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了一个空,张冉冉把宝珠叫到了空着的西厢房里。
“宝珠,你今年多大了?”张冉冉开门见山的问道
宝珠心里一凉,这是她最忌讳的话题,她今年已经十八了,和她同时进府的大丫头们,早二年都已经陆续被了许配人家,有配给府里的小子们的,也有被爷收了做姨娘的,还有被放回老家嫁人的,到了今日,也只剩得她一个人了。
莫非,是自己平日里一贯不把这个大少奶奶放在眼里,她今天终于要来整治自己了吗?
宝珠满脸警惕的瞪着张冉冉,轻轻的说了声“十八了…”
“宝珠,如果我今天要你给大爷做二房,你可愿意?”张冉冉的语气平静的好似一湖死水
宝珠似乎一时没听懂,目光呆滞的看着面前的大少奶奶,心中满是疑惑。
这两天,她早就察觉到这个娇弱而无能的女主子似乎哪里很不对劲儿,可是她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她,是想套自己的话吗?她,是看出来了自己对大少爷的心意了吗?
想到这里,宝珠突然涨红了脸,她低声说道“大少奶奶,你莫要如此羞臊我!”
张冉冉不想再和她纠缠下去,她伸手抓住了宝珠的腕子,沉声说道:
“宝珠,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想要你给大爷做二房吗?你以为我是在拿你寻开心吗?你难道不知道,有人,正在眼巴巴的等着你的大少爷归天呢吗,如果他走了,我和你又怎么办,我要把你许给大爷,就是为了给你一个名分,让你死心塌地的帮衬着我,把大爷的病治好,让他好好的活着,给我们撑腰做主,让别人都不再敢欺负我们这房的人,你,懂吗?”
张冉冉一口气把话说完了,然后瞪着宝珠,等待着她的反应。
宝珠疑惑的眼神慢慢的明亮了起来,不过,她嘴巴动了几下,却没说出什么,似乎还是不敢相信张冉冉。
“宝珠,你知道我说的别人,是谁吧?”张冉冉打算索性把事情彻底挑明了。
“可是,你跟二爷,不是……”宝珠的话冲口而出,又戛然而止,她有些慌乱的观察着张冉冉的神情。
张冉冉不知道宝珠到底知道了多少,她双手紧紧的握住了宝珠的手,恳切的说:
“宝珠,我知道我以前做的一些事情,可能让你误会了,可是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那二爷长生不是好人,我不会被他骗的,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想让大爷早点好起来,我需要你,只有你能帮助我,请你相信我!”
“真的吗……”宝珠终于开口了
“真的,当然是真的,宝珠,你愿意吗?”张冉冉急切的追问着
宝珠没说话,脸上却陡然飞起了两坨谈谈的红晕
张冉冉已然明白了宝珠的意思,她没多耽误一刻钟,马上就去向夫人禀告。
尚书夫人,闺名叫锦绣,娘家姓金,未出阁前是京城有名的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是有名的才女,此刻,她正在暖阁里抄经书呢。
张冉冉进来施礼请安,一眼就瞄见桌上那方砚台中墨汁已略微有些冻结了,就很自然的走过去,擎起那锭“松丸”墨,轻轻的研磨了起来。
要知道,这“松丸”,本来就是墨中珍品,以“香彻肌骨,磨研至尽”而闻名天下,研磨时需要掌握“轻、柔、慢”三要诀,下手要轻、手腕要柔、动作要慢,要缓缓的打着大圈,尽量少损墨锭,而使其墨香挥发尽兴。
而此刻,张冉冉竟然做的丝毫不差,手势极佳,尚书夫人虽然没动声色,可也不由得眼珠轻转,默默的瞟了自己的长媳一眼。
刘千、刘大师虽然并不擅长书法,可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国画爱好者,在业界也可以称得上小有造诣。画国画,也是他放松压力、派遣烦闷的法宝,以前在他的工作室里,专门负责伺候刘大师笔墨纸砚的,自然正是勤劳善良的张冉冉。
研好墨,轻轻的用旁边废掉的宣纸印了印墨锭,再斜搁回砚台上,张冉冉毫无意识的、几乎是发自本能的做完了这一切,又安静的立在了一旁。
夫人抄好了一页经文,放下了笔,转身看着张冉冉,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的好奇。
张冉冉迟疑了一下,长身跪在了地上,仰头看着夫人。
“母亲大人,孩儿有一事相求,还望母亲大人应允。”
“讲”夫人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孩儿求母亲大人,能将宝珠赏给了大爷,以了了孩儿一桩心事”
“哦?此话怎讲?”夫人还是不动声色
“母亲大人明鉴,在孩儿看来,现如今再没有什么事儿比大爷的身子更要紧的,孩儿自然愿意全心全意的伺候夫君,可是,孩儿毕竟刚刚嫁过来,难免手脚生疏,宝珠妹妹从小伺候大爷,没有人比她对大爷的喜好和冷热更加了如指掌,可是宝珠妹妹年纪眼见着一天比一天大了,孩儿总不能让她为了我们夫妻两个而耽误了终身大事,想来想去,只有求母亲大人,把宝珠赏给大爷,方才是两全其美之策。”
这套说辞,自然是张冉冉来之前就想好的,她对夫人其他的喜好还不了解,不过有一点她很确定,戴长旭,那绝对就是夫人的命根子,那么她张冉冉,也只能从这点下手了。
“冉儿,你起来说话吧!”夫人的口气仍然很平淡,可这一声“冉儿”,却叫的多了几分温柔。
“冉儿,你真这样想吗?”夫人细细的端详着张冉冉的脸。
“孩儿所说的,全是肺腑之言!”张冉冉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是如此的单纯和无辜。
“你可问过宝珠那丫头怎么想?”夫人显然被打动了心思
“孩儿来之前,已经打探清楚了,至于宝珠妹妹对大爷的一片心意,我猜想母亲大人也早就了然于胸了吧?”张冉冉的唇边绽开了一抹顽皮的微笑。
尚书夫人愣了愣,似乎没料到这个一贯唯唯诺诺的儿媳妇,居然懂得打趣自己了,不过很快的,夫人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会心的微笑,是啊,若要说她不知道宝珠的心思,那确实是未免把她这个当家的人瞧得太糊涂了点。
沉吟了片刻,夫人缓缓的说道“此事倒是甚好,不过,只怕旭儿那一关难过,那孩子一贯厚道,他自己现在这个情形,肯定不愿意白白耽误了宝珠的……”
夫人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她大概突然意识到在缪冉儿面前这么说,实在有点残忍。
张冉冉自然明白夫人的心思,她连忙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听懂的样子,抢过了话头,笑嘻嘻的说道“母亲大人,大爷那里,你只管放心由我说去,孩儿自有办法让他应了这门亲事。”
从夫人那里出来前,张冉冉被留着吃了一盏今年的明前茶,茶味固然清香沁人,但那种微妙的被认同的感觉却更令张冉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自从爸爸妈妈离开以后,张冉冉不管到了哪里,总是不由自主的急切的寻求着被承认、被接受的感觉,每个周末去叔叔家帮忙干活,虽然外人看着很辛苦、很可怜,可对冉冉而言,那也同时代表着,那个家是承认她的,是和她有关系的,在需要的时候,她可以去那里寻找依靠。
回到了东和院,戴长旭已经起来了,他靠在床上,手上握了一卷书,却并没有在看,仰头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在想什么。
张冉冉刚要开口叫他,戴长旭突然睁开了眼睛,冷冷的看着张冉冉,一脸的防备和敌意。
“我有话和你说”张冉冉坐到了床边
戴长旭没吭气,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她,犹豫了片刻,张冉冉决定单刀直入,可还没等她把话说完,戴长旭就费力的撑起了自己的身子,冲着张冉冉吼了起来“不行,绝对不行~~~”
张冉冉试图解释,可戴长旭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缪冉儿,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知道,宝珠平日里对你有些不周到,可你又何苦这样来害她,你应该恨的,是我,是你的爹娘,宝珠是无辜的,怎么了,你难道就不能再等一等了吗,一天也熬不下去了吗?等我死了,你不就一切都称心如意了吗……咳咳咳……咳咳咳…”戴长旭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苍白的脸也被憋的通红。
一阵莫名的怒火,瞬间淹没了张冉冉的理智,这个男人,这个所谓的夫君,对身边的一个丫头也视为珍宝,不肯随意耽误,唯独对自己,是踩在脚底,视若尘埃。
还没来得及弄清自己的思路呢,张冉冉的双手,已经紧紧的揪住了戴长旭的衣襟,一把就把他给拽了起来,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恶狠狠的低声骂道:
“你不想耽误宝珠,是吗?你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天了,是吗?既然你对她这么有心,又何苦在这里惺惺作态,宝珠除了你,是谁也不会嫁的,她今年已经十八了,你难道不知道吗?你不娶她,才是真正的害她一辈子呢,你想知道我安的是什么心,是吗?好,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就是想让宝珠感激我,忠心于我,这样,等你撒手走了以后,我就可以和宝珠做个伴,关起门来清清静静的过日子,我就不至于一个人在你们家里孤立无援,受尽欺负了,你懂了吗?听明白了吗……”
戴长旭被张冉冉扯的东倒西歪,可他没做任何反抗,只是静静的盯着张冉冉的脸,连冉冉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她那双如晨星般明亮的双眸,此时,早已蒙上了一层朦朦的水汽,盈盈欲滴。
半响,张冉冉的咒骂才停了下来,房间里一片死静,夫妻二人默默的对峙着,张冉冉清醒了过来,身子不由得往后躲了躲,她和戴长旭的离得有点太近了,几乎是鼻子碰鼻子,而她此刻突然发现,戴长旭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睛好像特别的亮、特别的黑。
张冉冉心里突然一阵慌乱,她松开了戴长旭,起身就往外逃。
“喂,你……等一下”戴长旭在她身后叫了起来
张冉冉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宝珠的事情……就按你说的办吧……”
张冉冉并没有回头,她默默的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才离开了卧房。
三天后,正是宜婚嫁的好日子,戴府里按规矩,先把宝珠送回了她爹娘家,又从东和院的角门里,用一顶小轿抬进了新姨娘,连宝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