进攻,最终以四百人之力,坚守最后阵地。

上海沦陷后,这支孤军只得退入公共租界,但是租界方摄于日寇淫威,撕毁约定,令他们缴械。

虽然武器没有了,但是他们没有投降,在公共租界的铁丝网中,他们依然升起中国的军旗,为了守护军旗,他们手拉手筑起人墙,用生命捍卫中**人最后的尊严。

日伪政府多次派人游说,但团长一口拒绝,宁可以死殉国,也决不变节!

然后就在此时,一切是那么的快,快到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们的团长——曾经带领他们浴血奋战的团长,在指挥他们操练时,倒在了血泊中,一颗子弹射入了他的心脏!

他没有死在抗日的战场上,却死在了自己兄弟的手中。

那已经不再是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而早已沦为日本特务的帮凶。

全团仅余的四百余人,在团长牺牲后全部被俘,生死不明。

而此时,座落在虹口的一座日式小楼上,身穿和服的秋野美纱正与她的下属们举杯庆贺。

这支残部是他们的眼中钉,现在终于拔掉了。

当年飞机大炮没有打垮的军队,却在他们这群特工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秋野美纱,时年三十四岁,正是一个女人最睿智最冷静也最成熟的时期,如果说多年前的她还是一朵小小的百合花的话,那么现在她已是一朵盛开的罂粟,致命的绚丽,无限的诱惑。

夜已经很深了。她独自一人坐在灯下。今夜她没有男伴。

在她的卧室里,也有一盆矢车菊,这是她最喜欢的花,

矢车菊的花语是遇到幸福,这是她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她是无法而不利的头号女谍,她的勋章已能戴满整个衣襟,她已经不记得她有过多少男人,在她早年的间谍生涯中,那些男人只是她获取情报的工具,当她回到上海后。她又有了新的男人,这些人接踵而来。他们是她一步步掌握大权的阶梯。

她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矢车菊那小小的花瓣,每当夜澜人静时,她的心里都会想起一个人,一个她触不可及的人。

忽然,她听到窗户咔嚓响了一声,她没有回头去看。她的手却抓起藏在花盆里的枪。

身后一片寂静,她忍不住转过了身,却见一个人早已站在了她的身后。

他的手里没有枪,此时正在看着她,一双黑亮的眸子,幽幽深深似能引人沉沦。

“骆骏,是你?”

秋野美纱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时站在她身后的竟然会是骆骏!

“你是来杀我的?”她静静的问道,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到。但是当真的来了,她却发现真的无法面对。

“你对我太太说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余真真曾经一字不落的把秋野美纱在电话里说过的话告诉了骆骏,她说完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那一刻,他发现,除了说“不知道”以外,说什么都是错。

余真真当然不满意他的回答,足足一个星期没有理他,直到现在,这个话题依然是他们夫妻之间的禁区。

现在他要问个清楚。

“他是我的孩子,名叫骆子杰。现在住在天津的一座孤儿院。”

秋野美纱说完最后一个字,便重新背过身去,不让自己去看骆骏。

这是她最爱的男人,是她最思念的人,也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可能没有人会明白她的这种心理,她想念他,但却不想看到他,或者说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纵然她依然年轻美丽,但是她的心已如蒲柳,她不想让他看到她的不堪,她无颜见他!

骆骏没有再问,又是一声窗户的咔嚓声,她回过头来,他已不在,只有那依然在微微晃动的窗帘,告诉她,他曾经来过。

那一年她潜伏在少帅府内,看到骆骏和余真真每日出双入对,热恋中的两个人从不避开身边人,花园里、走廊上就吻做一团,甚至在大门口的汽车里折腾整整一夜。她想像不出,骆骏为什么会喜欢余真真那样的女人,明明没有结婚,却公然和男人住在一起,俨然以女主人自居,骆骏更是让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称她夫人。

有一天夜里,她去给半夜闹肚子的萍姐送药,路过他们的卧室时,听到里面传出让她这个被培训过床第之欢的人也会脸红的声音,那个妖精竟然不管别人是不是听到,喊得那么大声,如果不是为了工作,她恨不得当时就冲进去一枪结果了那个女人。

慢慢的她才发现,原来余真真请一个家庭医生,并非是为了让府内的人看病方便,而是专门为她服务,也就是每隔几天便为她做一次妇科检查,看看她有没有怀孕,这个女人想给骆骏生孩子简直是想疯了。

那时她忽然想,也许余真真并没有信心,她怕自己没有孩子,骆骏终有一天会不要她。

偏偏这个时候,秦风出事了,而骆骏和余真真不知为何也大吵一通,余真真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这一走就是几天,她记得那一天,她看到骆骏从秦风的房中走出来,一个人坐在小客厅的吧台上喝酒,似乎很烦闷。

她忽然有一种冲动,她想走过去抚慰他。

她要让他知道,她和那个妖精不同,那个妖精除了诱惑他,就只会对他乱发脾气,大吵大闹。

而她是温柔可人的,她不想看到他不开心。

当她真的站在他面前时。他抬起醉眼。怔怔的看着她,嘴里嘟哝着:“是你吗?”

她吃了一惊,此时她还是易容成一副中年洋妇的面容,没想到,他却认出了她。

“你看出来了,什么时候?”

他拉她入怀,柔声说:“傻丫头,终于忍不住了,想我了是吗?”

就在公馆一角的小客厅里,他把她按在吧台上。从后面一次次的贯穿她,她怕被人听到。紧紧的咬住自己的手,那种既幸福又痛苦的感觉令她几乎窒息!

之后,她有过很多男人,但是却只有那一次的感觉令她无法忘记,现在想起来,身体还会一阵惊栾,如同他依然和她紧紧相连。

酒醒后的他几乎把她一脚踢出去。他掏出枪指着她的头,质问她为何假扮医生藏在他的家中,他竟然不去关心她的政治目的,首先想到的竟是她是否要加害他的余真真!

他的冷漠让她心碎,她明白了,昨夜酒醉的他只是把她当成了余真真。

她抛出杀手锏,告诉他如果动她,她的人会在第一时间让余真真死无葬身之地。

从此后,他果然睁只眼闭只眼。容忍她继续留在他的家中。

骆骏是自负的,他自负到认为即使秋野美纱躲在他家中也不会有何做为。

想到这里,她凄然一笑,骆骏当年或许是小看她了,也或许是太高估他自己的能力了,所以她才会活到今天。

“骆子杰,天津。”她知道骆骏已经牢牢的记住了这五个字。

三日后的一个夜晚,百乐门夜总会门前,一辆汽车停在路旁。

一个女子走下了车,她穿一件杏色乔其纱旗袍,身材姣好,体态婀娜,摇曳多姿。

她款摆腰肢向着夜总会大门口走去,里面有人在等着她。

忽然,有人在背后叫她:“秋野美纱!”

她蓦的一惊,对于一名特工来说,真实的名字从不会在大庭广众下曝露。

但是已经晚了,一颗子弹从后面射入她的胸膛。

当她的保镖们赶过来时,她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杀人者早已逃之夭夭。

秋野美纱,生于明治三十九年,卒年34岁,父秋野雄,母为中国人,姓名不详。

秋野美纱在中国出生并长大,曾赴日本接受训练,之后回到上海。

位于沈阳的一间秘室中,一个矮胖的中年人打开面前的卷宗,那是一份档案,一份绝密档案,他端详着档案上的照片,那是一个清丽的少女,正在甜甜的笑着,如同初开的樱花,纯净不染一丝尘埃。

中年人站起身来,对着这张照片深深的弯下腰去,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她鞠躬。

然后他拿出火柴,将这份卷宗点燃,那少女的笑容慢慢被火焰吞噬,最终化为灰烬。

从此后,在所有的档案和记载中,都再无秋野美纱这个人,甚至有人怀疑,是不是真的不过这么一个女人,她如同一粒微尘,被彻底掩埋在历史的红尘中。

这也是她想要的。

多年后,骆骏在天津找到了一个孩子,他叫骆子杰。

余真真二话不说,让医生给骆子杰验血,前世她活到七十年代,即使还没有所谓的dha技术,血型验亲已是很普遍的。

骆子杰为ab型。

余真真当然知道骆骏是o型血,也就是说,无论秋野美纱是什么血型,她都不会和骆骏生出ab型的孩子。

余真真长舒一口气,骆骏也松了口气,他当然清楚如果骆子杰真的是他的孩子,那么后半世他都不会安宁。

不过他还是找了一户可靠的人家领养了这个孩子,也许他本就是秋野美纱收养的孤儿,做为了一个间谍,是不可能有时间去怀孕生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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