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民国二十二年一月六日,农历的“小寒”,也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

这里是天津,虽然没有东北的千里冰封,大雪纷飞,但也是寒风刺骨,天寒地冻。

乔尔霍尔医生披着大衣,看着面前的这个中国女人,她应该还很年轻,但是满脸满身的血污让人看不出她的相貌和年龄,她身上的衣服已被鲜血和汗水浸湿,但她跪在冰冷的地上,却看不出一丝瑟缩。

霍尔医生望着她,他虽然并不知道她的来历,也不知道她和那个男人刚刚经历了什么,但是他知道,此时此刻,她是一个普通的妻子,一个即将失去丈夫的妻子!

他没有说话,打开车门,仔细去看车上男人的伤势。

她又惊又喜,连忙站起身,跑过去,帮着医生把他抬进了诊所。

“医生,他怎么样?”她用流利的英语问道。

“很不乐观,我只能尽力。”霍尔医生没有迟疑,马上开始了治疗。

此时的她却已经平静下来,只要医生没有说他会死,那就是还有希望。

她拿起诊所的电话:“请接西芬道惠得里2号。”

半小时后,区荣、小智和小埃全都赶来了。

他们虽然不清楚事情的细节,但是也知道骆骏就在里面。

余真真面色如常:“小智,马上去把这辆车处理掉。天亮之前回来。”

小埃问道:“里面真的是……”

真真点点头,默然的坐在椅子上,一只手紧紧的攥着胸前的项链坠子,她的心也同样纠在一起,抽得紧紧的,让她几乎窒息。

“你们谁是O型血,伤者需要输血。”一个护士走了出来。

“我是。输我的吧。”真真站起身。

护士打量了她一下:“你看上去很虚弱,能行吗?”

真真刚要坚持,小埃已经走过来了:“输我的吧,我是他的妹妹,请给我验一下血型。”

虽然真真早就知道小埃的身世,但是听到她亲口说出,还是有些意外,区荣更是惊呆了,但他一向沉稳,也只是鄂然了一下。马上便恢复正常。

验过血型,小埃果然是和骆骏相同的O型血,看到自己的鲜血慢慢流进哥哥的身体里。小埃的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她终于可以为哥哥做点儿事了,虽然此时的哥哥并不记得有她这个妹妹,可是她依然欣慰。

面色苍白的小埃从手术室出来,对真真点点头。真真走过去,两个女人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两双手却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两个小时后,霍尔医生终于走了出来,对他们说:“我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要看伤者的毅力了。”

真真感激的说:“谢谢您。医生,今天的事我们会做好善后,不会给您惹麻烦。”

说完。她看看区荣,区荣马上会意,闪身走了出去。

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他,真真心里一阵酸楚,他虽然没有记起她。却仍然肯拼了命来救她。

区荣从家里拿了换洗衣服,真真把身上染满鲜血的衣服换下换下。又把区荣的衣服给骆骏换上,这才对守在门口的区荣说:“把这些血衣全都趁天黑找地方埋了吧。”

她搬了椅子坐在骆骏的床头,把脸埋在他的身边,感受着他的生命气息,她知道,此刻他是活着的,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天已经朦朦亮了,天边露出了第一道霞光,区荣和小智全都回来了,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冲着真真点点头,真真知道,所有的事全都处理妥当了。

已经疲惫不堪的霍尔医生走进来,测试了一下骆骏的体温和血压,对真真说:“他只要能挺过今天,也就没有生命危险了。”

真真向小埃使个眼色,小埃从身上掏出钱来,对霍尔医生说:“这是给您的诊金,您看够不够。”

霍尔医生摇摇头:“他是我不应该收容的病人,所以这些诊金我不会收的,只要他没有危险了,你们马上离开。”

真真知道这位古板却又善良的英国人是不会破坏自己的原则的,对小埃说:“你明天以霍尔医生的名义把这些钱捐给附近的孤儿院吧。”

霍尔医生果然满意的点点头,走了出去。

知道骆骏暂时无恙,真真那崩紧的神经总算松驰下来,她靠在骆骏身边,闭上了眼睛,这一夜,她已经很累了。

当她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探骆骏的鼻息,啊,他还活着。

她松口气,重新坐下,痴痴的望着躺在身边的人。

“余小姐,爱一个人真的就是这样看不够吗?”旁边传来小埃的声音,原来她还在。

“还叫我余小姐?”真真含笑望着她。小埃毕竟年轻体壮,输了那么多血,居然没有去休息。

“嫂嫂……你不怪我一直瞒着你吗?”小埃有些不好意思。

真真莞尔:“傻丫头,我早就知道了,你偷偷摸摸对墓园看哥哥,又对嘉睿那么好,我能看不出来吗?”

小埃脸红了,她没想到自己的小秘密早就被揭穿了,难怪嫂嫂这么信任她,连来天津都让她贴身陪着,原来她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嫂嫂,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她红彤彤的脸蛋像只苹果,和平素里那个冷峻清爽的少女截然不同,更多了一番小女儿的神态。

真真笑了,对她说:“龙先生都告诉我了,你也是有难言之隐,哥哥知道你回来,会很高兴的。只是你现在这副样子,需要好好休息,不要在这里陪着我们了,先回家去吧,别让我和你哥担心,乖了。”

把小埃轰回家后,真真依然坐在骆骏身边,看着他。他的睫毛微微的抖动,因为失血太多,脸色还是苍白的,但表情平静,带著独有的魅惑,真真觉得从未有过的满足,原来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是这样的美好,即使这一生他都不认识她,那又有何妨,只要他还活着,活生生的在她身边。

到了晚上,霍尔医生宣布:“他这条命应该没有大碍了。”

“那他什么时候才能苏醒?”真真惊喜交加,眼泪夺眶而出。

“这要看他想不想醒过来了,不过他没有伤到大脑,应该可以的。”不管怎么说,霍尔医生告诉他们的,都是一个好消息,最好的消息。

真真知道,如果还在诊所里住下去,会给霍尔医生带来麻烦的,她记得小埃会一些护理,便让医生开了药,准备今天便回家。

当天晚上,趁着夜深人静,他们便把骆骏接回了家。

真真对他们三人说:“多留意外边的消息,昨天我们在日租界挑起了轩然大波,我怕他们会在城中搜索,这里是英租界,虽然安全,但是也非长久之计,等到骆先生伤势渐好,我们马上起程回上海。”

真真又对小埃说:“你给老汪发电报,让他再多派几个人手来天津。”

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她便什么都不做,只是守在骆骏身边,困了就偎在他身边小睡一会儿,她生怕他会再次在她眼前消失。

小埃从报馆打探出消息,有人发现了日本人仓田一昭的尸体,因为并非是在租界找到的,所以怀疑是被中国人杀死,所以目前日本领事馆,正在勒令天津警察局捉拿凶手。

真真叹口气,这件事果然又成了日本人兴师问罪的借口了,有什么办法可以把这件事平息下去呢?

她把区荣和小智叫到另一个房间,简单的交待了几句,便让他们出去了。

次日下午,一名日本青年来到天津警察局投案自首,承认是他酒后冲动,杀死了仓田一昭,而杀人用的枪已经在逃跑时丢掉了。

天津警察局连忙知会日本领事馆,将这个日本人送了过去,没想到,这个杀人凶手在到达日本领事馆的当天,就用吃饭的筷子插入鼻孔,当场死亡!

这个案子很快便无声无息了,再也没有人提起。

两天后,骆骏终于醒来了。

他觉得自己如同做了一场梦,醒来时全身酸痛,他想坐起来,可是没有力气,他想用手支撑着坐起来,可是手却被什么死死的压住,他顺着手的方向看去,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女人。

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伏在他的身边睡得正香,两只小手紧紧的握住他的手,口水都流到上面了。

他努力的回忆着,然后他就记起了那晚的事情,原来自己没有死,那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使出全身的力气,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的动作终于惊醒了她,她睁开惺松的睡眼,看到了他。

“老公,你醒啦,你不会死了?”她惊喜的喊着,眼泪却又流了出来。

他皱起眉头,头还是晕晕的,但是看到她那憔悴不堪的容颜,心中却一阵心痛。

“你怎么这么憔悴?”他伸出手抚摸着她那苍白的脸蛋。

“呜呜呜,我担心你会死掉,你醒过来了,太好了。”她像孩子一样又哭又笑,说着幼稚的话。

她的大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受了这么重的伤,经历了这么大的刺激,他会不会想起以前的事呢?

“你……你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她试探的问他。

他有些奇怪的看着她,无奈的说:“我是青木武夫,我不是你的骆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