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一楼的大厅里,父亲满面愁容来回踱步。

顾重阳想下去安慰父亲一番,可她走到楼梯口,又停下脚步。

前世父亲冷漠的表情再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一个人的性格竟然可以有如此大的变化吗?

顾重阳怔怔地看了父亲好久,最终咬了咬唇,转身回房。

第二天一大早,伍嬷嬷就满面笑容地进来报喜:“小姐,夫人已经大好了,她一夜都没有吐,今天早上也没有吐血,精神比昨天好了两倍不止。阿弥陀佛,这都是夫人平日行善积德,如今终于有了好报。”

虽然昨天就知道这个结果,顾重阳听了还是精神一振:“是吗?那太好了,我这就去看母亲。”

顾重阳催着绿芜与青芷给她穿衣梳洗,收拾妥当之后,她就急冲冲地跑了出去。

“母亲,伍嬷嬷说您大好了……”顾重阳推门而入,话音戛然而止。

父亲坐在床头,握着母亲的手,低声与母亲说这话,他的头压得很低,脸几乎要贴着母亲的脸。

顾重阳的突然闯入吓了他们一大跳,父亲忙松开母亲的手站了起来,紧张尴尬。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顾重阳已经面红耳赤地退了出门,还掩耳盗铃般地掩上了门。

站在门口,顾重阳脸颊发烫,心跳如雷。

她真是太冒失了,居然不敲门就这样闯了进去,还好父亲与母亲只是拉着手坐着,不是做其他事情。

呸呸呸!

青天白日,母亲尚在病中,又是旅居客栈,父亲怎么可能会与母亲胡来?

顾重阳觉得自己这样想很不孝,不由地啐了自己一口。

不过,父亲跟母亲感情真好,他们刚才的亲密的举动,就像是交颈的鸳鸯在幽幽细语。

他们做了十几年夫妻,还能如此恩爱。母亲只生了自己一个,父亲却从来没有纳妾的想法。

这样的夫妻情深,可真令人羡慕。

前世,自己的婚姻一塌糊涂。同为女人,母亲可比自己幸福多了。这一世,她一定要为母亲守护这一份幸福。

虽然心里对父亲仍有诸多不满,但此刻顾重阳的心却软了很多。

门呼啦一声拉开,父亲从里面目不斜视地走了出来,欲盖弥彰地掩饰着自己的窘迫:“你母亲在里面,你进去吧!”

我当然知道母亲在里面,你不说我也知道!

父亲说话的时候,脸色很严肃,可一双眼睛却十分躲闪,像个做了坏事被抓到的愣头青,根本不敢与顾重阳对视。

说完这句话,他就逃之夭夭般快速走开。

明明是自己冒失了,可父亲表现的比自己还要不好意思。

顾重阳心中的紧张、赧然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不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走在楼梯上的父亲听到这笑声,突然身子一僵打了个趔阙,若不是他眼明手快扶住了扶手,恐怕就要摔倒了。

顾重阳心里一紧,再也没有掩饰心中的关切:“父亲,你没事吧?”

可父亲却像没有听见似的,加快了下楼的步伐。

顾重阳再次弯了嘴角,笑出声来。

一进入内室,她就像乳燕投林一般扑到母亲怀里:“母亲,您大好了!”

“嗯。”被女儿撞破了刚才的事情,沈氏还有几分不自在:“我觉得今天好多了,这都是你的功劳。”

“那要父亲去请李杏春老大夫再给您看看吗?”顾重阳怕母亲劳累,抱了抱母亲就坐了起来。

见女儿神色落落大方,沈氏心中的赧然也消失了很多:“你父亲去请了赵大夫,就是之前给你看病的那个大夫。赵大夫与李杏春老大夫同出李氏医门,虽然医术比李杏春老大夫略逊一筹,却号的一手好脉息。”

“赵大夫一定会说您身子大好的了。”顾重阳笃定道:“老神仙给的方子立竿见影,您一定能长命百岁。”

沈氏已经不止一次听女儿提起老神仙,原来她并非放在心上。此刻再次听女儿提起,由不得她不上心:“囡囡,老神仙真的给你方子了?”

“嗯。”顾重阳重重地点头,那表情要多自然就有多自然,大概是谎话说多了,她自己也相信了:“我已经把方子记下来了,您再吃今天一天,明天就可以换方子了。等病情好了,再服用一些收敛醒脾开胃的药,身子就大安了。”

“母亲,您以后再也不要生病了。”顾重阳握了母亲的手:“我真得很害怕!”

母亲听了,不由想起刚听说自己所患是肺痨时候的那种无助,她的眼圈立马红了。

女儿害怕,她自己何尝不怕呢?自己若是不在了,丈夫正值壮年,是必然要续弦的。到时候女儿寄人篱下,在继母手中讨生活,日子必然不好过。

一想到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娇娇女要低声下气地对着别的女人,她的手不由紧紧握住了女儿的手。

“囡囡,你不要怕。”母亲轻声道:“我会陪着你长大。”

剩下的话,母亲没有说,就算没有我,你还有伍嬷嬷,还有舅舅,他们都会护你平安的。

到了下午,赵大夫与李杏春老大夫联袂而来。

见母亲气色不错,李杏春老大夫的眼睛立马瞪的如铜铃般大。

这怎么可能!

顾夫人是肺痨,以致于吐血,自己昨天是亲眼所见。怎么一过短短一天半的时间,她的气色就大有改观。

虽然她还有病气,但是正气却萌发生机,而且正气正在压制住病气。

这分明是要病愈的征兆啊。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母亲,又伸出手去给母亲号脉,手一搭上母亲的脉搏,他心里不由一个咯噔。

他错了!

顾夫人居然不是肺痨。

可若不是肺痨,怎么会吐血?

而从脉象上看,这位夫人分明是服用了对症了药物,所以病情才有起色。

是谁?难道是赵彬?

赵彬拜在他们李氏门下,他比自己矮一辈。赵彬的师父,是自己的堂兄。赵彬是他们这一辈里面的佼佼者,一手好脉息,鲜少有诊错的时候,风头甚至盖过了李氏本家的子弟。

只是他脉息虽好,方剂却是一般,开出来的药效果往往不尽如人意。

但若是他,也不是不可能。

他这样想着,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朝赵大夫望去,赵大夫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赵彬,那是谁?放眼整个沧州,谁还能有如此好的医术?

李杏春老大夫陷入沉思,一个一个搜寻着记忆中医术不错的大夫。

父亲却有些着急:“李老大夫,内子的病到底如何了?”

李老大夫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昨天自己信誓旦旦说人家得的是肺痨,是绝症,吓得人家半死不活。结果今天人家好好的,分明就要病愈了。

他该怎么办?胡说几句话搪塞过去吗?

然而这个想法一冒出头,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治好顾夫人的人,必然是个医术十分高超的大夫,自己昨天错诊了,的确会令自己英名受损。

但若是为了掩饰昨天的错误,就像从前一样信口开河欺骗病人,一旦被这个医术高超的同行知晓,自己遭受的损失恐怕更大。甚至会连累整个李氏医门。

两害相较取其轻!

李老大夫立马就摆出一副风光霁月的模样来:“顾大人,昨日是我诊断有误,尊夫人并非肺痨。从脉象上看尊夫人的病情大有好转,不日即可痊愈。”

“真的?”虽然早就就看到妻子病情好转,可此刻听了大夫的话,顾占茗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

李老大夫见顾占茗并没有出言讽刺自己,心里松了一口气道:“是真的。”

顾占茗也顾不得有人在场,高兴地朝妻子沈氏望去:“夫人,你大安了。”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沈氏见听了李老大夫如此说,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

伍嬷嬷忙轻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多谢神仙显灵。”声音虽然很轻,但语气中的喜悦怎么也掩饰不住。

顾重阳的心也放了下来,这下子母亲应该不会怀疑自己胡说八道了吧。

赵大夫也上前来给母亲号脉,给出的结果跟李杏春老大夫一样。

父亲的心彻底放了下来,然后请了两位大夫到外间说话。

刚在外间里坐定,李杏春老大夫就迫不及待地出言相问:“顾大人,不知是哪位大夫给尊夫人开的药?”

“是小女!”顾占茗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小女昨天亲自开方子熬药,内子服用之后大有好转。”

“这怎么可能?”李杏春老大夫因为太过惊诧,所以不由自主地惊呼出来:“令嫒才不过十岁吧,怎么可能会有这么高的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