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霜长睫早已落下,不看任何人,更不会给出回答。
步惊云迎上聂风的目光,缓缓道:“神……”只说得一个字,随即闭口。他相信聂风能懂,也希望聂风能想清楚,更加谨慎态度,不要再烦扰秦霜。
只是一个字的提醒,也叫聂风立即醒悟。神,不是说的那个长生不死的神,而是指神的居所搜神宫,以及曾在搜神宫中发生的事。
聂风将目光重又转回孔慈,现下的情形和当日搜神宫中“雪缘”的表现是何等相似,变成迥然相异的人,掌握原本不会的惊人武功,叫人惊骇莫名。
但看来又有不同,那一位不肯透露姓名的“雪缘”只是惊鸿一现,过后便了无痕迹,雪缘仍是雪缘,未曾受到任何伤害。黑瞳却已经现身了非止一次,这一次更是在孔慈明显有所意识且极力反对的时候出现。
何况,伴随黑瞳的出现,孔慈体内也涌现出浓黑的雾气,很快就将她的全身笼罩,遮掩得密不透风,只有一双手露出外面,却也变成一种如同由地狱而来的死黑色。
更叫聂风震愕且不安的是,孔慈那双在黑雾内闪烁着冷漠妖异邪光的眼睛,扫过他时的目光,竟是那么的冷而陌生,仿佛已不再认识曾和她相处数年的他。
黑瞳取代孔慈,不仅是俨如变了另一个人,更像是变为另一种不是人的可怖物体,她的目中充满怨气,那种怨,仿佛要怨尽天地人三界的万事万物。她周身的黑气,方圆一丈之内的花草一触到,便迅速变黄、萎落。叫人更无法想象,黑雾内的孔慈真身,会变成什么形态。
这样的情景,连经王都愕然了片刻,随即狂笑道:“想不到,你我竟会在这种情形下相见,更想不到,你已经连人变成魔的转换也不能完成,只能维持这种人不人,魔不魔,人魔之间的状态。你的力量,充其量也仅得完全觉醒时的五成……”
黑瞳一双眼冷冷看着经王,缓慢而轻蔑地道:“你千方百计激我出来,现在我出来了,你就只会说这样的废话……”
夜色中,经王的笑声如同夜枭,看着满身黑雾的孔慈,目光如炬,“你这个女人,说的不一样是废话。是了,怎么不见你所谓的好朋友黑王在你身边,原来你已经和我一样,不,你比我更惨,我失去了红王,不过是少了一件趁手的工具,它身上所携的力量早已被我吸收殆尽……”
“而你,显然,黑王未曾来得及将你前世的力量还给你,就被……”经王斜斜看了秦霜一眼,旋即收回目光,“干掉,让你惨遭惨重损失,甚至连神魂都遭受了震荡,然后变成这副模样……”
黑瞳冷冷道:“你嫉恨我的习武天赋,屡次违抗主人的命令与我争斗,主人顾念主仆一场,没有杀你,只是将你放逐。你不知悔改,还敢出现在这里,妨害主人的大计,就算我只有五成的力量,对付像只败家之犬的你已经足够。”
虽然曾经共事一主,但两人的关系殊不友善,经王嫉妒她后来居上,她也厌恶经王的咄咄相逼,两人曾数次大打出手,总是难分高下,到得经王被逐,两人更是仇结如海。相信经王若非被秦霜重创在前,一见她出现,立时就会翻脸动手。而她又何尝不是顾忌秦霜,不敢放手一搏。
两人也就只能这样唇枪舌剑,却不知道经王不急着逃命疗伤,却在这里啰嗦什么?不过看经王始终张着无形的护身气墙未有半分松懈,显然也非是表面那么轻松。
这一点,也和她同样是半斤八两。
经王嗤笑一声:“就算三年不见,你这女人,还是一样大言不惭,叫人生厌。少在老子面前耀武扬威,也不用拿主人压我,无论你有多强,也无法比老子更强。何况现在的你……黑瞳,我一直觉得雪达摩是我们三个中最蠢最无用的一个,现在才发现,最蠢的……是你!总是嘲弄‘情’字的你,竟然也会相信主人不杀我,是因为顾念旧情。不错,主人从来没有亲手杀过她的仆人们,她只是——”
“将我们送到……屠刀之下!”
经王猝然停嘴,血掌急挥,“蓬”然一声,雪屑纷飞。暗处激掷而来的雪球固然遇劲即破:经王亦同时给震退两步。
时非残冬,洛阳也非天山,雪从何来?而仅用一个雪球就将经王震退,便是经王重伤之后,也显出来人的非凡功力。
又来一个高手,是什么人?
盯着雪球迸爆后所洒下的雪渍,经王竟然咧嘴一笑:“雪达摩,你既已来了,便堂堂正正现身,别要在那里故弄玄虚,更别想要阻拦我说话,你的实力还封不了老子的口!”
悠然一声长叹,院墙上显出一条魁梧的白衣人影,白纱蒙面,白蓬披身,白蝠踏肩,让人眼前一白。
黑衣的黑瞳,红衣的经王,白衣的雪达摩,魔主麾下的三大“人形化身”竟然在今夜齐齐现身。
对于他们来言,又何尝不是一场意外。
聂风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袭击经王,不等于就是友善,也许更是站在黑瞳一边。虽然这个雪达摩身上,并未曾带着黑瞳和经王身上那种逼人的杀气。
雪达摩透过蒙首的白纱淡然看着经王,他的愁是如此浓郁,甚至从声音中满溢出来,话语却毫不客气:“经王,你的话太多了,什么时候你这个武痴也学会了动口不动手。难道你终于领悟了佛的真谛,打算在临死之前自我超度一番?”
经王嘿然道:“好谈佛理、伶牙俐齿的一向是你,你取号达摩,也不见你真的济世为怀,只知道跟在黑瞳这个魔女后面婆婆妈妈。现在出现又是为了什么?”
“既然来了,又何必站那么远?是打算见势不妙,就用你在我们之中最好的轻功脚底抹油么?你不是一向觉得世情无味,我们这样活着就是一种负担,你的灵魂,亦已经开始厌倦这种为求永远存在,却不断重覆复活的生涯。又为何表现出那么胆小畏事的无用鬼样。”
“恶魔之眸既已出现,我们三个,谁也别想置身事外,就算你能跑得了今夜,也跑不过今后,主人的计划实施之时……”
雪达摩白纱抖动,仿佛无声地嘲笑经王:“何必用垂死的挣扎,让你那副难看的嘴脸,更加难看。就算你表面啰嗦拖延时间,暗中加紧调息又能如何?”
“无论你说什么,黑瞳都不会改变,我也不会和你联手。我早已说过,也不介意再说一遍,对于主人的计划,我保持绝对中立,既不会帮忙,也不会去妨碍。无论主人的计划中给我的结局是什么,我都会坦然接受……”
经王脸色一沉,仿佛被雪达摩揭破而有些恼羞成怒:“雪达摩……”
“都他妈的给我闭嘴!”黑雾中的黑瞳传出一声暴叫,打断了经王,“雪达摩,你来做什么!我早已说过,为主人的计划,奉上我的命,我心甘情愿。你若是看不惯,就滚得远远的,不要来碍我的眼!”
“经王,你也收起你那自以为是的小人心思,主人的计划,从来没有瞒过我,我很清楚,会面临什么。”黑瞳一双邪邪的眸子在暗夜中发着濯濯的光,“为了计划的完成,主人自己的性命,主人亦已毫不计较。我们这些性命因主人而来的残余之人,又有什么好说?”
雪达摩摇首发出无奈的笑声,经王更是怒道:“不错,你我她都是源出一辙,都是主人在我们垂死之际转移到新的身体,给了新的生命。但这不等于,她就能再让老子去死。你和主人要为那种遥不可及的目标死是你们的事,老子的死法只能是一种,那就是在痛快淋漓的战斗中死于对手,而不是为了莫名其妙地拯救苍生而死得不明不白!”
聂风目光微垂,所谓长生不死的神也曾有一个宏大的计划,但揭穿了,也不过是为了个人一己的野心私欲,徒害了无数性命。黑瞳及其主人所计划的魔渡众生,却是不惜填上自身的性命也要完成,难道……这个计划,真的是如同其名,魔渡众生,为了——-渡尽众生?不是一己妄欲?
但即便初衷再怎么崇高,渡尽众生的计划再怎么伟大,黑瞳及其主人的信念再怎么坚定,这其中也有着太多的不可能,人的心思不一,不是用言辞所能说服,那么,这个计划所采取的能是什么手段?
而所谓祭上自身性命的无私,秦霜也曾有过这样的表现。魔,实际上和秦霜一样是同一类人,人命,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在既定的目标之前,轻若草芥。
那么他呢?是就这样冷眼看着事态的发展,还是,在秦霜表现了那样叫人血冷的态度后,依然还能像面对神一样,为了维护她而挺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