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诃无量,极言其大,只有自然的伟力才能配得上这个称呼。
秦霜紫色的眼眸似睁非睁,欲闭不闭,眼底春波杳渺,终究漫不过星光熠熠。
世间万相,与人最直接相关的为色,为声,为香,为味,为触,为生,为往,为坏,为男,为女,脱离此十相,即为无相。天地诸行,变幻难测,永无止境,不见停息,谓为无常。“神”观察风云的自然天象,尽得其中意境,与武功结合,手足腿臂乃至于口眼,莫不能发出相应的绝世力量。
聂风修习风神腿,步风足影,无影无形,脱离任何色身形相,应证无相。步惊云习练排云掌,心思莫测,飘渺不定,暗合无常。“神”一半摩诃无量的力量,分入二人体内,更似是一点灵光,一枚种子,引出二人特殊命格。
天生风云之体,如同鸟飞鱼游,不需要领悟也能在危急关头,凭借本能调动风云之力。不过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能被动保命,不能运用自如。
无双城下,秦霜魂残魄碎,堕入幽冥,境界一落千丈。没有了道法的气象万千,没有了心剑锋锐□□无双,从最卑下最微末重新开始,别无其他念头,只为存在下去而挣扎。无休止的争斗之中,本就是人类先与野兽,再与同类搏杀中创出的武功,因为之前有更多选择而不自觉忽略以至不甚了了的精微之处,不学自明,烙入本能。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若是不喜欢而强迫自是事倍功半,甚至适得其反。道者的冲恬淡泊与武者的刚烈勇毅本就是截然相反的人生态度,秦霜纵能用理智认清分际,压下不适,心性之中总难免留存旧日痕迹。
但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只是生存的必需,被环境逼迫到极致,从空白中重新成长,就算找回记忆,终是脱胎换骨。
弹指之间,山河色变,是修道者的风采。漫步前行,无所畏惧,是武者的志意和胸襟。恢复神智后,比起从前,心境有损,实战之力不减反增。
再见白素贞施展与“神”同源而有异的阴极摩诃,秦霜在魔眼洞察之下,已不止能解析这门绝世武功,更有所明悟,进一步推演出,只要领悟两种自然之力的本质,就能召唤相对应的两种自然力量,施展摩诃无量,与内力无关,也并不一定必须是风云!
明其理易,践其功难。聂风和步惊云,顺天应命,暗合天心,借用风云之力,自然而为,无有大损。秦霜的出生便是违天逆命,命理亦是虚饰,随时而转,任何外来之力,于她都是未伤敌先伤身,对她所求的长远目标,更是有害无益。
用,还是,不用?
从需要到决定应用,由理解转为实战,种种权衡,在秦霜也不过抬低头抬首的短短一瞬。不同从前月白风轻的清朗,折花含笑的雅致,每一步只见冰冷尘埃鲜血苦痛,封存一切柔软温情,血色一点刻心刻骨,行事之中,只有更锐、更利、更不计后果。
理智,总要考虑得失,而心情,则是直接。倾我之力,见汝安好。她已做过一次,这一次并不比上一次更难。
以“泪沧海”和“心缘焱”特性施展“霜绝天下”,若勾动其后的自然力量,威力顿时可由人间奇招上升为天地绝学,亦可称之为摩诃无量。
不同于天地的元极、“神”的天极,白素贞的地极,无论水和火的本源力量,都来源于幽冥,携裹着最精纯的死亡气息,定要命名,便是——阴极摩诃!
白素贞也许看出来了,也许没有,别人更不会知道。逆天而行,必遭天妒。抱着消失于天地之间的信念施展,见到的结果,未必尽如人意,也已经足够了。
还是白素贞一言提醒。借力而损,亦可借力而补。
以痛楚及鲜血提升功力,是更容易沉沦魔道,步向地狱。秦霜不是没有过毫无理智厮杀吞食的经历,但并不只是需要,更多是逼不得已的自卫。一旦清醒,立刻放弃,另寻其他途径。
采补,采取天地元气补益人身缺憾,打破人寿短暂的樊篱,是纯正的道门真法。至于世间所传,吸取他人元气、精血以补益己身的房中术,秦霜想也没有想过。无关道德,那种夹杂了太多□□与妄念的想法,即使复其本源,效率也低得令人发指。
秦霜接引天星之力,星光倾泻,涛涛如海,澎湃如山,即便只是专属此世界两颗奇星,而非跨越长河普照三千大世界的正星,瞬息所获,也远远超过人所能予,淳厚澄净更无可比。敛目内视,双瞳绮丽变幻,一待星辉充满识海,立刻施以无上意志,强行压缩……
如是者三,星辉由稀薄而凝实,眼见要凝聚出与星空上对应的两颗星斗。秦霜稍稍犹豫,力量勾连,多余的念头消失,让她从未留意的一面浮出水面。那丝丝缕缕的迷乱腓弥之意,*蚀骨的撩拨,侵身入髓的搔痒,沉溺到几乎没顶的真实……究竟是因何而生?
男女相吸,发轫于本能,升华为情爱。修神聚元,刻意地绝情禁爱反而难证圆满。不过各人有各人的路,许多修道者不近于情,也不能说错。情爱和*往往交织牵涉,难以分拆。情难自禁,欲难有节,最终会蒙蔽本性。能以定静慧明破透析,彻悟返本者,百难见一。更多见沦入魔道,夭折于中途。
殷鉴斑斑,秦霜尚未有以身试法、证论菩提的打算。何况此情既过,心底清明,她之所以心神荡漾,不过是□□指使,既非本性共振,也不见神意相依,或有一分情,倒有九分欲,如果因此与人纠缠,违背本心,也误他人。
让秦霜蹙眉的是,若只是单方面,也不致强烈如斯。这其中隐约而生的呼应,从何时而起,是聂风还是步惊云,越出雷池,有了别样的心思?
以聂风、步惊云二人为中介,沟通风云二星,容易是一面,更是因为多年相处,情谊累积,几番反复,种种表现。知道纵有分歧,并无怨憎。她要借用力量,他们绝无不愿之意。
但有借终须有还。她还真的从未想过,聂风和步惊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被星辉隔绝在外的黑色人影复又出现,死寂的眼神,从中淌出深渊般的森冷,只是被注视,已叫人生出下一刻会被一同拖入黑暗的绝望。苍白的唇一开一合,无声地道:“过来。”
秦霜笑了,同样无声回答:“我不。”念头一沉,星芒交辉,命宫中贪狼,破军,七杀,廉贞四星跃出,与新出现的风云二星犄角相连,各占一边,数下旋转之后,全部消失,现出一颗崭新的六芒星,六角带赤,隐露弧瓣。
秦霜微一锁眉,旋即松开,这亦可算是一个不那么叫她喜欢的意外。血莲融入星芒,从好处看,控制加强,稍可减轻身体负担。从坏处看,亦是如此,血海的印记根植识海,越来越难以清除。
她所行的道路已是越来越偏离原本所定,前路越见模糊。这样还要走下去的想法,又能坚持多久不会动摇,或者突然崩塌?
秦霜抿唇轻笑,六芒星上血色流转,心底一片冷彻,若她无了继续下去的念头,不加外力,也是她真正的死期了罢?
天地无私,人有变通,有些危机迫在眉睫,有些还可稍事缓颊。此际哪有余暇瞻前顾后,去想命运嵌合,如何撕扯而开。还得了便还,还不了,那也且看日后。世无不可杀之人,欲杀我者杀,辱我者杀,阻我行路者杀,影响我向道心志的亦皆可杀!
一念既定,星芒隐去,识海复归平静,只是其上黑白边缘都多了一层血色,其下更是暗潮汹涌,不知下一刻发作又在何时。
秦霜也只是要这一刻平静,双手交叠,“达摩之心”合在其中,她不欲与佛门过多牵连,宁舍此而取风云,但这颗舍利子也不必还回去。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物本无错,人心自误。不见可欲,人心不乱。无知无欲,无为无不为。她不要,却知道有人非常适合。
趁着这个独立的小空间尚未完全消失,秦霜再度神念透发……
搜神宫深处正自和神母一道搜寻各个隐秘之所,担心遗漏被“神”掳来变做兽奴或做其他实验的可怜人的雪缘蓦然有感,在神母诧异的目光下,趺坐在地,口唇微动,默默念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参差各随,愿力密迹,相隔千里,遥相呼应。
“达摩之心”中达摩苦修多年的佛力如春雨霖霖,泽被大地,向着雪缘转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