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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黛也没强求,笑着对王陶说:“既如此,那哥哥们早去早回,莫让外祖母担心。”
“省的,多谢妹妹关心。哥哥们先走了!”王陌扯着王陶往外走。青黛瞧着三人叽叽咕咕形色匆匆的样子,回头对银红说:“你去外祖母屋里从旁问问,她老人家知道不知道哥哥们出去的事。若不晓得,便去后面寻管家让他派两个人跟着过去。”
银红却说:“姑娘,这少爷们的事您还是不要操心了。”
银红已经习惯了适时“规劝”,青黛又望了她一眼,“这是山里,不比外面。刚瞧见哥哥们没带人,这一时走远了,又没人跟着总是不妥。”银红随即反应过来,忽然觉得如今的三姑娘和站在门口怯生生望着自己的三姑娘不一样了。至于几时有了变化,银红也记不清了,许是老夫人给三姑娘开蒙后吧?原来的她哪里能想得这般周全。感慨之余,有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愣怔了一下,她便依言往王老夫人住的屋子去了。
三兄弟走了,金枝玉叶回房休息,银红被打发去问话。青黛带着桃花出了院门随便找了个放向慢慢溜达。约莫走了一刻,眼前出现了一片玉韵竹竹林,林中青翠婆娑,间或有近光闪烁,青黛新奇,忍不住往林中走去,才发现那金光是林中一些金色竹子反射阳光所致。
“姑娘,这竹子名玉韵,新秆绿色披白/粉并间有绿色条纹,老秆浅金黄色间有碧绿色条纹,您瞧这大片竹林依照这金竹色泽和高低来看,少说也长了七八年了。”桃花在一旁给青黛解释。
青黛暗奇,“你怎么知道这些?”
“奴婢有个哥哥是府里的花匠,这些都是跟哥哥学的。”青黛细细看了看桃花,她长得并不起眼,皮肤微黑,跟桃花这个名字简直八竿子打不着,倒是笑起来嘴角那一对酒窝看着十分可爱。
桃花原来多是侍候茶水,管着院子里的杂事,不常在屋里头晃悠,这次跟着出来,倒瞧着不似长相看着那般木讷。青黛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小领导貌似不太负责,都没有好好发掘一下自己手下这四个丫鬟的能力。目前看,银红老大,行事还算稳重,但大丫鬟架势十足,有发展为奴大欺主的嫌疑。月牙还小,看不出什么,嘴巴够甜。不过以上两个是小冯氏和柳氏送进来的人,可信度虽然有待考量,但用好了未必不是自己以后的助力。算来算去,倒是跳脱的杏花心思最单纯。
一时想着心事,两人又往里走了一会儿,随风飘来一阵读书声。
青黛抬头望去,隐隐绰绰间望见林中有一座竹楼,她提步又往前走了一阵,那读书声渐渐清晰。饶舌的古文青黛听不懂,不过这读书人的声音却是特别,简直就像鸭子聒噪,完全破坏了清幽竹林那种静谧之美。
“姑娘,那里有人!”
青黛顺着桃花指的方向望去,黄色竹楼前站着个十二三岁穿着浅碧色夏衫的少年,手持着书卷,目光望向远处,口中背诵中书里的内容,不时看看书页。少年的长发随意挽了个髻用玉环固定,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脑后,白皙如玉的侧脸露在外面。从青黛的角度看去,并不能看见那少年的眉眼,不过那挺立如峰的鼻翼倒是十分好看。少年专注于纸书上的墨字,站在原地默默记下,然后朗声背出,一段背完他便会换一个方向继续背。
少年背着背着忽然转过身来,正好转到青黛这个方向。他低头沉思,整个人就好似林中的翠竹般挺拔直立,可垂首但不折腰。俄而,他又举目望天,墨眉如两柄锋利的小刀,意气风发地飞扬着,静静等待着出鞘的时机。眼眸凝望着竹林上方,专注地看没有一丝云的蓝天,抑或是高处如盖的葱翠竹叶……稍停了片刻,读书声又起,若不是那变声期的音色不怎么悦耳,这画面倒是恬静安然。
青黛没心思打扰人家用功,挥挥爪子,“回去吧!”
桃花让出路来,不小心踩中道旁的竹枝,发出一声轻响。
“谁?”
桃花吓了一跳,忙拉着青黛下意识地往竹子密的地方躲了进去。
少年目光落向刚刚青黛站的方向,蓬勃洒脱的竹杆交错,遮挡住了他的视线,“谁在那里?”
感觉真是敏锐!不过这家伙到底有没有真读书啊?青黛瞄了眼罪魁祸首小桃花,见她那张黑黑的脸上露出懊恼之色,拍着桃花的手说:“无妨,他又不是在练武,怕人偷学招式。咱们不过是打酱……路过而已。”
青黛走出来拍掉身上落的竹叶,先从竹林后探出个脑袋,让少年看见自己,然后才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咳咳,对不住大哥哥,我和丫鬟刚刚路过这里,见有片竹林就进来瞧瞧,不是有意惊扰大哥哥的。”
少年愣了一下,没想到竹林里钻出个五六岁的小丫头,脸上警惕的神色随之淡去,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低头对青黛说:“小妹妹,不碍的。”
少年有一双凤眼,单眼皮,却不是狭长型的,不长不短,眼角圆润细腻,眼尾微微上扬的弧度并不明显。他的睫毛短,但比九娘娘的睫毛还要浓密。青黛恍然发现,离近看,看这少年也很美,不同于九娘娘五官美得那般妖孽,少年的五官则棱角分明,一双墨绿色的眸子分外吸引人。
墨绿色的?青黛揉揉眼睛,又看了一眼,确实是墨绿色,并不是黑中带绿,像是一瓯碧水融入了墨色。
少年似乎发现青黛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看,脸色一变,眼中浮出几分愠色,他直起腰,别过头去不看青黛,“我还要读书,这位姑娘请回吧!此处暂时是我的居舍,我不喜外人打扰,还请妹……”
“眼睛真好看啊,就好似白雪中的一点翠,多美的颜色,生机勃勃!”青黛根本没听见少年逐客令,她对眼前的这双眸子很是喜爱,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少年呆在当场,本来想说的话都已经忘了,低头无声地笑了,笑着笑着,渐渐没了声息。青黛纳闷时,发现少年眼中不知几时忽然涌出了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泥土中,消失不见。
少年的变化让青黛吓了一跳,她小声试探道:“大哥哥,是我说错话了吗?”
少年转身动了动衣袖,再转过来时唇角扬起了笑意,只不过这一次他的眼中也在笑,“不,是我该谢谢妹妹的夸奖!还没介绍,我姓余,行有余力的余,名唤子都,江宁人士,现寄居在寺中读书备考。”
少年五官看着很阳光,整个人流露出的气质却让人感觉很温和,带着些许淡淡的忧郁,可刚才那一笑,却似山间的清风,抹去了那缕忧郁,变得内敛温润,就像一块上好的美玉。
青黛亮起星星眼,“子都啊,春秋第一美男!”
余子都挑眉有些意外地看着青黛,发觉这小丫头十分有趣,朗声笑道:“呵呵,没想到妹妹这般小,竟知道公孙子都?”
“啊——我听小表哥说起过!”青黛讪笑,自知失言,忙把调戏美男这罪名的祸源按到了王陶童鞋身上。
“妹妹这般聪颖,倒是少见。子都冒昧,不知妹妹如何称呼?”
“我姓上官……”
“余公子是读圣贤书的,难道不知道随意打听姑娘家的闺名有多失礼?”站在青黛身后的桃花护犊子似的将正要回答的青黛拉到自己身后,虽说这人寄居在寺中,但不知根底之人,还是少接触为妙。
哦?小桃红不错嘛!不愧是朱嬷嬷调教过的人,比自己守规矩。青黛并不恼,倒觉得桃花提醒的对,虽然直觉这少年无害,但姑娘家随意对外人说出名字来确实不妥,即便自己目前就是个虚岁六岁的三寸丁。这现代人的习惯得尽快改了。
“姑娘教训的是,在下确实失礼了。”余子都脸上始终带着淡笑,未见一丝火气,态度很是谦和。
桃花的态度不由软了下来,没再朝他横眉冷对,回身对青黛说:“姑娘,时辰不早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青黛点点头,朝余子都挥挥爪子,“余哥哥,不打扰你读书了,我先告辞了。”
余子都笑着摆手道:“上官妹妹,慢走!”
桃花牵着青黛离开了竹楼,随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竹林中,余子都脸上笑意散去,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自言自语道:“不是死水微澜,而是勃勃生机吗……”
转了一阵,腹中松快了,青黛倦意也上来了。一回院子,青黛洗了洗便上床睡了,一觉睡到了傍晚。醒来时,窗外远处的天际被霞光染上了颜色,如流火一般,金红一片。
青黛准备去祖母那边,换衣裳时想起了王陶,便问银红:“表哥他们可曾回来了?”
银红一边帮青黛扣扣子,一边说:“杏花,你去外院问问。”
“嗯,姑娘先等等,奴婢去去就来。”杏花放下手里的活计,麻溜地跑出门去了。
银红摇头不满道:“杏花多大的人了,性子怎的还这般毛毛躁躁。”
“她那是真性情,我瞧着挺好。”青黛不以为意,“有她在,屋里还热闹些。”
银红手下顿了顿,没再吭声,拉了拉衣摆,将案上的荷包给青黛系在腰上。
不一会儿,杏花喘着气跑回来了,“姑娘!姑娘!不,不好了!”
杏花喊了两嗓子,就手扶着膝盖直喘气。一屋子人瞪大眼睛看着她,等开口说话。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慢点说。”银红看见杏花急吼吼的样子,忍不住教训了一句,上去抚着杏花的后背给她顺气。
杏花手指着门外头,“姑娘,三表少爷和四表少爷受了伤,刚让人抬回来了。”
青黛一惊,赶忙道:“过去看看!”
匆匆出门,青黛一边走一边问:“伤得如何,可严重?”
杏花回说:“奴婢只在门外瞧了两眼,就赶紧回来给姑娘报信,具体如何还不清楚,只知道三表少爷严重些,人不太清醒。四表少爷好像是伤了腿。王老夫人已经派人去城中请大夫了。听寺里的和尚说,他们寺中如今寄住个大夫,老夫人也让人一并去请了。”
她就知道小表哥他们出去有古怪,还专门让人去提醒老夫人,怎么最后还是这般结果?
青黛转头看向银红,“银红,你午间去外祖母屋里怎么说的?后来可寻了管家派人?”虽然她那小声音没什么威严可言,但跟着去的杏花和银红都听得出平日里嘴甜的三姑娘真的生气了。
银红也知今日的表少爷们出事自家姑娘着急,好在自己早先按她吩咐做了,这事便怪不到她头上,便不紧不慢地回说:“奴婢按照姑娘的吩咐去过了,王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说三少爷去跟老夫人提过此事,老夫人也应允了。奴婢怕您担心,又去找了管家,让他派人跟去。”
杏花回想起了王陌屋子外的情形,即刻补充道:“嗯,奴婢去时,表少爷屋外确实跪着五六个人。”
青黛不语,直奔王陶等人的住处。等她到时,看见金枝玉叶两姐妹已经门口站着了。青黛顾不上理会她二人,径直就要往里走。
金枝拽住了往里走的青黛,“黛妹妹,里面两位老夫人在,还有大夫在看诊。人多地方小,大夫把人都打发出来了。你不如先在外面等等,等大夫出来再进去。”
“嗯!”心里虽急,但还是不要影响了大夫问诊,青黛没再往前,只问:“寺里住的大夫是何许人?也不知医术如何?”
金枝脸一红,“这个我也不晓得。主持介绍来的,想来总能管些用。”
一旁玉叶小声嘀咕:“大姐,那大夫看着跟你一般大,能成吗?”
青黛一听这话,诧异道:“大夫跟金枝姐姐一般大?”她脑中浮现出午间竹楼前的那抹翠色,不会是他吧?他不是个书生吗?
玉叶想了想,总结道:“嗯?好像姓余,个儿挺高,可是脸嫩,看着不会比阡哥哥、陌哥哥大。”
青黛这下肯定,主持介绍的大夫就是余子都!刚做完书生这又来客串大夫了,自己还是小瞧了人家。
过了两刻钟,屋门打开了。余子都从屋里走了出来,淡碧色的夏衫胸前襟子上沾了斑斑点点的湿迹,后背上已经汗湿。他抬手用衣袖拭干脸上的细汗,长长地出了口气,脸上露出了轻松之色。
“余大哥!”一个好听软糯的声音传来,余子都抬眼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青黛,讶异道:“上官妹妹也在啊?”
“屋里受伤的是我的两位表哥。不知我家表哥现下如何了?”青黛走到余子都身前,焦急地问道。
“一个中了蛇毒,一个只是轻伤。”
“啊!”青黛惊呼出声,原来陌表哥中了毒。
余子都看青黛眼眶微湿,宽慰道:“你放心,现下已无大碍。我刚帮你表哥施针祛了毒,敷过草药,再服三剂药,保准他能下床。至于另外一位,脚踝脱臼,身上有擦伤,修养个十来日即可。”
“多谢余大哥。”青黛抬手摸了摸眼泪,冲余子都点点头,笑着夸赞道,“余大哥既会读书又懂医术,真是厉害!”
被青黛这么一说,余子都脸微微一红,“上官妹妹过誉。”
这时,两位老夫人从里屋走了出来。上官老夫人一眼瞧见青黛在与刚才施针的小大夫说话,疑惑道:“黛丫头,你识得这位小哥?”
青黛朝两位老人家福福身,“祖母、外祖母。余大哥就寄居在后面竹楼,午间散步时遇见了。”
“刚才事急从权,忘了与两位老夫人请安!在下余子都。”余子都躬身向两位老夫人行礼。
王老夫人虚扶了一把,“快快免礼!今日余公子救了老身的两个孙儿,老身感激不尽!”
“王老夫人客气!”
刚才心急,王老夫人一心放在王陌、王陶身上,倒是没怎么留意余子都,这时细看之下,忽然觉得眼熟,回想了一阵,才开口问道:“余公子与城东余夫人可相识?”
“正是家母。”余子都的声音低了几分。
“难怪,难怪,余夫人妙手回春,只可惜天妒红颜……”王老夫人面露惋惜之色,不过想到刚才余子都在屋内不卑不亢的表现和手下娴熟的金针技艺,眼神柔和中带着几分赞许,“余公子子继母业,后生可畏。”
余子都除了老夫人提到他母亲时,脸色黯然,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常色,“老夫人谬赞了。”
“今日此间事了,晚辈还要回竹楼配药。”
王老夫人看出余子都面露疲色,衣襟凌乱,知道这少年今日为了救自家两个不成器的孙子拼尽全力,忙派人送余子都回去,只待明日再行谢过。
送走了余子都,青黛也没去问院子里跪着的人,对王老夫人说:“外祖母,青黛想进去看看两位表哥。”
王老夫人摸了摸青黛的头,“去吧!莫呆的时间太久,余公子说你三表哥需要静养。”
“大姐,咱们也进去看看。”玉叶拉了拉金枝的衣袖,金枝没反应,人还望着余子都离去的方向。
玉叶蹙眉,又唤了一声,“姐姐——”
金枝这才反应过来,红了脸低下头,“嗯,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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