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第192章 血红颜 伤别离(1/1)

朱梁云阙,耸峙冗廊,华盖羽扇交颈。

四下沉谧宁和,唯有私下巡逻的大内侍卫那整齐的脚步声。

大雨依旧,点点雨珠溅在裙角,染上一层水渍。

鬓角的流苏随着我的缓步而晃动,璀璨的宫灯浮动,恍惚间忆起他曾说在我二十一岁生辰那日要给我一个惊喜。想必,那个惊喜我已看不见了罢。

紫衣随在我身侧,一路上未发一语,她是个聪慧的女子,想来也应该猜透几分。

在御书房外两侧的侍卫恭敬的朝我行礼,头垂的很低,两腮的胡须蔓延了大半张脸,显得粗犷霸气,可身子却略显单薄。

对着紧闭的门扉,我凝望了许久,迟迟未有动作。

冰凉的指尖抚过我的小腹,嘴角勾起自嘲,不论如何,你都要给我与逝去的孩子一个交待。

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双手一个用力,门扉便被我推开,带起一阵寒风,御书房内把守的几名侍卫戒备的朝我望来。

“你们都出去,本宫有话要与王上谈。”我目不斜视,淡淡的对侍卫们下令,可我知道,夜鸢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几名侍卫相互对望了一眼,随后一齐看向龙案旁的男子,只听一声冷冷的:“都退下吧。”这才屏退了在场的侍卫,门扉咯吱一声紧闭,尖锐的钩划着我的心,隐隐有些疼痛。

这才将目光看向那个依旧龙章凤姿的男子,眉目间仍是淡漠交杂着寒气,唯有眼底的颓废泄露了心事。短短七日未见而已,我与他之间的陌生与距离竟像是隔了七年。

“王上可记得当初您对臣妾承诺过什么?”对着他的眼瞳,我不拐弯抹角,不喜欢对他耍心机。“您说:若有人敢动,朕便是赔尽江山,也要用其命偿我儿之血。”

他目光微动,双唇紧抿,竟是为难!

我质问道:“王上知道臣妾的孩子是太后杀的。”

他说:“慕雪,不要为难朕。”

我笑:“臣妾想要的只是一个交待,这样便是为难你了吗?”

“那是朕的母后。”

“您的母后就有权利杀我们的孩子吗?这个孩子难道不是她的孙儿吗?”我的情绪隐隐有些波动,却还是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不想让御书房外的奴才与侍卫听见。毕竟这皇家之事容外人窥听了去,皇家脸面何存。

“那卿嫔呢?卿嫔的孩子也是朕的孩子。”那双眼睛,那么妖红深邃,却又遮蔓不明。

我一愣:“王上是什么意思?”

“朕说过,能包容你做的一切。你也答应过朕,可以包容朕的一切。” 沁心的怒气,清晰可见。眼睛最深处,是不尽的凄冷萧索。

他的话犹如在冬日里给我全身浇上一盆冷水,原本就冰凉的身子因这盆水愈发冷硬,那份寒气僵我整个人冻僵,麻木的站在原地,用近乎于绝望的声音问:“你认为卿嫔的孩子是我谋害的?”

他不说话,静静的坐在那儿,动也不动的看我,眼底那昭昭的冷意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终于明白夜鸢口中的包容指的是什么,原来是这件事。

“王上认定是臣妾害了您的孩子,那么,证据呢?”

“那个孩子朕可以不在乎,你所做的,朕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包容。所以,这次的事,你不要再追究下去。”他的声音徒然软了下来。

“证据呢?”我双拳紧握,依旧不让步。没有做过的事,我不会认,更不会平白无故的遭人冤枉。

夜鸢的目光倏然间变冷:“该死的都已死,你问朕要证据?”

我的脸色逐渐苍白,张了张口,几次到嘴边解释的话硬生生还是吞了回去,只道:“不是我。”

“那还能有谁。”他毫不犹豫的截了我的末音,我一僵,他也是一僵。

恍惚间我又忆起那日紫衣说:原来娘娘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上,太后不能理解,王上一定能理解的。

而我,则是信誓旦旦的对她说:他一定能理解。

原来是我太自以为是,是我对我们之间的感情太过于信任。

“原来,辕慕雪在你眼中是这样一个人。”

他瞅着我,眼底有微微的动容,随即却又那样冷硬如铁:“卿嫔小产之事蹊跷,那个碧清说的话也极为奇怪,而你却以每人杖责八十草草了结此事。母妃要彻查此事,你却以摘下凤冠来威胁,你在怕什么呢?”

我又怎会不知这样做会惹来后宫多大的非议,可是我不怕,嘴在她们身上,我阻止不了她们说。只要夜鸢相信我,我即使承受再多的流言蜚语又如何?

可这件闹的满城风雨的事你却是一笑置之,不闻不问。

我以为,你是理解我的,便没有解释。

原来你只是掩去心中的怀疑,用你所谓的包容去隐忍。

看着我的沉默,他却误认为是我的默认。于是起身,绕过龙岸走至我身边,轻轻吐纳一口气,低声说:“朕不计较,朕依旧可以包容你,也请你包容朕的母后。你不是承诺过,会包容朕的一切吗?”

紧紧握拳的手终于在他说这句话后彻底松开,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这个男人,脑中却飞速闪过无数的灵光。记得,那****与华太后撕破脸,夜鸢便去了圣华宫,还与华太后有了口角。再到雪鸢宫,用冰冷哀伤的目光看着我,后来还要我包容他的一切。

“从那个时候你就已经知道,我的孩子是你的母妃所害!”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声音脱口而出那一刻,竟是如此尖锐,响彻了御书房。

伴随着外边的雨意深深,茜纱宫灯映在明黄的锦帘上。龙涎香,隐隐暗香浮动。

御书房的门猛然被人推开,守在门外的侍卫急急的闯了进来,跪地垂首道:“王上,楚将军求见。”

一直冷漠的夜鸢忽而一笑,可眼中却全然无笑,唯剩下那冰冷的疏离。

“正好,今夜朕要与王后,楚将军好好谈一谈。传楚寰。”他龙袍一挥,蓦然转身背对着我,似有决绝之意。

那明黄的身影那样陌生,陌生到令我害怕,仿佛……他要做出什么决定。

难道,他真的不信任我?

他对我的爱,仅仅就因为那几句风言风语而消散?

我无力的后退几步,却见那名侍卫起身,像是要出去召楚寰进来,可是他却探手摸向腰间。

正在奇怪他的举动,却见一道锋利的银芒闪过,那是一条又细又长的剑。

那剑如鬼魅,凌厉的逼向背对着我的夜鸢。

千思万绪瞬间闪过,也由不得我考虑,合身便扑上前,将夜鸢一把推开。

剑气如虹,凌厉的逼向我的心脏。

我仰首,寒气扫过,与持剑人眼神相撞。

他眼底诧异,竟是立刻想收回剑势,无奈长剑出鞘必取其命。

他几乎是费尽全力,将剑用力一偏,避过了我的心脏,只是狠狠插在了我的肩头。

在长剑入肩那一刻,我也认出了这名刺客,是夜翎。

身子徒然一轻,夜鸢将我揽入怀,眼中有震惊,还有不可思议。

何止他不可思议,就连我都不敢相信,如此爱自己的我,竟会在生死一线推开夜鸢。原来,爱上一个人竟会连自己都迷失了。

瞬间,我想起五年前,大哥何尝不是将我紧紧揽在怀中,独自承受那万箭穿心,保住了我的性命。

这些年我一直对大哥留我一人独自在世上而耿耿于怀,今日此事发生在我身上许多疑问也就释怀了。当一个人将另一个人当作自己的生命在爱,那一刻,便能弃自己的生命于不顾。

可做过之后,我竟觉得自己是这样好笑,为一个男人牺牲自己的性命,这实在太好笑了。

夜翎又是一剑,直刺夜鸢,身形如鬼魅。仓促间夜鸢为了护我,搂着我急退。凌厉的杀气无不充斥包围着我与夜鸢,夜翎的眼神是仇恨的,似要与夜鸢同归于尽。耳边掠过森冷的寒气,肩上的疼痛已经让我整个人瘫软在他身上,似乎成为他的包袱,一边躲避夜翎的剑还要保护我。

其实,他可以将我推开。

其实,他知道夜翎不会伤我。

外边的侍卫闻声冲了进来,拔刀的瞬间不是砍向夜翎,而是夜鸢。

御书房外的侍卫何时竟全变成了夜翎的人,却无一人发觉?

猛然想起多日前在天芳园所见到的一队侍卫,当时我便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却因为我小产之事而忽略了。

可是夜翎,你为何要回来?

王宫被破那日,我之所以放你一条生路,为的不是让你回来行刺夜鸢,而是让你走的越远越好。为了仇恨,你却再次进宫,你真的以为凭你,凭你那几个余孽就能杀了夜鸢吗?

楚寰不知何时已飞身进来,长剑出鞘,寒光掠影,锋芒毕露。瞬间,三名刺客已死在他那快如疾风的剑下,鲜红的血沿着刀锋一滴一滴的滚落。

殿外雨声依旧,闪电破空,雷鸣阵阵。大殿顷刻间安静下来,楚寰执剑挡在我与夜鸢面前,近二十名刺客将我们团团围住,杀气迫人。

楚寰摄人的目光将满殿一扫,竟是凄冷无比。

我靠在夜鸢的怀中,面色早已无一丝温度。

夜鸢怜惜且复杂的看我,手在我脸颊上抚了抚,指尖很凉。收回手,若有所思的瞧了眼楚寰,忽然听见夜鸢一声轻叹,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让我看不懂,也不敢懂。

“夜翎,你果然没死。”夜鸢这句话中用的不是竟然而是果然。

此刻的夜鸢平静到让我觉得不真实,面对这么多刺客竟如此平静,仿佛一早便已预料到今夜的行刺。

夜翎袖手一扬,将脸上那隐藏大半张脸的胡子撕下,呈现的仍旧是那份狂妄与不可一世。

“既然未央放了你,又何苦回来自寻死路?”他面色阴郁,隐有杀气。

“父王,母后,都是被你害死的。夜翎岂会苟且偷生?”夜翎始终紧紧握着长剑,深知此刻的情形不能再拖延下去,向众人使了个眼色。众人便举刀砍向我们,楚寰冷笑中藏着不屑,丝毫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也正是因为这份轻蔑的笑意,激怒了众人,冲上前便与楚寰刀剑相击。

电光石火间,密密麻麻的大内侍卫自御书房外涌入,似乎早有准备,并不像是匆匆赶来。

那一瞬间,我仿佛明白了什么。

不出片刻,大内侍卫已将满殿的刺客擒住,押跪在夜鸢面前。而楚寰的刀则架在夜翎的颈项之上,那一刻夜翎便已经输了,又输了一次。

想必夜鸢早已得知夜翎未死的消息,也对夜翎秘密进宫行刺之事了若指掌,他根本就成足在胸。

而我,这个傻瓜竟去为他挡剑,多此一举,真是多此一举。

夜鸢看着我肩上的血一丝丝的溢出,即刻道:“传御医!”

“不用传了。”柔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在这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后传来,那个雍容华贵的华太后身着瑰红色凤袍徐徐走进,凤冠垂下的珍珠流苏一步一晃动,更衬的她妩媚动人。

范上卿紧随华太后身侧,对着我已再无恭谦:“元谨王后,夜翎是你放走的。”

“是。”事到如今,何苦再瞒,这一切夜鸢早便知晓。

“不是。”就在我回答的同时,夜翎竟矢口否认了。

“这倒是奇怪,一人说是,一人便说不是?”华太后好笑的扫过我与夜翎,又恍然想起什么似的:“哀家倒是忘了,王后你与夜翎本就是一对,后来却被鸢儿抢了个先。如今相互庇护倒也是情有可原,鸢儿你瞧瞧你的王后,做的实在不成体统。”满口的讽刺,似在刻意挑拨我与夜鸢之间。

可是华太后,如今已不必再挑拨了,我与夜鸢的距离已经拉的很远很远了。

范上卿一脸的得意,上前一步,由袖中取出一份明黄色的奏折,跪于夜鸢面前奏道:“元谨王后晋位两年有余,朝臣列下八宗罪请求废后。”说罢,便打开奏折,当着众人的面朗朗念着:“八宗罪:之一,擅宠宫闱;之二,迷惑君王;之三,把持六宫;之四,谋害宫嫔;之五,骄横跋扈;之六,滥杀无辜;之七,惑乱朝纲;之八,勾结党羽。”

每听一句,我便由夜鸢的怀中抽离一分,直到范上卿念完,我便含着笑看楚寰。

楚寰也回望着我,眼中隐有悲恸,更多还是释然,也许他早就预料到今日的情景。

“还有第九宗,欺君之罪。”华太后冷笑着将目光投放在夜翎身上,原来我的一念之仁竟也成了一罪,而这个欺君之罪是足以令我掉脑袋的。

而夜鸢,至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原来他不信我,他不信我。

“未央你两次让哀家摘了你的凤冠,哀家念旧情,故而手下留情。今日你犯了欺君之罪,这个凤冠已经不属于你了!”她淡笑,抬手,欲取下我的凤冠。

“母妃!”终于,夜鸢开口了,他冷冷盯着华太后,浓烈的怒意与警告让她的手僵在半空中。

肩上的血早已将我的左臂染透,雪白镶金丝贡锦纱袖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红的耀眼,红的娇艳。

“顾念旧情,手下留情?”我犹自轻笑,狠狠盯着眼前的华太后:“堂堂太后,竟买通李御医,张御医,陈御医联合起来谋害龙种,当真可笑!”

华太后的脸上顿时失了血色,却马上恢复:“元谨王后你倒是能演戏,哀家何故要害你的孩子?那也是哀家的孙儿。”

她这句话促使我的笑意更大:“是啊,母妃也知道那是您的孙儿啊?”笑着笑着,我侧首看着伫立在原地深深凝望我的夜鸢:“孩子的枉死,全因我站的太高。你们又哪能容我生下龙种?原来,至始至终都是辕慕雪在威胁着你的皇权。原来,我们的爱情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我一步一步的后退,血一滴一滴沿着我的手臂划入指尖,最后滴在熠熠闪光的地面。每后退一步,夜鸢便离我远一分,而我眼眶中的泪早已弥漫了眼眸,再也看不清那个让我再一次敞开心扉去爱的男人。

两侧的侍卫皆因我漫无目的的后退而纷纷让路,整个御书房的人皆将目光投向我,有悲悯的,鄙夷的,淡漠的,讽刺的,嘲讽的……

从小就知道,当皇后就等于当弃妇。

可自从做了夜鸢的王后,得到他的专宠,我才知道,原来做皇后不一定都是弃妇,至少我不是。

今日,我还是难逃这番命运,终于还是被他抛弃了。

“一直相信,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以为我做的一切,你都会了解,原来,你一点儿也不了解。你不信我,你不信我。”泪水溢满眼眶后,终是滚落,我一扬手,将头顶的凤冠摘下,狠狠摔在地上。

珠翠,朝珠,宝石,一颗颗滚落在地面,刺耳的跳动声来回萦绕在大殿。

而我后退的步伐撞进了紫衣的怀中,一个踉跄的险些摔倒,幸得紫衣紧紧扶住了我。

紫衣的眼中竟也闪着泪,猛然跪了下来,重重的向夜鸢磕了一个头,哽咽道:“王上您是在怀疑娘娘对您的异心?娘娘怎么会?王上您怎么可以?”

“贱婢,这哪有你说话的份!”范上卿上前就是一脚,狠狠踹在紫衣的心窝。

紫衣猛然摔倒在地,一口血便吐了出来,我心惊,想去扶她,却见她坚强的爬了起来。嘴角隐隐带着血迹,泪水倔强的不肯掉落,目光是坚定的。

这是我所认识的紫衣吗?她何时竟从那个胆小怕是的紫衣变得这样坚强?难道是在我身边待的久了,也就变的这样坚强了?原来我的狠辣也会将人改变呢,真是害人不浅……难怪,就连夜鸢都在怀疑我与楚寰对他的江山意图不轨呢。

她重新跪好,仰头凝望着夜鸢,娓娓说:“今日就算是死,有些话奴婢还是不得不说。四年前,奴婢奉娘娘之命给您飞鸽传书:宫人陷害,王妃小产。奴婢一直不知娘娘为何要让奴婢给您写这八个字,难道她不怕殿下因为悲痛而丧失斗志吗?直到那日听闻王爷您横闯位处西山的副将军营,力斩数百人,亲取其副将首级才知道,娘娘的用意是为了激发您的斗志,与其说是娘娘神机妙算,不如说她懂你。没错,娘娘的孩子,并非宫人谋害,而是娘娘她用一碗藏红花将自己的孩子硬生生杀死在腹中。”

突然,整个大殿静谧无声,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外边的风雨伴随着雷鸣划过,阵阵冷风袭来,卷起众人的衣角,拂乱了发丝。

“也许有人会说娘娘她狠毒,竟然连自己的孩子都杀,可王上,您知道娘娘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您。为了您,她独自承受了丧子之痛,为了您,还要甘愿进入冷宫,整整一年。您可知娘娘在冷宫中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吗?多少次连奴婢都看不下去了,可是娘娘的表情仍是那样淡淡的,冷冷的,仿佛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而她做的一切为了什么?是为了您的霸业,为了您的江山!”

“一个女人做到这个地步,换来的竟是您的怀疑。”紫衣说完这些,泪水早已经淌了满脸,那份歇斯底里的声音不断充斥着整个御书房。

我则是静静的听着紫衣细数着我的好,冷笑。

我有紫衣说的那么好吗?我真的为夜鸢做了那么多吗?怎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夜鸢的目光却早已动容,还有那掩藏不住的哀伤,震惊。

“还有,王上您专宠娘娘,您纵容的给了她至高无上的尊荣,而她也甘愿背负天下人口中的妒后之名。可您给了她权利之后,却要怀疑她?是奸臣挑唆,还是百姓的悠悠之口?”紫衣一语方罢,范上卿大怒,立刻吼道:“来人,将这个贱婢拖出去掌嘴!”

“范上卿,给朕退下。”他一声怒斥。

范上卿一惊,随即卑谦地后退。

沉默许久的华太后终于敛去那一脸怔忡,望了望我,再望望夜翎,最后才说:“王上,元谨王后身为一国之母竟将这个谋逆的夜翎放走,骗说已葬身火海。欺君之罪,当斩。”

“母妃,不要逼儿臣。”夜鸢指节苍白,那目光已如冰雪,渐透寒意。

“鸢儿,你还未清醒吗?要一直受这个妖女蛊惑下去吗?她会毁了你的江山!”华太后激动地喝道。

“就是这个妖女,在朕命悬一线之时为朕挡下一剑。”他的手指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这一剑你就心软了?这丫头铁定是与夜翎做戏骗你的,否则怎会只伤到肩而已。”

突然,满殿的官员与侍卫皆跪地齐声道:“请求王上,诛杀妖后。”

“你们都反了?”夜鸢的目光杀气渐起,“谁敢再说一句,朕便杀了谁。”

华太后竟也跪了下来,“哀家请求王上,诛杀妖后。”

夜鸢连连后退几步,不受她的礼,又是一句:“母妃,不要逼儿臣!”

楚寰便在此时,一个箭步冲上前,揽着我的腰便飞身掠出御书房。所有人一惊,忙起身,追了出去。

我们两一齐隐入那倾盆大雨中,沁凉的雨水侵蚀着我们二人,肩上那不断涌出的血凝聚着雨水被冲下,随水而逝。

而我看到的,竟是在着黑暗漫漫大雨中隐藏着一支军队,领军者是夜鸢的亲弟弟,四王子夜景。竟早就埋伏好了吗,夜鸢你真的要对付我与楚寰吗?

可是,我一介女流要你的江山何用?

失望的看着正对面的夜鸢,突然间,我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了意义。

“太后与王上忌惮的不就是楚寰的兵力吗?何苦对付一个深处宫闱不问朝政的女人。楚寰可以放弃手中的一切权利任您处置,只求王上您放未央一条生路。”楚寰的手紧紧搂着我的腰际,支撑着我逐渐虚弱的身子。另一手持着长剑,戒备的扫向四周,生怕有人偷袭。

“朕,没有说过要你们的命。今日的一切,朕不知情。”夜鸢不顾自己九五之尊的身份,迈步走入雨中,朝我们而来。

“可是你不信我。”像是在对他说,又仿佛是在对自己说,“这个世上,毕竟只有一个辕羲九。”

“慕雪!”夜鸢的目光中闪露一抹慌张,原来,他也会怕。

楚寰探手将怀中的兵符取出,朝夜鸢丢去:“臣今夜来,本为辞官,未曾想到却会目睹这样残忍的一幕。”

夜鸢并未伸手接过兵符,只是任那十万兵权的兵符掉落在脚边,而他的步伐也停在那儿,不再前进。

“放我们走,从此以后我们不会再踏入北国一步。”楚寰与面前的夜鸢相互对峙,隐约间有一触即发的战火。

“王上,要斩草除根,万万不能放他们走!”夜景伫立在雨中,垂首而坚定的规劝着。

夜鸢冷凛的视线蓦然转向我,我却侧首回避,不愿再说些什么。

累了,在后宫两年,能支撑我斗下去的唯有夜鸢。

突然间他对我的怀疑与不信任,竟让我觉得格外疲倦。

我终于明白,为何后宫这么多女人喜欢明争暗斗,原来一心只为她们心中的那个个爱。而我亦是个平凡的女子,为了爱,也甘愿沉沦在后宫不断的争斗。

现在,支撑我坚持下去的那个人突然间先放弃了,那我又何苦再坚持下去呢?

“好,朕放你们走。”夜鸢突然来的一句话让我一仰头,对上他那平淡无奇的目光,里面很冷,很淡,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终于还是决绝吗?

“鸢儿!”

“王上!”

“王兄!”

众人纷纷惊道,还想说些劝谏之言却被夜鸢猛然打断:“朕说了,放他们走。谁敢忤逆朕,杀无赦!”

·

楚寰一路以轻功带我脱离那个王宫,在大雨中我看着夜鸢离我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夜鸢放了我们,放我们远去。

突然间我才明白,他,已弃我。

担忧了五年,这一刻终于还是发生了,他将我这颗棋子踢开了。

如今他坐拥江山,辕慕雪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他的皇权,今夜的一切都是早早便算计好的,他要废后,要抛弃我。

肩上的伤痛早已麻木,唯独剩下的只是可笑。

辕慕雪选了一个最强的人做复仇的工具,却也被这强者踢开了。我算到了一切,却从没算到自己会爱上这个强者。

也许一对相爱的人,谁爱的多一些,那一方就必定是弱者。我一直以为爱的多的那一方是夜鸢,却再今日才发觉,原来爱的多的那一方是我。

风惊暮,骤雨依旧啸苍天,檐花落,惊雷驰电浪滚翻。

楚寰一路上未停歇半分,带着我飞奔至渡口,可举目望去竟只是苍茫一片,无一个船家。

岸边风浪翻滚,我无神的凝望那苍茫的江面,霎那间天昏地暗。若不是楚寰的手臂紧紧支撑着我,下一刻我便会无力的栽进这江面。

楚寰环着我腰际的手突然失了气力,竟连连后退了两步,没有支撑的我也连连后退,最后竟与他一同跌坐在地。

迷茫间,楚寰的脸色极为苍白,痛苦的表情弥漫了整张脸。

他,怎么了?

他捂着小腹,想要支起身子,可是挣扎数次竟无力起身。脸上那因疼痛而扭曲的脸被大雨覆盖着,可他始终咬着牙不肯呼一次痛。

这个情景,似曾相识呢。

那个夜里,嗜血蛊虫也是这样摧残着我的身心,那份痛好几次让我无力支撑,想要对莫攸然投降。

可是,先投降的人是楚寰,为了我而投降。

“你真傻。”我沙哑着嗓音,颤抖的伸出手抚上他那痛苦的脸,眼眶很酸,很涩。

即使疼成这样,楚寰的眼中依旧是那样冷漠,无一丝温度。

可谁又能知道,那样一颗心硬如铁背负着国仇家恨的男子,为了我背叛了与莫攸然的师徒之约,为了我承受了两年的嗜血蛊虫之痛,为了我将兵权交还夜鸢带我离开。

渐渐的,我的意识迷蒙远去,再也看不清眼前的这个人,终于还是无力的晕倒在冰凉的雨水之中。

辕慕雪,该好好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