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很不错,青波的哥哥比他大了十七八岁,青波就是他哥哥养大的,亦父亦兄,感情十分深厚。”

可能是因为想起了自己也是从小无父无母,顾泰来十分感慨:“要不是十年前他哥哥出老千被人抓住,青波也不会被卖进府里来。这几年,他哥哥一直想赎青波出去。是青波自己想留在四老爷身边,因为他听说四老爷有意提携碧波,所以他也不愿意出去。”

“这件事情还是你去办!”顾重阳道:“只是事情办好之后,不要为难青波与他哥哥,出老千虽然不好,但到底不与我们相干,只要能打听到我们想要知道的消息,别的,我们也不用管。”

“嗯。”顾泰来道:“其他的都好办,就是要防止碧波在里面插手,以及四老爷会帮助他。”

“不会。”顾重阳笃定道:“四老爷最厌恶人吃酒赌钱,若是别的事情还可,这件事情四老爷是不会帮青波的。再说了,青波要在四老爷面前与碧波一较高低,他不会把事情告诉四老爷,更不会告诉碧波。碧波的娘常年患病,他就是有心帮青波,也没有那个本事。”

“原来小姐都已经料到了。”顾泰来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小姐,我是直接把青波带到您的面前吗?”

追查的一段时间,顾泰来也知道了一些辛秘。

他是怕青波说的话关系到母亲,怕自己尴尬吧。

顾重阳摇摇头道:“我要是跟青波见面就太打眼了,说不定青波会看出来是咱们挖的陷阱呢。就让他跟你说,你得了消息再转告我吧。”

母亲是清白的,她笃定这一点。

六月,长房大小姐顾重芳及笄,并于七月份出嫁。

顾重阳因为身上带着孝,出嫁当天不方便就去观礼,就在顾重芳出嫁前三天的下午去送行。

她送了王冕的《归牧图》作为给顾重芳添妆。

看了顾重阳送来的话,顾重芳又是高兴又是感激:“四妹妹,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添妆礼了。”

长房不缺钱,金银首饰对顾重芳来说平平无奇,可王冕的《归牧图》却是有钱也难买的宝贝。

顾重芳所嫁的崔家是世代书香门第,能有一两副名画作为嫁妆,顾重芳脸面上自然有光。

“我之前就听说英大伯母到处托然买名家字画,就猜到恐怕是给你准备的。我本想早就送来的,但想着英大伯母肯定不会白白收下我的东西,就没有送过来。”顾重阳笑着道:“我就把它作为添妆礼拿来了,希望大堂姐与堂姐夫和和美美的,白头到老。”

顾重芳听着俏脸涨得红红的,却并不扭捏,而是大方地道谢:“谢谢四妹妹,你的祝福我收下了,希望我以后的生活可以跟你说的一样和和美美。”

说着她声音低了下去:“看你这么懂事,我就放心了。四婶婶不在了,你这几个月因着守孝不出门,我因为待嫁也不能随意出去,我原还担心你呢。四妹妹,不管以后怎么样,你都要保重好自己。”

顾重阳讶然:“大堂姐,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是。”顾重芳忧心忡忡道:“我听祖母说,有人要给四叔父说亲,要给他续弦呢。”

“是吗?”顾重阳脸色一暗,心也跟着一沉,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你听说是哪家的姑娘了吗?”

顾重芳道:“好像是六安侯家的庶女。”

“四妹妹,以后四叔父续弦了,你可一定要离后娶的夫人远一点。我祖母说,后娘都没有好东西。”

怎么会是六安侯家的庶女,不应该是葛碧莲吗?

顾重阳怀着这样的疑惑,回到了海棠院。

巧的是,顾泰来已经把事情办妥,从青波口中查到了消息。

顾重阳就把父亲要续弦的事情放到一边,打起精神听顾泰来说话。

“那天,四老爷的的确确是回来了。”顾泰来道:“四老爷回到荣冬院,没多久就跟四夫人起了争执。因为没有进去,只在门口侯着,两人吵架的时候又关着门,青波说只听到了只言片语。”

“一开始四夫人向四老爷哭诉,四老爷一直低声安慰四夫人,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四夫人的情绪间变得很激动,她大声的质问。四老爷一开始还不说话,后来也忍不住与四夫人争执起来,两人一人一句,吵的很大声。”

“四老爷气得摔门而去,四夫人就在后面大哭,控诉四老爷怎么能这样,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四老爷并不回答,而是脸色铁青去了书房。半个时辰之后,蘅芜姑娘就急急忙忙跑到书房说四夫人投缳了。”

“四老爷大惊失色,一路小跑着进了荣冬院的正房。过了一会,他又踉踉跄跄地跑出来,让人去到潭拓寺报信。”

听着顾泰来说的这些话,顾重阳的目光变得像月光一样清冷。

她已经勾勒出当时的情景了,母亲是遭到陷害,被人捉奸在床,她是清白的,所以一定会跟父亲解释。她觉得父亲一定会相信她的。

可是她错了,父亲没有相信她。

她高估了男人在这种事情上的忍受能力与理智。

证据确凿,人赃并获,父亲当时一定特别失望特别生气特别愤怒,人在愤怒的时候说话会口不择言,甚至会说出一些特别伤人的话。

母亲遭此大变,女儿不在身边,满心依赖的丈夫又不肯相信她,定然万念俱灰。

所以,她才会质问父亲为什么像变了一个人,变成一个她完全陌生的人。

最信任最亲近的人丈夫怀疑她的贞洁,不是怀疑,而是认定了她与别人有苟且。母亲羞愤交加,有口难辨,最终选择了自尽。

母亲一死,父亲却认为她这是畏罪自杀。他虽然责怪母亲背叛了他,可却还是选择替母亲遮掩。

如果她当时没有去潭拓寺该有多好,她就可以告诉父亲,伍大成是天残,她就可以证明母亲的清白。

可这个世上没有如果,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母亲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不能让母亲起死回生,却可以改变母亲在父亲心中的印象。

如果父亲想起母亲的时候,不是埋怨,不是怀疑,而是愧疚与怀恋,相信母亲在天之灵一定可以感受到安慰。

“绿芜,你让人守着门口,等四老爷回来了,就来告诉我。”

她要去父亲面前,说明真相,她不能让父亲继续蒙在鼓里,误会母亲。

绿芜领着顾泰来出去了,顾重阳却听到外面有人叫她:“重阳表妹,你在家里吗?”

居然是郝少阳。

上一次见面是还是端午之前,他借着来看画眉与鹦鹉的借口,来找过顾重阳几次,还歪缠着让顾重阳给他做驱虫的香包。

顾重阳当然没有答应,她最怕的就是拿针捏线,连给自己绣个帕子都弄不利索,怎么可能答应郝少阳无礼的要求?

他求而不得,很不高兴,气哄哄地走了。

一连两个月没来,顾重阳还以为他再也不会来了,没想到居然今天来了。

七月的京城,流金铄石。虽然是傍晚,可大地经过一天的烘烤,变得热气腾腾的。

守孝的日子十分枯燥,她也没什么朋友,郝少阳每次到来都能给她带来不少的乐趣。

顾重阳就笑:“是什么风把我们临江侯世孙吹来了,这可真是稀罕。”

郝少阳听了,知道顾重阳这是在揶揄他上次发脾气跑了,脸上有些拉不下来,嘴上却道:“哪里有什么临江侯世孙,我只知道我是你表哥,你是我表妹。”

“咦?我怎么不记得我们有亲?”顾重阳故意道:“郝公子是不是走错地方认错了人了,兰汀院里住着的大小姐顾重华才是你的表妹呢,这里是海棠院,你可不要胡乱认亲。”

“表妹!”郝少阳腆着脸走到顾重阳面前,低声道:“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了。”

“我可不敢。”顾重阳正了脸色道:“我这是什么地方,你高兴的时候就来,不高兴就甩脸子。你乐意,我还不乐意了呢。”

“好,好,好。”郝少阳服软道:“是我不对,一是脾气上来了就忍不住。”

“忍不住就别忍,反正你到别处有的是人捧着你。”顾重阳道:“你又何必到我这里找不痛快?”

“我也不知道。”郝少阳闷闷道:“我看那些人端着假笑对我,我心里就腻歪的很,只有你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会因为我是临江侯世孙就对我虚情假意。”

“那你以后不许再发脾气了,你若是再对我颐指气使,达不到目的就尥蹶子,我这里可就再也不欢迎你了。”

“我对你颐指气使?”郝少阳瞪大了眼睛像听到特别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我尥蹶子?”

“是啊。”顾重阳一脸的就是如此的说:“我又不是你的丫鬟,凭什么要帮你做香囊,难道你不是颐指气使吗?我没有答应,你就气呼呼地跑了,难道不是尥蹶子吗?”

想他郝少阳武功出众,相貌堂堂,还是头一次被人用“尥蹶子”这三个形容。

郝少阳嘴角直抽抽,却没有反驳,而是违心道:“表妹,你说的很对,我以后都改,但是你以后跟我说话,也要温柔些,不要总是惹我生气。”

“嗯。”顾重阳故意想杀杀他的脾气,就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我会看着办的。你要是没事,就回去吧,马上天黑了。”

“急什么,冬走十里不明,夏走十里不黑。”郝少阳站起来东看看,西看看,突然道:“咦,怎么只剩下虎皮鹦鹉跟鸽子了,那对画眉鸟呢?”

“我让人帮我送给南京的表姐了。”

郝少阳一听十分忌惮:“是你那个什么让表哥帮忙带的?”

“不是,是我舅舅。”

郝少阳这才放了心:“那还靠谱一点。”

“行了,你快回去吧。”顾重阳道:“一年小,两年大,也该避避嫌了。”

“好吧,好吧。”郝少阳无奈道:“我先回去,等过几天你们长房大小姐出嫁我再来,到时候,我带你出去玩。”

“我守着孝,那天我不去。”

“不要紧,我可以来找你。”郝少阳道:“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就大步走了出去。

绿芜就道:“郝公子真是想起来一出是一出。小姐,老爷已经回来好一会了,不过,老太太叫他去了安荣院,因为刚刚传来消息,出了大事情了。”

顾重阳听了不由正襟危坐:“是什么事情?”

“鞑靼兵袭击了宁夏卫镇北堡。”

鞑靼的兵力有多强势,顾重阳上一世是见识过的。那时候伪帝已经夺取政权两年,大权在握,政治清明,兵力也算强盛。

可鞑靼的铁骑却攻破了一道又一道防线,直指京城。

虽然跟王九郎的指挥有关,但是不得不承认鞑靼的兵力的确骇人。伪帝逃跑不成,最后自刎而死。

而王九郎则带着正顺皇帝一路南迁到达南京,在南京励精图治,练兵秣马,五年后挥师北上,一举将鞑靼赶出了大齐。

鞑靼攻破了大齐一个又一个城池,顾重阳虽未亲见,却看到无数难民涌进京畿,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

在从京城南迁的路上,她也见了很多平生未见过的残忍之事。

每每想起,总觉得那是一场恶梦。

上一世这个时候鞑靼根本没有攻打大齐,怎么变化会这么大?

就算她重生了,会改变一些事,也只能局限于身边的人事,怎么连朝堂的格局也改变了呢?

可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她赶紧问:“鞑靼的骑兵已经攻破了宁夏卫了吗?”

绿芜摇了摇头:“不知道。暂时还没有更多的消息。”

就算有更多的消息,知道的人也不会多,绿芜这样的丫鬟是不可能打探到消息的。

或许这一次鞑靼进攻很快就会被大齐的士兵抵挡住,根本微不足道,所以自己上一世才会没有印象。

宁夏卫是边疆九卫之一,因为忌惮鞑靼,朝廷历来都派有重兵把守。

鞑靼就算要南下,也只能有一小股人流窜而已,若是大举进攻,跟鞑靼接壤的镇远关得到消息一定会给宁夏卫报信,让其早做准备,绝不会放任鞑靼大军过境而不像朝廷禀报的。

既然是小股鞑靼散兵,那就不足为惧。

可顾重阳这一次想错了,鞑靼并未从镇远关南下,而是翻过青阳岭三座大山,从宿嵬口南下。

神不知鬼不觉。

别说镇远关不知道,就是镇北堡的戍边守卫见到鞑靼大军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

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鞑靼就攻破了镇北堡,接着是两天后占领了雷福堡,而后进攻宁夏卫。

鞑靼大军竟然悄悄越过防线,而且连续攻下两座边关重堡,消息传到京城,上下震惊,一片哗然。

建兴皇帝龙颜大怒,当即就下旨,让任川陕总督兼陕西行都司指挥使的临江侯郝振中领兵去肃清边境,驱除虏兵,以振大齐国威。

郝振中接到调兵的旨意,当天夜里就集齐人马,星夜支援宁夏卫。

为了能随时得到消息,皇帝甚至没有去别院避暑,朝臣自然也不敢享受

整个七月,流金似火,京城也因为鞑靼南下一事,从皇帝到朝臣都生活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而郝少阳在刚一得知鞑靼南下的消息的时候,就要去帮助祖父郝振中,杀鞑子,报父仇,保家国。

顾重阳这才知道,原来郝少阳的父亲就是在与鞑靼交战的时候,死在了战场上。

临行前一晚,郝少阳来找顾重阳辞别,把顾重阳吓了一大跳。

“你真的要去宁夏卫,你知不知道那里有多危险?”顾重阳担心道:“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张三跟李四呢,他们怎么没有跟着你?”

“我早把他们支开了,有他们两个在,我是断断走不成的。”郝少阳道:“重阳表妹,我这一去势要杀几个鞑子方能解我心头之恨,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顾重阳听得眼皮子直跳,一面给绿芜使眼色,一面道:“那是战场,是真刀真枪地打仗,不是平日里过招玩耍,没有人会让着你,短兵相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郝少阳,你不能去!”

“我不能不去!祖父他老人家在等着我。”郝少阳的情绪十分的愤慨:“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我父亲不在了,叔父重病而亡,我就要代父出征。这是我的使命。”

顾重阳却一阵见血地问道:“临江侯他知道你要去吗?”

“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郝少阳犟嘴道:“现在再去给祖父送信已经来不及了,等我去了,祖父自然就知道了。重阳表妹,你别担心,我刀马娴熟,武艺高强,拉得弓,提的剑,保护自己绰绰有余。再说了,不仅仅我一个,还有姚俊彦陪着我呢,就是会宁伯世子,我们两个一起,这一次一定要立战功,闯出个明堂出来。”

“不行,不行,我还是不同意。”顾重阳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循循善诱道:“你父亲战死沙场,叔父重病而亡,你们郝家如今只有你一根独苗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父亲那么有经验,都死了战场上,你怎么能保证自己一定平安无事?万一你有个三场两短,你们郝家的香火就此断了,你祖父先是死了两个儿子,若再没了你这个唯一的嫡孙,你让他老人家如何支撑下去。你不能去!”

“刀枪无眼,男子汉大丈夫战死沙场死而无憾。”郝少阳豪气冲天道:“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你现在才十几?”顾重阳气急败坏道:“你现在还没有十八呢!不过是半大的毛孩子,也敢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你怎么这么幼稚!”

“保家卫国,匹夫有责!”郝少阳也急了,跟顾重阳大眼瞪小眼:“你是内宅妇人,如何能懂我们男人的抱负?”

顾重阳气了个仰倒:“你若是真去了,就别回来了,我与你割席断交!”

“你!”郝少阳也急了:“我背着别人,就独独来找你,本以为你会跟她们不一样,没想到你也是这样婆婆妈妈,重阳表妹,你可真令我失望。”

郝少阳一脸的失望难过:“既然如此,那我还是走吧!”

“你不能走!”顾重阳三步并作两步拦住了郝少阳的去路。

郝少阳无奈:“重阳表妹,你拦不住我的。”

“那你就试试看!”顾重阳伸开胳膊,拦在了门口。

“你……”郝少阳上前来,轻轻去拨顾重阳的胳膊,顾重阳用力抵挡,就是不让。

郝少阳迫于无奈,只得用了一些力,顾重阳就趁势夸张地大呼:“好痛,我的胳膊要断了。”

郝少阳脸色大变,赶紧松开手,焦急地问道:“怎么样?哪里痛?我叫你让开你不让,你看,弄疼了吧?哪里疼,你倒是说呀!”

他的话刚落音,大夫人就带着四个精壮有力的家丁来到了海棠院。

郝少阳见情况不妙,当场就想跑,可是已经晚了。大夫人带来的家丁可是不是普通的家丁,那是庆阳侯府的暗卫,个个身怀绝技,擒拿功夫更是一流,郝少阳如何能跑得了。

来来回回过了三四招,郝少阳就被死死制住了,他气得哇哇乱叫:“你们这些作死的奴才,有种把小爷放开,四个对一个,算什么好汉。快把小爷放开,小爷一对一跟你们单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