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风并未察觉时间的流逝,他只是觉得热,灼热!镜后并非是一个虚无飘渺的世界,但跨过镜子,直如和现世告别,来到地狱!

放眼望去,看不到满布焦土的巨大山洞的另外一端出口,只看见无数火鼎吞吞吐吐,喷射出熊熊烈火,烤灼着周围的一切。而转过身,镜子竟也神奇消失,只余下便是敲击也不能看出丝毫破绽的洞壁。

有些人发现没有退路,会沮丧绝望,而有些人,更会勇往直前。聂风相信,黑瞳既然将他引至此处,便是再有刁难,也不会是一处死地。在危机四伏的江湖闯荡多年,他早就知道,很多时候,令他化险为夷的不是武功,而是冷静。

越是惊,越要静,张皇失措只会让事情越发糟糕,而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良方。

走出几步,聂风立时觉出脚下的异样,凝神看去,焦黑之中隐隐约约露出一丝不同,一腿扫开浮土,所见更为清晰,原来在土中竟然埋着一块块同色的泥砖!

聂风再扫开几处,发现这些砖大小相等,阔约盈尺,排布倒并非是紧挨密布,而是有所间隔,间隔或宽或窄,总不超过两丈。而砖上尽皆刻着一个字,“心”、“神”,“意”,“灵”……一连看过十来块,没有一字相同。

叫人不解的是,这些字虽然写得灵动飞扬,但似乎并不怎样飘扬着浓厚文彩,仿佛仅仅只是杂乱无章的一堆刻字,并不排列成句,更不能通顺成文。

聂风怔然片刻,心中苦笑。一路机关,皆是让人意想不到,这堆乱字到底有没有意义,至少他,无力破谜。

确认己所不能,聂风便不再费力将泥砖扫出,展身直掠,欲先探至另一边洞壁,再寻线索。

土中的泥砖,砖上的字,或许真的不过是故弄玄虚,引人浪费时间。尚未到洞的最后方,聂风已经一眼看见一列由水晶砌成、阔逾四丈的巨门。

聂风不期然想起神那座每一砖一壁一石,皆是巨大的透明水晶精雕细琢而成的搜神宫,美轮美奂,令人眩目,而也空洞、冰冷、无情。想不到魔的世界,竟也有这样一扇水晶巨门。

近前看,这面巨大水晶并非无瑕,透明中夹杂着丝丝红线,交罗织布,有粗有细,宛然如同一幅放大的人体血管图,循着看去,最为密集之处俨然是一个血红心脏,多看得片刻,便觉得这“心脏”似乎犹自扑扑而跳……

聂风猛然闭上眼,再睁开,已心中宁定,不受幻象影响,水晶门也只是一扇门,而不是一个活物。

到得此处,聂风终于约略把握出黑瞳主人所布机关的巧思。有别于布下必死无可抵抗的机关,对于人来说,有时候,无形的敌人远比有形更可怕。黑瞳主人更愿意通过这一点大做文章,营造气氛,刻意勾起潜藏在人心中的恐惧,从而摧毁进入者的精神。

比起直接夺取人的性命,这样做看似要仁慈几分。但魔就是魔,想一想那些因为贪欲而暗探少林有来无回的江湖人,还有那个惟一偷过生天却完全陷入疯癫的银鳄手……那样的下场,未必便比死亡更轻。

这种做法,聂风无从置喙,他也不是执法严明的判官,定要论出罪因罪果,量刑轻重。

水晶门内异常昏黯,似乎并没有如此面一般有无数火鼎照明,一时间也瞧不清门后有些什么,只见内里影影绰绰,仿佛群魔乱舞,一旦巨门开启,便会看见难以想象的惊怖之景。但既已洞察黑瞳主人的心思,聂风便也不受影响,专心思考如何开门。

逡巡一圈,聂风的目光重又落在那颗“心脏”之上,所处的位置并不高,站在地上便可以够到。这似乎是一个极其明显的暗示,只是经过方才的惊吓,有几人还能有这份勇气?就算有,只怕也会先考虑一下,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但,聂风笑了,自信地,毫不犹豫地伸手按了上去……

“心脏”跳了,这一次不是错觉,而是将摩诃无量灌注进去的后果。魔似乎很希望拥有摩诃无量力量的人顺利通过,所设的机关几乎堪称是为聂风量身订做。

粘稠的血色随着跳动而散开,露出“心脏”的真面目,是一颗水晶圆球,恰好人掌一握,晶莹剔透,浑圆无瑕,底部与一水晶所制的八叶连华紧接。宛如莲花所凝聚的一滴清露,盈盈欲滴。

聂风眼尖地觑见,水晶球内还刻着四个微若蚂蚁的小字。

水晶球表面光滑无比,绝无任何开合的痕迹或接缝,刻字的人又是如何将字刻于水晶球内壁,而不损及外表分毫?除非刻字人的功力,已能够隔物透劲,对劲力的控制更是妙绝巅峰。不然,透水晶而入的指劲,太弱,则刻之不上,太强,水晶圆球便会禁不住强横劲力而爆开,

拥有这样出神入化功力,臻至超凡境界的强者,举世罕见,连当今江湖明面上的霸主雄霸也只是能隔空发劲伤人,或是以深湛功力在坚硬的表面之上刻字。但聂风连猜都可以省下,这个登峰造极的强者,就是以一根琴弦为他挡下秦霜一剑的黑瞳主人。

杀,欲死而永诀,救,转折成生别。

对方的态度似敌似友,透过黑瞳所表现出来的,也是摇摆不定。聂风尚不知晓若是与秦霜再见,彼此会当如何,却可猜测,先一步见这位“救命恩人”,未必就是见面愉快。

而四个小字,前两个字是——摩诃,后两个字,不是无量,而是——量劫。

摩诃已是无限大,而量劫,一成一毁是为劫,计数不尽谓之量。摩诃量劫,无可计算,无法估量的巨大灾难和毁灭,所有生灵在劫难逃。刻在开门的水晶球上,可是在说这开门的后果?

聂风不及细思其中的含义,“轧”的一声,水晶巨门已经开始缓缓上升!

聂风心中升起浓浓的不祥之感,或许危险便在水晶门之后,门开便一切揭盅,断见生死……

但,魔的心思,谁能猜到?魔的世界也是如此。

聂风目瞪口呆地看着水晶门口,那是一片白,不知从何透来的光,照出地面上细腻光洁的沙,试着踩上去,他的轻功可以踏雪无痕,但在这片又轻又细的沙上,依然留下了浅浅的印记,几乎让他不忍前进。无需其他,只是这份纯净已经美丽得叫人眩晕。

收起惊叹,聂风转头看,果不其然,水晶巨门已然闭合,他仍是只有向前走一个选择。

不多远,一条清溪出现在沙中,蜿蜒曲折,仿佛还能听到潺湲之声。从烈火中穿过,走在干沙中,乍然见到清流,聂风顿时觉得口干舌燥。

但这是可以解渴的水吗?

聂风伸手一探,触到的并不是水流的清凉,而是一片滑腻,立时可见的漆黑布满了手掌,并迅速顺着手臂蔓延。立刻收手,内力一震,只听簌簌落地,才见得这“水流”的真面目,竟是无数透明细小的虫子所组成。

幸而他谨慎起见,早将真气布于体外。而这虫子看来除了“水流”划定的范围,也不能在其他地方存活。饶是如此,也让聂风惊出一身冷汗。无关乎胆略,只在于本能。

跨过溪流,沙上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植物,细细碎碎的叶,开着小小雪白的花,只有花蕊轻轻一点鲜红,让本来略显单调的景致浮出生机,更显迷人。聂风却丝毫不敢对它们有所触碰,索性施展出“步风足影”,步如风,足如影,全力施为,加速掠过这片美丽而危险的地方。

恍眼间一刀迎面劈来,气势吞天噬地,沛然不可阻挡,让聂风感到一股异常沉重可怕的压逼力,压着他的五脏六腑,避得他差点便是一口血吐出……

如此先声夺人,聂风错步疾退,直退出数十步方才脱开刀势笼罩的范围,定神一看,却啼笑皆非,他所以为的可怕敌手,竟然不过是雕像,一尊脸戴黄金面具、手持长刀的男人的地像!

又是悚然,他竟是先觉势,才见像!

在天邻小村中,黑瞳就曾留下黑色雕像让村人膜拜。在香雪的闺房中,聂风惊鸿一瞥间,也见床后有一尊高可及人的全黑铁铸人像,面目遮掩,左手轻置腹前,右手平托着一颗黑色眼珠,端庄中又带着几分邪气。皆是栩栩如生,神态入微。但都没有这尊脸戴黄金面具、手持长刀的男人塑像像所带来的压迫感。

这不是神,神并不用刀,身形也并不类似,但定是一个能够和神、魔比肩的绝世高手,所以便是塑像,也会透出一股叫天下英雄尽折腰、叫天地听命的盖世霸气、魔气,让乍然面对刀锋所指的聂风也不禁张皇失措。

这个男人是谁?又是哪一位雕塑者拥有这样的鬼斧神工?

仿佛揭下黄金面具,轻吹一口气,雕像便会活过来。即便不见表情,动作间已透出男人挥刀之时的漫不经心,未尽全力,仿佛对他而言,这一刀实在太过简单,随便一挥便可完成,还不如他垂下的左手反向而握中,更见用力心思。

这个颇不同于寻常雕塑的姿势,让聂风陡然涌起一个念头,既有无双夫人将自己的像塑在关圣神像之后,这尊陌生男子身后,是不是也藏着一个倾城绝色、情义相许的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