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风!”秦霜倏然转头,冲口叫出的两个字中扑面欲燃的怒火,叫她也惊了一跳,骤然激越的感情起伏更让她脑中一晕,本已弃之脑后的不满,如暂时退下的海潮在积蓄了更多力量后,汹汹再至,激起的浪头更高于前。

秦霜反射般就想压下,聂风想要自作主张,不应是随他而去,生死险劫,自去承担?但,舒缓了语气再叫一声:“风师弟!”依然无法收敛语中的怒意,竟是觉得双颊也热了起来。

停了一停,将语速再度放慢,秦霜终于平稳地说完一句话:“聂风,风,师弟,你要和她一道离开?”

聂风静静看了秦霜片刻,温然一笑,口中却是干脆利落的一个字:“是!”

“风师弟,”秦霜又停了一停,第四次开口,这一次,不带丝毫情绪,清澈的声线让每个字都清晰入耳,“你想清楚了?”

聂风依然只是一个字:“是。”平静的语气不曾露出丝毫异样,身体却已然绷紧,心中暗生出一丝悲哀,从什么时候起,不是敌人,却比面对敌人时还要保持警觉?

秦霜却是笑了。自无双城返回后,她一直没精打采,便是笑,也带着有气无力的敷衍,还是首度笑得这般明朗精神,连深沉的夜色也仿佛因为这一笑变得明亮起来。

聂风便是满心戒备,也有些失神。

“风师弟……”短短时间里,秦霜连叫聂风五次,这一次,带上了点点笑意,温和到让人不忍拒绝。

聂风陡然倒退一步,掌心因为握得用力过度已经渗出血来,却完全不觉。无双城前的教训,一次已经太多。

秦霜依然站在原地,聂风明显的防备仿佛也在她的预料之中,并不为此而介怀。那双眼眸中除了星光,还涌动着其他情绪,风起云聚,繁花盛放,让人如坠美梦之中,即使已经隐约预料到下一刻也许便会直堕噩梦,依旧留恋不舍,不愿醒来。

“我也想清楚了。”

聂风心中一紧,想要问,声音却哽在喉间,挣出口仍是一个字:“好。”

黑瞳脸上一直挂着的邪笑早已在不觉间完全敛去,她本可以趁机说上几句,张了张口还是选择了放弃,连对着死亡都能摆出蔑视表情的她,却被这样的秦霜攫住了心神,不带丝毫杀气,却似比杀气毕露更加可怕。直到此刻,才微松一口气:“不错,这才是我认识的聂风,知道取舍轻重,我也不用再浪费时间。”

“我这就带你上少林,届时,你自然可以拿到幽若的解药!”

就这样轻易结束?走出几步,聂风还是忍不住回头,正对上秦霜凝视的目光,以及第六次呼唤:“风师弟……”

下面的话不闻其声只见口型——一路走好!

步惊云陡地沉喝一声:“小!”

“心!”

小心?谁要小心,小心什么?聂风脑中警钟大作,可是已然迟了。

比声音更快的是风神腿的速度,但秦霜的剑光比闪电更快。本来收回书册后空持的手中,血色的莲华妖剑乍然而现……瞬息之间,流云骤散,繁花凋残,秦霜目中只余下星光冷肃,仿佛内心也是一片空白。

爱,或者,恨,都没有。

只是最简单地,杀!

这一剑,剑起没有征兆,剑出没有杀意,因为这一招本身就意味着“杀”!

一去无悔,一剑必杀!

无论是看出些微端倪的步惊云,还是惊诧变色的黑瞳,包括身当其中的聂风,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甚至转动多余的念头,惟有一种感觉无比清晰——

秦霜,要聂风死!

聂风,一定会死!

除非……

起伏的胸口和被秋夜寒风带走的冷汗,提醒聂风他刚与死亡擦面而过。剑,依然持在秦霜手中,剑尖距离他的眉心只有一线,但就是这一线,决定了生和死。

一根长长的发丝缠绕在血色的剑尖上,黑得发亮,细得差点无法看见,却偏偏阻止了秦霜的杀招。

对这样的结果,秦霜面上无喜无悲,眼眸中星光散去,只余下冰冷。

“这是你要的答案,我给你!”

“七年,秦霜和聂风相处的时间,很短暂,也似乎,很漫长。”

“但,今日的我,也许是昨日的我。今日的感情,却决然不会等同于昨日!”

虽然仍然注视着聂风,但这却并不似是对聂风的说明,秦霜到底是对说话?

“我从来不曾问过你什么……”在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深邃夜色中,回应悠然响起。看不到任何人影,只有一道声音似远非远,似近非近,不可捉摸,“我只是,等你来。”

“顺便,见见风和……云。”

不惊不讶,略带沙哑的成熟嗓音,蕴含着一种漠视一切,甚至包含自己生命的真正冷酷,不缓不慢的语速,比秦霜的斩截更多一丝从容不迫,彻彻底底的随便。却又能让人清晰至极的感受到仿佛与生俱来般的轻松优雅。

“理由,你知道。”

“何必满身是刺,将自己和关爱你的人都逼得无路可退?”

秦霜抬起眼,仿佛与对方视线交汇。无双城下,惊鸿一眼,透过层层黑雾,所看到的那张面孔毫无表情,不语不笑,只在发现她已然意识到对方存在的时候,蓦然微笑,就像是看到曾种下的种子,终于可以收获。

冷漠也好,放纵也好,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淡淡凝视,等待时机来临,发出召唤——来!

平淡,却是一切尽在掌握的笃定。不同于神流于表面的自大,更彰显骨中藐视人世的傲慢。

现在她来了。理由是给别人看的,知道对方所做过的,即使不是全部,也清楚,她早在其中,脱不了身,上不了岸。那么就看看,是她被对方的罗网绞杀,不得不成为对方手中的工具,还是她破网而出,反将一军,得个彻底清净。

要杀聂风,绝不是做戏。她是真的厌烦了。情绪一点一滴累积起来,却无法一点一滴去清除。何况,她从来没有为一件事想那么久。

时光悠长,岁月短暂,世事千变万化,人心沧海桑田。人与人的关系,有深有浅,但绝不会一成不变。若时间是可以万用万灵的良方,七年,在血海之中,何止七年又七年……不曾想起,不曾挂念,再见之后,为什么就是心浮气躁?

不是第一次了,想过一次也好,想过无数次也好,事实还是证明了,她做不到,至少现在她做不到。

若没有外力的介入,她也许可以像这一路所行,将聂风放在一旁,不关心不好奇,不计较不在意,眼不见心为净,慢慢变成知道名字的陌生人……但,她真的不能容忍了!怎么就认定聂风是她的弱点?

既然怎么做都是错,那么,怎么做也都不会不对!

不需要再想,再犹豫,再考虑。

杀掉聂风,最简单的解决方式。

至于之后……

先杀了,再面对后果!

不过,还能有什么后果?

秦霜收回莲华,伸手摘去剑上发丝,发丝中蕴含足以杀神灭鬼的力量并不超出多少意外,可惊的是那份恰到好处。少了,不等靠近发丝便会被剑势绞碎,多了,两种绝顶力量对冲,那样的距离,聂风不死也会重伤。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发丝无损,而聂风也依然好端端地站着。

这其中所隐含的判断力和控制力,秦霜深吸一口气,在身心契合的巅峰时期,她也不是每次都能做到。

九龙布阵,千年锁城的大手笔,姑且不论这样做的狠绝,已足以映出对方的心胸、气魄皆胜出神不止一筹。且还持有溯世书那样独一无二的至宝,这样的人物,偏偏为男女之情所困,载在神的手中,从此不得不销声匿迹,布局再大也显得鬼祟。

这种心性的巨大缺陷,无论怎样的力量都无法弥补。而所谓三大“人形化身”,尤其是黑瞳的低劣表现,都让她不自觉将对方低估。以为对方曾被神毒杀,死而复生的代价何其高昂,就算活过来,也不得不和她一样,受限于身体,只能更多依仗头脑,借势而为,暗施伎俩。

现在却知道,这是怎样的错误!对方即便无法离开少林自由活动,但在这个范围内,对方依然保留着巨大力量,依然是无匹、无敌!

就算在别人眼中,她一路危险不断,甚至刚刚还险死还生,但在她的概念中,实则是一直顺风顺水,所要做的没有不曾完成。早在不觉间已经失去了初到这个世界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每走一步都要反复斟酌的小心谨慎。口中说着重视,心底却并不曾真的这样认为。

所以,这一次,是她自信变成了自大,几乎没有翻盘的可能。

只是,几乎!

闲散的衣着,腰带上并没有剑钩,秦霜也便将妖剑随意地提在手中。

对方也一样错看了她。至少,这一剑,完全不在对方的意料之中,逼得对方不得不将原本要留待少林,或者根本就未打算的力量展出。

原来,这样的重视,风……和云。原来,她不过是放在明面上的幌子,聂风和步惊云,才是对方真正的目的。

到底要做什么?为何一定要风云,或者,至少风云一个?这当中究竟有什么……玄机?

目光不经意地看过兀自有些呆怔的黑瞳,竟然连忠心的部下也一并瞒过,方才能够演得这般天衣无缝。孔慈的随行,看来也并非是文丑丑无意的安排,而是对方悉心促成,同样是对方势在必得的目标。

没有一步闲棋,慎密得叫人惊叹。但环节越是精细,越容不得差错,只要一环有误,便会引动整个计划的崩溃。只要没有结束,就未可说她没有机会。既然对方是那么认真,那么她也会认真!

“好好活着。”

“一路好走。”

前一句是对黑瞳,后一句是对聂风。这一次是真心实意地道别。一剑就够了,至少当下,她没有出第二剑的心思。

没有畏惧,只有隐然的兴奋,从一点出发,走出的却是完全不同的道路。若是在同等高度上,到底谁会更强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