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微澜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就算她想到了这里关着的是个失了宠的女人,也想不到这人连舌头都被人拔去。
那人以为她要走,笑容一滞,竟不管不顾地打开门跑了出来,光着不着鞋袜的脚,一身华丽却认不出本来颜色的衣裙沾满了污渍,如麻布袋一般套在她骨瘦如柴的身上,朝她伸出的双手亦如两根火柴棒,不过是包了层人皮。
云微澜没有跑,只是略有些防备地退后了一步,这个明显失了神志的人,让她生出丝丝怜悯。
一个长年被关在一方狭小天地限制了自由的人,心性不够坚韧的话,确实会疯。
还好,看她的样子,也就是渴望与人亲近,没有疯得见人就咬。
待离得近了,云微澜才有了丝心惊,眼前这人满头灰白,青丝早已成了白雪,被头发挡住了大半的脸尽是刀刻般的褶皱,眼袋深垂,双眼赤红浑浊,如同风烛残年的枯木老妪。
眼前的女人咿咿呀呀地跟她比划着手势,她半点也听不懂,也看不懂,只望着她嘴里那半截断舌,微微眯了眯眼——还道她那舌头被人连根拔去,却原来是被利器割断,留了残根。
那人见她不动,竟是急了,伸出枯爪般的手就要抓她。
下意识就往后一让,那人便失了重心般往旁边跌去,她心中划过一丝不忍,快速伸手将她扶住,那人竟呵呵一笑,反手抓住她的手,将她往院子里带。
那看似随时都会被折断的手,此时死死地抓住她,似乎是怕极了她会挣脱,她心知随了她进去肯定不妥,正想着如何脱身,里面跑出个气喘吁吁的绿衣宫女。
“太后,您可吓死奴婢了。”那宫女见她并没有走远,顿时松了口气,随即看到她抓着一个陌生男子就要进门,脸儿一下子吓得煞白,急忙过来扯她的手,“太后,太后,您快放开他……”
云微澜也吓了一跳。
真是想淡定也淡不下来啊,这皇帝他娘怎么整成了这副德性,这“太后”两字真是要把她给吓着了。
“你,你快放开啊……”那宫女扒不开太后的手,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抬头道,“你可是宫里新来的侍卫,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这地方也是你能来得的吗?还不快把太后娘娘的手掰开,若是让别人看见了,我们都得没命。”
云微澜很想说,不是她不想放开,而是人家抓着她不放啊,那太后却跟抱稀世宝贝似地抱住了她的胳膊,眼露凶猛之色,摆出了拼命的架势,不断地朝那宫女呲牙。
宫女“啊”地一声惊叫,一屁股坐在地上。
趁着这功夫,太后拽着云微澜的胳膊就往里跑,云微澜一眼扫过眼前台阶,脚掌一蹬,顶住了一级台阶,一手成爪捏住太后的手腕,想要迫她松手。
太后疼得哇哇直叫,那手却死也不肯松开,云微澜对别人倒可以毫不手软,对这神志不清又体弱年迈的老人却是下不去手,不敢太过用力,生怕将那手给扭断了……
“你是怎么搞的,我不过是离开这么片刻的功夫,竟然让太后跑了出来。”就在这时,另一名粉衣宫女急冲冲跑了过来,朝先前那宫女骂了一句,也不去看她脸色,转脸又唬着脸对太后道,“太后,放开他,他是坏人,会吃了你的。”
你他娘的放屁!
云微澜后槽牙咬了又咬,才忍下骂人的冲动。
谁吃人了?唬人也不是这般唬法的不是!
太后果然脖子一缩,拿眼睛偷偷地觑了她一眼,她立即露出一个万分和蔼的笑容——你看,有见过这么慈祥的食人怪么?
太后也咧开了嘴,冲着她嘿嘿一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与判断,满面春光地继续拽着她走。
那宫女气得瞪圆了眼,有你这么配合的么?
正想大骂,却见云微澜手起掌落,一个利落的手刀,将那心心念念想将她拖进去,比她更像食人怪的太后砍翻在地。
“你……”粉衣宫女一口气憋得满脸通红,却来不及斥责她,连忙一把将太后抱住。
绿衣宫女也爬了起来过来搭手。
“不这样,何时才能是个头。”云微澜将太后紧拽着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白皙的手腕上尽是泛红泛紫的指印,摇了摇头。
居然打昏了太后啊……
这小胆儿,真是越练越肥了。
正要离开这是非之地,一名老发花白的老者提着个药箱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一眼看到昏过去的太后,他微微一愣,随即,叹了口气。
刚才他虽然人未到,但这边的情形却是看得清楚,知道这太后是为何而昏迷。
“小伙子,手劲还是大了些啊,若是等等老夫,就用不着这般使蛮力的招数了。”他叹息一声,上前把了把太后的腕脉,看她一眼,“你倒是胆大,连太后都敢动手。”
云微澜摸摸鼻子,抬头望天。
可不是,她也觉得自己定然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要不然这胆子怎么见天儿地长呢。
那老者不再多说,让那两名宫女将太后扶进去,随后自己提了药箱跟了进去,竟是头也不回地把门合上,将她晾在了门外。
这事儿……就这么完了?
云微澜真有种说不出的悲喜之感,打了太后也没人追究,果然是运气太好了么……
看了眼天色,日头已偏西,也不知文璟出了凤栖宫没有,便循着先前的路往回走。
离开那疯疯癫癫的太后的居所,眼看着繁花似锦的后宫已隐约可见,她正要加快脚步往旁边绕过去,忽听得“嚓”一声轻响,那声音极轻,淹没在风吹杂草的细碎声响里,便是细听也未必能发现,可她察觉到了。
左右空寂,碎石小道唯有乱草簇簇,她脚步一顿之下便往旁边一闪,闪入残破的蓄水台后,眸光落在墙边那几株枯黄细瘦的青竹上。
那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
然而,仿佛只是她的错觉,那一声轻响之后,四周就再无类似声音响起,她心里明白,看着庄严肃穆的皇宫其实是天底下最为藏污纳垢之处,有些事情碰上了并不是好事,这也是刚才闪身一旁的原因。
既然那声音再不响起,她就不如速速离去,以免沾了一身腥气。
就在她意欲从狭窄的空间里出来时,却听得那里“咔嚓”一声响,青竹后,那原本浑然一体的墙面竟然徐徐开了口,现出了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门。tqR1
云微澜将身子往后靠了靠,紧贴在墙上,以她现在的角度,若是里面出来的人不特意过来察看,并不会被发现。
金丝绣线的靴子,自那门洞里探了出来,紧接着便是一角深紫袍摆,随后是修长的身形,俊美的五官……
云微澜收了收视线,暗自琢磨着这又是哪位公子王孙,单看这身锦绣衣袍与出挑的容貌,便可断定不是寻常之人,倒是不能看得太过肆无忌惮,免得被他发现。
那边却是一声轻笑,将她的视线又拉了回去,那笑声娇柔妩媚,听得人心头发酥,却是过耳不忘的熟悉。
明贵妃!
入眼处,一袭明艳宽幅裙,大朵大朵的金红玫瑰张扬醒目,衬着如雪玉肌,看着便让人血脉贲张。
明贵妃攀着男子的肩头,将那娇艳的红唇在他唇上轻轻一印,留下一抹既香且艳的唇脂,掩唇轻笑,“四儿,回吧。今儿你可是费了不少力气,回去好生歇着,若是想了,再来找我,可不许去找那些乌七八糟的女人回来。”
“宛容放心,除了你,世间的女人皆是俗物,还入不得我的眼。”男子语声阴柔,别有一番撩人滋味,说出来的话亦是讨人喜欢,惹得明贵妃又是一阵轻笑。
脉脉相视一眼,明贵妃依依不舍转身,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一名宫婢闪身而出,扶着她逶迤而去。
云微澜紧贴着墙角,暗暗咋舌。
不过片刻的功夫,她不仅见识了割去舌头神志不清的太后,还看到了背着皇帝偷相好的贵妃,老天那个爷,太惊悚了有没有?
要说太后发疯好像还不是什么不能被人知的事,这贵妃与人私通可是犯了皇家的大忌,该被诛九族!
却不知那个被唤作“四儿”的,又是何人。
那边半晌无动静,自明贵妃走了之后,按说那男子也该快快离去,可是……
云微澜缓缓探出一个眼角,下一刻,却见眼前紫影一晃,一只手掌猛然朝她抓来。
她一惊,连忙侧身让过,却因身处狭小之地,前方又有蓄水台阻挡,便是身手再敏捷也只能成为他人瓮中之鳖。
脖颈被牢牢卡住,那手掌白润,一看便是养尊处优,不事劳作,掌心处却有薄薄老茧,抵着她还未痊愈的伤口,刺刺地疼。
那种窒息的感觉似乎又要再次降临,云微澜双手紧抓他的手腕,试图将他拽开,那手却丝毫不动,她那点力道仿佛蚂蚁撼树,忽略不计。
死死地盯着对面那人的脸,五官细致,线条柔和,更偏于女人的美,只是通身上下皆笼了一层阴郁之气,尤其那双眼睛,此时说不出的阴鸷。
杀机。
她看得清楚,这男子眼里含着杀机,对她这个无意中看到了皇室丑陋秘辛的人,他必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