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霜眼眸微沉:“白素贞,你说你会为她们的所作所为负责……”

聂风直起身,下意识地挡在断浪身前,步惊云身子稍动又止,只在一瞥眼中流露出些微忧虑。一瞬间秦霜的双颊因为生热而泛出的红色,便是因为烛光昏暗而看不分明也显得惊心动魄。

柔弱的外表总叫人看不到其下深沉的傲气,日常的平易也叫人忽略不受半点委屈的独我。保持距离会见到最好相处的她,有所接近就会知道她的冷峻。不生气,是“目中无人”的不在乎,当情绪被挑起,无论面对的是谁,是敌是友,是亲是疏,都不会留半分情面。

他们吃过苦头,都不想见到这样的秦霜,但每一次,都无法阻止,只能各自提高戒备。

无声的暗流在室内涌动,“魔”却似乎一无所觉,唇角弧度上挑:“小秦霜,你想要我如何负责?”

秦霜缓缓摇头,舒缓的语声,一如高明的射手在扣紧弓弦前会放松手臂:“我从来不相信崇高的目的会必须用鬼祟的手段去实现。佛渡众生是精妙的谎言,魔渡众生又是什么?你不将我算做众生,我也不稀罕故作的垂怜。”

“你既持有过溯世书,又与那家伙对上过。当知道,若不是现在的我,而是血海中,还站在那家伙身边的我,在天下会时,就会将孔慈吊死在三分校场的旗杆上,一如黑瞳是怎样对付我的猫。”

“然后,发大军踏平少室山,火烧少林寺,任何生灵,但凡与你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我都不会放过,务要血流成河才能平息怒气。”

“百多年功力又如何?不能亲手杀人,也不能长久离开此地的你,不用天地之力,只借人势,驱策群力所聚集的泰山压卵之势,就能让你死得不能再死。”

“无所谓是不是魔,我想就做了,不想,也无人可以勉强。我没有那样做,而是就这样来了,已经证明一切。我不喜欢你来我往的言语试探,而这个时候,还要掩掩藏藏,又有什么意思?”

秦霜停下来,她说得已足够多,长篇大论让她有些胸闷,稍微用力就感觉到虚弱的身体让她烦躁。那一夜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为她所厌恶,但情绪的起伏,会加速精力的流失,她必须要克制,不让自己为那些负面所左右。

虽然白素贞在男女之情上有所失误,甚至付出生命的惨痛代价方才幡然悔悟,却又断得不干不净。但单论武力修为,已是站在这个世界巅峰的人物之一,其他方面,也不乏惊世骇俗的大手笔。

真要完全撕破颜面,秦霜并没有十全把握,而她主要的顾忌也并不在白素贞身上。

她明明转动轮回盘,抹乱星图,迷踪错途,那种复杂,足叫任何神魔头痛。预计之中,纵是有心,也需要千八百年才能探查出她的行踪。而那个时候,若死,尸骨都成灰。若生,谁知道她又去了何方?

血海已是尘埃落定,杀死她,只是泄愤,不会改变大局。而她与他,不过是同行一段路的偶然,就算决裂算得激烈,恩怨一时也叫人觉得强烈得必须做个了断,但无论她,还是他,从开始到最后,都没有过非彼此不可的执念。

分开了,转淡是自然而然。那种喜欢战斗,喜欢享受,更喜欢追逐新鲜而缺乏耐心、懒得动脑的本性,会让那家伙摒弃其他,专注精力,为她花费那么多时间,去要一个也许会更加麻烦的结果?

无论怎么想,时间都足够保险。

但事实就在眼前,对方已衔尾追来,只隔着一层薄薄壁障,这种速度让她几乎失态得惊呼出声。

来了,他竟然来了,他还想要以聂风的身体为宿体,降临人世间!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还是遗留下不得了的首尾?莫名的出乎意料,让她也有那么一刻因为焦虑而思绪沸腾如岩浆涌动即将爆发的火山。

就算龙气弥漫,料想是“魔”用无双城下所收的九龙点睛之意复化作龙,将对方侵入的力量湮灭,让对方收手退去。但对方既明确了她的所在,便随时可以再卷土重来,再来到底是计年、计月甚或计日,主动全在对方手中,是在她心口抵上一把刀,至于什么时候往前一送,全看对方心情。

但还是要感谢“魔”以及魔娘,无论她们抱着什么目的,总算是容留一线,让她心有准备,不致于等到真面对面了才发现的措手不及,那才是无可挽回。

而这稍加缓颊,让她吐出一口气来,紧张,但并不失措。

不肯放过吗?那就来吧。不是强力碾压,真身而至,直接毁了这个世界,那样她,也只能按着胸口,叹息,落幕,认输。但她为轮回所做的完善,对这个世界的加固终是开始发挥作用,让他也不得不对法则低头,纡尊降贵,转而为人。

既和她在同一层次上,就算契合度再高,做为人所发挥的力量总有限度,她又何惧之有?希望到时候,那家伙还记得神魔的禁忌——人,为弑神而生!

直至此刻她还肯耐着性子,只用言语与“魔”周旋,也是感念这一点,大敌当前,其他都可以暂缓。但她说得已是如此明白,若“魔”还要装糊涂,就算她不想擅用神通,让这边不稳定的时空之地再起动荡,让那家伙有隙可乘,也没有什么可再说,惟有用实力来解决了。

“因为你想,所以才做,你不想,就不做……”“魔”笑意盈盈,徐徐重复。如此狂悖的言辞,但秦霜说出来,便似只是诠释事实。这其中,心性、意志、能力,略差一点,便沦为虚妄、浅薄,徒为人笑,这种自信,是如何磨练得来?

“你想的是什么?”不是疑问,只是感叹,“七妙魔瞳实在是奇妙,黑瞳只在你面前出现过一次,就被你看破她的真身,进而对孔慈生疑。是以你在离开天山之前,同时做了两件事,一件是向佛门索要舍利子救幽若,另一件便是派断浪去调查孔慈的身世。”

“孔家故居早应毁掉,只是当年黑瞳觉得孔慈的身世已是如此可怜,何必让她连唯一的祖屋也失掉,不想就此留下一个隐患。幸而她为了和我偶尔联系之用,也曾建议在孔慈的祖屋悬挂了一面‘界门之镜’……”

这算是解释了断浪何以会落在“魔”手上,但复又生出一个问题,秦霜已经清泠地说了出来:“你不想我知道,才是最大的破绽。”

“你让我终于可以肯定,孔慈,孔慈本身,就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不管是孔慈自身,还是其他人,都不会认为可以她能用“特别”来形容。在揭破黑瞳俯身之前,孔慈在天下会的生活一直很简单,她的身世在文丑丑的记录中也很简单:

孔慈,出生地天荫城外二十里孔家村,八岁丧母,由其父带同一起投效天下会,至今……

若要更详细一点,还可以看到孔慈之父名为“孔夷”,她的祖父唤作“孔正”,曾祖唤作“孔坤”。都是些俗不可耐的名字,连同他们所干的生计,俱是平淡无奇,不值一顾。

一个小小侍婢的信息都能记载到如此地步,足以彰显天下会对部众的掌控是多么严密。就算黑瞳出生的天邻小村与孔慈出生的孔家村之间的距离,算起来颇为接近,又能说明什么?天下会上下那么多奴婢杂役,大都是从附近征发而来。

这也是保证查证方便,神州最贱最多的就是人,有什么必要千里迢迢地去掳掠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过来,还要费劲查三代?文丑丑的精力再充沛,也不会去找这种麻烦。

但秦霜不在意也罢了,若要查,一看就找到了关键,那就是——母系!

神州重男轻女,子女皆随父姓,祖宗八代也是从父,至于女儿,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那是别家的人,好点的也会写上媳妇某某氏,至于名字,那自是没有的。婚姻么,两姓之好,可不是属于个人的。天下会的记录不是家谱,当然是略去不记了。

关于孔慈,未记载而秦霜所知的还有两点——

一,孔慈,完全不记得八岁之前的事。

二,孔慈之父孔夷,不是孔慈以为的失踪,而是一直关押在死牢之中受活罪,他有一个外号远比名字更有名,相信步惊云一定会记得——蝙蝠。

就在秦霜打算去当面问问孔夷,孔慈的娘亲是谁,幼年又发生过什么之际,死牢的回报是,多年来都活得好端端的孔夷,突然暴毙,时间,就在一日之前!

这样的巧合!一时兴起的随意,立刻变成应弄个清楚的重视,遂有了断浪一行。

而断浪是否得到结果,已是不重要。说不出来,更是没关系。

“白素贞,是你说,还是等见到孔慈,让她亲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