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沧海坐在炕沿上,看着在屋子里出出进进忙碌着的那个娇小的身影,他已经来了三天了,这三天里他陪着她出门打猎,到集上换东西,料理家务。屯子里的人都知道骆家小寡妇家里来了男人,有人还在门外巴头探脑的往里看,但到了晚上,他就来到不远处石老爷子的家里睡觉了。
她的头发长了,随意的挽在脑后,身上穿了件暗红色的半旧小棉袄,把小脸衬得格外晶莹。
他痴痴的看着她,眼睛舍不得离开,他怕一眨眼她又消失无踪。
“叔叔,叔叔,你怎么总盯着妈妈看?”一旁的小嘉睿拉拉他的衣角。
他这才感到自己的失态,居然在一个孩子面前失态了。
“吃饭吧。”她已经手脚麻利的准备了一桌子的饭菜,“尝尝,都是山里的野味。”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虽然嘉睿早就告诫过他,但是他还是被咸得舌头都麻了,还好米饭除了夹生以外,倒是还能吃,他连忙往嘴里拨了几口饭,一抬眼,看她正笑眯眯的看着他:“九哥,我做的好吃吧?”
嘉睿忙用小腿撞了他一下,生怕他会惹妈妈不高兴,他忙说:“好吃,小妹做的菜真好吃。”
“嗯,”她满意的点点头,她已经给九哥做过几次饭了,九哥最讲究吃了,看来自己的手艺真的是提高了不少呢,“那就都吃了吧,你们两个不许剩啊,我最讨厌剩菜剩饭了。”
她拖着精致的下巴,满脸欣慰的看着这一大一小吃饭,看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真的很开心。
“真真,你怎么不吃?”好不容易把大半桌的菜都填进肚子里。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不爱吃自己做的菜,所以回来前我在外公那里吃了点儿。”她又摆出一副“闲凉”淑德的样子,“嘉睿,妈妈可是专门回来做给你吃的啊,嘉睿最爱吃妈妈做的菜了,龙叔叔都是沾了你的光,必须吃完!”
“嗯,妈妈做的真好吃,嘉睿都能吃完。”这个小魔星在妈妈看前就像只温顺的小绵羊,乖巧听话。
龙沧海不觉失笑。这么小的孩子说起谎话来居然连眼睛都不眨。
直到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把满桌的饭菜全都吃光,真真这才心满意足,收拾了碗筷。烧了热水,把那泥猴一样的儿子按进大木桶里洗澡。
嘉睿不情愿的蹲在水里,不住口的哀求着:“妈妈,我自己洗吧,二牛说女人不能看男人洗澡。”
“什么不能看。我是你妈,臭小子,老实点,看我不打你屁股。”当妈的一把揪住他的小脖子,朝屁股上就是一巴掌。
嘉睿扁着小嘴不敢出声,老老实实的让他妈当成玩具一样在那里摆弄着。
龙沧海连忙走过去。蹲下身,卷起袖子,对真真说:“来。让我给他洗吧,”然后又对嘉睿说,“让叔叔给你洗澡好不好,叔叔也是男人。”
嘉睿像看到救星一样的看着他,郑重的点点头。
龙沧海笑着从真真手里接过毛巾。轻柔的给嘉睿洗起澡来。
真真坐到炕头上,看着他给嘉睿洗澡。小家伙开心的玩着水,还把肥皂沫抹到他的脸上,两个人全都哈哈大笑。
看着他们的样子,真真眼前模糊了,她似乎看到骆骏就在那里,开心的和儿子在玩水。
龙沧海一抬头,就看到了真真满脸的泪,嘉睿悄悄的在他耳边说:“妈妈又想爸爸了。”
给小家伙擦干身子,放进已经烤得暖暖的被窝里,看着已经玩了一天的他睡着了,龙沧海这才走到真真面前,把她的头拉到自己胸前,柔声问:“又想起他了?”
真真从他的怀里挣脱开,声音轻轻的,似是怕要伤害他:“九哥,你回去吧,不要再等我了,我这一生也忘不了他,我也不想让自己忘记。”
但是这一次,他已经不想再放开她,他重又把她抱进怀里,抱得更紧,紧得让她透不过气来:“小妹,让我照顾你和嘉睿吧,嘉睿是男孩子,你也看到了,他不能总和妈妈在一起。”
他把她轻轻松开,让自己的脸和她面对面:“你知道的,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真的把你当成妹妹,我也知道你不会忘记他,但是我不在乎,这么多年了,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妄想的了,只希望能够看到你,听到你,知道你在我身边,知道你一切都好,不论你能否接受我,我都会把嘉睿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疼爱,真真,你相信我吗?”
真真当然相信他,他知道他一定会的,她的心里满是愧疚:“九哥,对不起,这么多年是我耽误了你。但是九哥,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她的睫毛掩下,微微颤动间犹如蝴蝶的翅膀扑闪扑闪的。
龙沧海多年不娶,两个妾室进门七八年却一无所出,她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想给龙沧海生孩子的女人很多很多,但是他谁都不要,却宁可把别人的儿子视为亲生,这一切只是因为她。
他没有再说话,默默的走了出去,轻轻的为她关好了门。
他走出了她的小院,却没有到石老爷子那里去,而是站在雪地上,望着天上的月亮。东北的冬夜冷得刺骨,寒意直达全身每个毛孔,是无处不在而又觉不出具体位置的,让他感到茫然。
他能感到她心里的痛,那种痛也和这寒冷的冬天一样深入骨髓,不能自拔,他忽然明白她为什么要待在这冰天雪地里了,是因为只有这彻骨的寒冷才能缓解她心里的痛。她和骆骏,不论是爱还是痛,都是那样的缠绵悱恻,痛快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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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老爷子早上一出门就看到他的重孙子正在抽冰猴,那小小的冰猴在冰面上旋转着,小家伙的笑声从冰面上传了过来,而那个从上海来的男人。正在一边看着他,脸上全是宠溺的笑。
石老爷子叹了口气,这个姓龙的年轻人已经来了很多天了,刚开始骏儿媳妇还肯烧饭给他吃,可最近这些天却连屋也不让他进了,骏儿媳妇和他那死了的外孙子一样的牛脾气,钻了牛角尖就不肯出来,他瞅着这个姓龙的人还不错,大老远的跑到这冰天雪地的屯子里陪着她,就光这份心就已经是难得了。
他吧达着汗烟袋看着冰面上的一大一小。忽然那个小的玩得忘形,一个跟头摔倒在冰面上,大的那个连忙把他抱起来。扛到自己脖子上,小家伙开心的笑着,那笑声让老爷子听着都欢喜。
他把一袋汗烟抽完,心里有了主意。
吃完晌午饭,他对服侍他的两个老部下说:“给我炖上一锅猪肉粉条子。晚上我重孙子过来吃饭。”
他哼着小曲来到重孙媳妇的家,真真正在院子里劈柴火,已经劈了一小堆,大冷天儿里额头上都是汗,单薄瘦弱的手臂握着把大斧子,看不上去让人心里都打颤。
他又叹口气。终于开口了:“丫头啊,你这样也不是一辈子啊,小睿还小。你又年轻,该有个男人照顾你们了,骏儿没福,死得早,可人都死了三年了。这活着的人不能也像死着一样吧。”
真真啪的一声把斧头扔到地上,没好气的说:“您老肯定是中午又吃撑着了。没事跑来嚼什么舌根子,你再这么唠唠叨叨我就不让小睿给你送终,到时你连个打幡儿的人都没有,信不信?”
老爷子果然吓得不敢说话了,心里把骆骏又骂了一遍:这臭小子,从哪里找来的泼辣媳妇,连他这个老祖宗都敢骂。
不过老爷子的脸皮绝对不是一般的厚,不然也调教不出骆骏那样的怪胎,也只过了一小会儿,他又开始说话了:“我看上海来的那个姓龙的,人品不错啊,对小睿也好,小睿像骏儿一样的淘啊,该有个男人管他了,你这当妈的怎么也比不上个爹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他那外孙媳妇已经一块劈柴扔了过来,差点打断了他的老腰:“走走走,别在我家待着,出去凉快去。”
石老爷子就这么被外孙媳妇从家里轰了出来,哭丧着老脸,提拉着烟袋锅子,边走边骂骆骏:“妈了个巴子的,臭小子,活着时把爷爷我气个半死,死了也不消停,弄个母老虎过来接着气我,看我到了那边不揍死你这个小王八旦。”
老爷子边走边骂,正撞上回来的龙沧海和小嘉睿,小的骑在大的脖子上,看到他的狼狈相,那小东西从龙沧海的脖子上滑下来,拍着巴掌喊道:“龙叔叔,老祖爷爷肯定是又让妈妈骂了。”
老爷子总算找到出气筒了,骂道:“小猴崽子,和你那老子娘一个德行,跟我回家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东西咯咯笑着:“你敢收拾我,我就不给你送终!”
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可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只好满脸陪笑:“好孩子,老祖爷爷最疼你了,我刚才看你妈在烧火做饭了,说要给你做顿好吃的。”
嘉睿果然又苦了小脸,求救般的看着龙沧海。这几天妈妈不让龙叔叔来吃饭了,他的小胃已经快要被挣破了。
石老爷子心里说:我斗不过大的,还整治不了你这个小东西啊。然后他又笑眯眯的说:“今儿个出来时,炖了猪肉粉条子,嗯,那香味让人咽唾沫呢,肯定比这家当妈的做得好吃。”
小家伙果然上当了,跑过来拉着他的衣角:“老祖爷爷,晚上我去你那里吃饭吧,等你死了,我给你送终。”
老爷子一把抱起小嘉睿,得意的冲着龙沧海使个眼色,好像是说:“电灯泡我给你带走了,剩下的就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