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阁之中,依然一片黑暗,仿佛秦霜走后,也带走了所有的光,便是月色再明亮,星光再璀璨,也照不进这一片幽黯。

何况,今夜,无星也无月。

步惊云一动不动地盘坐在床上的暗角,把头脸埋在幽暗之中,让任何人都看不到,他双目中炯炯的光,以及,嘴角泛起的一丝,冷漠的,邪异的笑,

感情之中,并不总是先付出的会输。想要捕获猎物,还是更加需要猎人的耐心。

无比的耐心!

不是因为秦霜的命令和威胁,才叫他继续保持沉默,什么也没有说,而是因为在那双紫瞳中,威慑之下,他看到了绝不可能但确实存在的一丝害怕和……哀求。

害怕他说,求他不要说!

是为了什么?

难道,秦霜不该是无所畏惧,无论什么难题,在她都可以云淡风轻,浅浅一笑?

敢独自抗下整个世界的女子怎么会怕?

但,步惊云坚信自己的眼睛,更坚信自己的感觉。

那由心而发的感觉!

从来,秦霜都是理智的,极端的理智,将感情压到几近于无,即使幽冥回来之后的一片混乱中,剧烈的感情起伏也隐隐透着一条线,让她未曾全盘失控。

但,这条线究竟能维持多久?

本能让秦霜在理智的分析之前,已经意识到了危险,所以,她拒绝再听,甚至极端强硬地不准他再说,是因为她未曾明白已经知道,她无法面对……他接下来的话。

她无法面对被人说喜欢。

更无法面对他的……喜欢!

无论是回避,还是回应,都会让她陷入无尽的心理冲突之中。

结局,她已经说出,就是,疯!

如果疯了会爱,那么他愿意存一份期待。但,更大可能是毁灭,她,和这个世界,玉石俱焚。

他情愿她好好的,他也做不到在完全绝望之前,就有那么极端的自私。

苍生,和她,他选择她。

他,和苍生,他选择,苍生!

只是责任,不是爱。

如果秦霜的骄傲,让她选择以最大的责任来证明她所具备的价值,给失心之后的她一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那么,她可以做她想做的。但,她不能去爱,爱除了他的另外的人。

因为,他也会疯!

离开风云阁,幽若没有回湖心小筑,而是回到位于风云阁百丈外一间供侍婢住用的房子,这是她假扮侍女剑舞之时所居住的房间。尽管这里比起湖心小筑,不知道要粗陋到哪里去。但她却觉得在这里,她似乎才能真正的无拘无束,享受真正的自由……

如果因为赌注失败,她不得不束手就范,回到那个牢笼之中,那么她希望能在这里度过最后自由的一夜。

然而,她发现,她连这最后一夜的时间也没有。因为,雄霸就在屋中等着她,未等她开口,已经直接宣判了她的结局:“你输了,虽然没有到时限,但你,已经输了!”

“你,真让爹失望!”

幽若禁不住苦苦一笑:“难道这不是爹你早已料定的结果,其实爹你一直都没觉得我真的能收拾聂风,得到自由离开湖心小筑。因为,我根本做不到,具备爹你的风范——处事简单利落,心狠手辣!”

雄霸道:“你总算有了些自知之明,想必以后在湖心小筑,你会过得安守本分。那么,现在你就和我一起回去,这里,你也不需要再呆了。”

幽若沉默片刻,陡然道:“我看见她了。”

雄霸目光闪烁:“你见到霜儿了?”

幽若道:“难道这不是爹你这么快就赶到这里的原因?你一直在监视着我,也监视着她!只是,如果出了什么事,你可以直接强硬地对付我,强迫我服从,却不敢这样对她。所以,你才会来这里让我回去,而不是,静等我回去认输!”

雄霸并没有幽若揭破他的心中的隐秘想法而大怒,反而若有所思地道:“你变了,变得长进了,没有从前骄横放纵,也不再说污言秽语,竟然懂得动用脑子去思考,揣测为父的心思……如果你早是这样长进,那么放你在外面又何妨?”

“不过,现在的你还是太稚嫩,看在你是我女儿的面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不想回湖心小筑,也可以。既然你已经见过霜儿,霜儿也见过你,那么,你便也搬去望霜楼吧。”

雄霸竟然不计较幽若的失败,甚至还允许她不回湖心小筑,虽然不能离开天下会,但去望霜楼和秦霜住在一起,是已经放宽了幽若的自由限度。也许他其实并不是幽若所认为的无情,他的心中还存着些许亲情,对幽若,他依旧有着舐犊之心。

幽若却出乎意料地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反问道:“湖心小筑,和望霜楼有什么区别?”

雄霸斜睨幽若一眼,心中恼怒,面上仍不动声色:“你是在暗示我,你觉得,湖心小筑是囚你的,望霜楼是关霜儿的?我是打算将你和霜儿放在一起,更方便监管?”

雄霸这些话说得甚为直白,如果幽若不是他的女儿,而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只怕早已经是一个“死”字,而换做他人,雄霸也断然不会说出这番话来。

幽若漠然摇头:“不,我相信爹不是这样想的。我虽然只在刚才见她一次,她也很快就走了,但就是只看一眼,我也知道,这个世间,如果不是她心甘情愿,没有人能关得住她……”

雄霸神色稍松,他单只知道幽若和秦霜在云阁中匆匆一见,很是担心两人会起冲突,无论伤了谁,都会让他头痛,没想到,没有任何事发生,幽若对秦霜的评价还是这样高。但随即,心中又有些暗沉,连幽若这样不谙世事的女孩都能看出,那么秦霜显然是气势已成,无法束缚了。

留意到雄霸神色,幽若讽刺地道:“难道爹还真打算将她跟我一样都关起来?因为无双城已灭,狡兔死,走狗烹,那么爹让我能收拾聂风,虽然没有指望女儿能成功,但若是成功了,爹也会很高兴对不对?”

雄霸目不转睛地看着幽若,看得幽若浑身发紧,终于冷笑一声:“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说到别人两个字,已经杀气毕露。

幽若知道她无论说是谁,雄霸都不会叫那人见到明天的太阳,雄霸甚至更在疑心,这个别人就是聂风,因为她自告奋勇做的是聂风的侍婢,一直呆在风阁,聂风具备最大的嫌疑。

如果她肯定了雄霸的怀疑,那么,即便聂风是雄霸的得意门徒,他也容不下,也不会留了。

而不留,和让她收拾的含义一致,都是——要那人,死!

不过,本来就没有这个别人,幽若能说出这些,全是自己的分析和……感觉。

她虽然一直呆在湖心小筑,但练武也学文,因为雄霸曾说秦霜博闻强识,甚至专建藏书阁,阅遍天下群书。她也不甘落后,湖心小筑所能找到的书都一一读过,后来为了增强自己出外的本钱,尤其对医理用药方面,最喜钻研。所以才会和雄霸打下这个赌,她本来就没想用强,而是打算……用药!

可惜,她还未曾给聂风服下迷心的药,她已经先一步中了聂风所给予的名为“温情”的毒。

现下她亦突然开窍一般,说出以前说不出的话。只是眼界开阔,思考的角度有异,若她真如外表表现得一般粗疏,又怎可能在湖心小筑一呆十几年,忍耐到近日才出逃?只不过以前她要么一心想要引起雄霸注意,要么在失望后,一心想要逃出湖心小筑,从来没有想过用自己的所学去揣度人心。

只能说,雄霸小看了她,她也小看了自己。

但看清了又怎样?反而是更加的失望,雄霸不独对她这个女儿心狠,对手下立下汗马功劳的徒儿亦是这般无情,难道为了做霸者,连最基本的人性都要悉数抛弃?

勉强提起精神,语气尖锐地道:“自然是我自己想的,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女儿!”曾经和你一样阴狠自私,为了谋取自己的自由而罔顾他人的性命,而现下我却庆幸,我做了和你完全不一样的选择!

见雄霸仍是似信非信,幽若心一横,索性将所有想到的都说出来:“我还知道,爹爹叫去望霜楼,和秦霜住在一起,并不是要给我自由。而应该是觉得,便是我不能自保,她也一定能保护我,自然,必要的时候,也能杀了我,不让我成为别人拿来威胁爹的弱点!”

这些话说得极为诛心,雄霸便是对幽若仍存着少许亲情,但在可能会威胁到他的霸业的时候,他也绝不会允许这个情成为他的弱点。舍取从来不是会叫他犹豫的难题,而是理所当然的答案。但是就算事实如此,不说也罢,说了,是连最后一丝遮掩的面纱也撕下。

父女之间,走到这一步,真是殊为可悲。

雄霸却不怒反笑:“你倒是看得透,我相信了,的确是没有别人,你也的确不愧是我的女儿。如果你能学得霜儿三分当断则断,那么连望霜楼也不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