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深夜,位于上海法租界的一所洋房中,灯火通明。
洋房外聚集了大批人,几辆汽车停在门外,偶有好奇的行人伸头探望,马上就被人推开:“一边去,这里是你能看的吗?”
有些知道底细的人则拉着身边的人说;“快走,这些都是青云帮的人。”
他们说的没有错。
这套从外面看起来雅致秀丽的洋房,实际上是被称为青云帮三百年来第一人的龙沧海的外宅。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龙先生并没有包养任何女人,这处外宅里住的也只是他自己而已,当然也有人说,这里是当年龙先生买给一个心爱的女人的,只是那个女人不但没有接受,反而嫁做他人妇,不过这只是个传说,没人会相信有哪个女人敢驳他龙沧海的面子。
然而此时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就躺着一个女人,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
余真真!
一个外国医生带着两个护士正在紧张的抢救,几个光着膀子的青云帮的门生正在准备输血。
这个外国医生名叫雷克,几年前曾给余真真做过家庭医生,骆家搬至香港后,雷克先生便给龙沧海工作了。
两个男人坐在一边,目光深沉的看着床上的女人,而站在他们身边的,则是土佐军医。
只不过这个时候,他嘴上的仁丹胡子已经没有了,整个脸孔也有些不同,他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或者说他只是一个影子。
他叫无名。
“从始至终,夫人一声没吭。”
几天前,他和搭档区荣接到命令,让他们停止对秋野美纱的监控,他们的最新标的是一个男人,一个中国男人——高占或者高群,或者其他名字。
就是晚上八点多钟。区荣看到这个男人走出虹口的一所住宅,坐车向陆军司令部方向驶去。
区荣在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他,他的监控地点就在陆军司令部附近。
不久,苦候多时的高占群终于等到了从外面回来的土佐军医,不疑有他。马上与他一起离开了军医处。
而这个土佐军医就是无名。
真正的土佐军医在半个小时以前就被他杀死扔进了旱井里面。
和健硕伟岸的区荣不同,无名身材瘦弱,短小精悍,不知道他的身份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他同“杀手”这个职业联系在一起的。
而他的这副外形,同那位土佐军医本就有几分相似。再加上他精于易容,巧做点缀便就是十足的日本人了。
高占群从未见过土佐军医,自然想不到。真正的土佐军医就在司令部下属的军医处里,居然就已经被掉包了。
当高占群的车在一处大宅前停下时,无名还是震惊了。
这里竟是以前的骆公馆。
他对这里虽然并不是很熟悉,但是也来过几次。甚至曾经人不知鬼不觉的出入骆骏与余真真的卧室,如入无人之境。
很快,他就认出了躺在床上的女人——骆太太余真真!
难怪到处找不到夫人的踪迹,原来她被关在这里,谁又能够想到,她竟然一直被关在自己家中!
多年的杀手生涯,让他不得不掌握了一定的医学技巧。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自救。
他马上就确定余真真并非中毒,而是中了迷药,但是剂量很轻,应该很快就能苏醒。
他不知道是什么人在高占群眼皮底下给余真真用的药,也不清楚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他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
只要坚持不明所以,就能迫使高占群带上余真真去军医处救治,只要离开守卫重重的骆公馆,他就能抓住机会救出夫人,而即使高占群让余真真去军医处,那么他现在也已经知道这处藏身之地了,只要他的身份短时间内不暴露,那么事情就会大有转机。
没想到高占群竟然丧心病狂到对昏迷的余真真下手!
当他看到血如狂涌的余真真时,就已经明白,凭她体内那一点迷药剂量,这时她应是清醒的。
他一边用止血带勒住她的胳膊和大腿,一边观察她的表情,余真真一动不动,面容除了苍白没有一点变化,就像一个死人,任鲜血狂流,她却纹丝不动。
如果高占群再晚叫他一分钟,余真真也就性命不保了,还好,他知道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可以坚持的时间很短,一来肢体容易坏死从此残疾;二来流血过多急需输血。
在去往虹口的路上,他发现高占群似乎是在对余真真做些什么,不像审问,也不像普通说话,高占群的口气和说话的内容都很怪异。
这种怪异的感觉令他觉得不安,他要马上制止这一切。
高占群终于被他轰下了车,汽车刚刚行驶了一个街口,司机的尸体便被扔下车,汽车直接向法租界龙沧海的这所外宅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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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屋内鸦雀无声,只能听到医生和护士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一个小时后,雷克医生走到骆骏面前:“夫人脱险了,现在给她用了镇静剂,她需要休息。”
骆骏点点头,闭上了眼睛,两滴清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他已经忘了有多少年没有哭过了,或许从八岁后就没有过,可是现在,他很想抱着老婆痛哭一场。
今天晚上,一辆汽车几乎是撞开了院外的大门,几个保镖围上来刚要开枪,就见一个小个子男人打开车门,从车里抱出一个满身鲜血的人,大喊着:“快,医生,医生,是骆太!”
此时整座房子全都沸腾起来,骆骏正和龙沧海在房中枯座,闻讯马上飞奔出去。
余真真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看到骆骏,她的嘴边溢出一朵无力的微笑:“老公......”
然后,便昏死过去。
她终于回来了,虽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是她回来了。
虽然输了血,但此刻的余真真依然面色苍白,身上的血污已被清理干净,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睡袍。
这些日子,她一定是在惊恐中度过的,原本微圆的小脸儿现在瘦得只有巴掌大,脂粉未施的她显得格外的纯净,紧闭的双目,长长的睫毛,那张一向红润可人的樱唇此时也没有了血色,整张人如同一副黑白素描。
骆骏伸手从她颈间取出那条玫瑰项链,熟练的打开坠子,果然,坠子一侧的药片已经没有了。
龙沧海曾经无数次见过这条项链,这是余真真的宝贝,曾几何时,他曾经试图让她换下这条项链,但是没有成功,现在想想,那时余真真还没有和骆骏在一起。
后来他一直怀疑,骆骏就是送给余真真项链的那个人。
直到现在,他完全确定了。
“这条项链是你送给她的?”
“那一年她只有十四岁,我请法国名师为她设计了这条项链,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交给她,可是事与愿为,一直没有机会。直到几年后,我差点被你的人打死,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就把这条项链连同我的家族钥匙全都交给了她,我不想让她看到我重伤垂死的样子,就躲在她的背后,把项链塞进她的手里。后来她和你在一起,我以为和她没有希望了,直到知道这个傻丫头居然一直当宝贝一样戴着这条项链,我才决定从你手里把她抢回来。”
余真真曾经向龙沧海讲过她和骆骏的事情,但却独独没有说起过关于这条项链的故事,这一切从骆骏嘴中说出来时,龙沧海目光深遂。
“那时,她并不知道世界上有你这个人,是吗?”
骆骏点点头:“她不知道,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时,她也是中了迷药,昏迷不醒。”
“她不知道有你存在,你却你骆家家族钥匙全都交给了她?”虽然并不清楚骆家家族钥匙究竟是什么,但是龙沧海已经隐隐猜出那定是关系到骆家的全部财富。
骆家的全部身家有多少,恐怕没有人敢去猜想,骆永桥雄霸南方半生,再加上骆骏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些年不义之财不知道赚了多少,骆骏竟然轻轻松松的就把这一切全都送了出去,给了一个根本不认识他的女孩子。
他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哈哈大笑,笑得很轻松,似乎萦绕心中很多年的郁结一下子全都散开。
骆骏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龙沧海笑完了,对骆骏说:“我真的服了你,我比不上你,难怪她选了你,而不肯选我。”
骆骏也笑了:“有一点你并不知道,这傻丫头直到现在还以为那些只是我在国外的房契。”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龙沧海问道。
骆骏摇摇头:“女人不能宠坏,更何况是贪财的女人。”
龙沧海并不知道,那本来就只是一枚钥匙,而装钥匙的盒子是在他母亲骆老夫人的手中。
“能打开这个盒子的人,就是我的儿媳妇。”这是母亲对他说过的话,当他在最后关头,拼死也要把这个交到真真的手里,只是想要告诉她,她是他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