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旗倒下,关羽麾下士气顿时为之一衰,现出慌乱之态。守城的一方则是士气大振,一举将本来落于下风的局势扭转了过来。

秦霜并没有收手,关羽勇武异常,冠于全军,骄慢士大夫而善待卒伍,只要关羽尚在,蜀汉军亦不过一时慌乱,未可言其失败。

和平,只建立在势均力敌,或者将一方赶尽杀绝。

寻常的弓箭,即便是有破军星力和人心咒念的额外加持,亦射杀不了关羽那等威名赫赫的大将。但是,其他的士卒乃至将领,没有关羽那等本事。

便是心境最平和恬淡的修道者,也有偏执的地方。秦霜的偏执便在于,一件事,一旦做开了头,便一定要走至结尾,不一定是完美,但定要有个结局。行善未必会持之以恒,但走上修罗路,定是血海沉沦……

若是梦早知道秦霜这般性情,还会不会喊出那一声“阻止”?每一次秦霜应人所请,都是令请求者莫能负载的所得。可是病急乱投医,是该怪秦霜过于求全,还是怪请求者不能真正看清心中所求?

自古守城容易攻城难,藉地势之利,即便有血气刚勇的兵卒攻上城头,在已经被秦霜鼓起勇气的守城军士围攻下也难以立足,被驱赶上城墙的民众中的青壮渐次加入,剩余的老弱妇孺也竭力冒着碎石流矢搬运着物资器械,为自己的生存而搏命。

梦打起精神,开始重拾她的本行,为受伤的人包扎伤口。战场之上,每一个人都必须找到自己的位置,或者,拿起刀箭去决定自己和他人的命运,或者,抱着脑袋瑟瑟发抖,等待别人宣判自己的命运。

江湖,并不是一个给人落泪的地方;战场,更不是一个适合落泪的之地。战场,只宜见血,不宜见泪。泪,仅会留给战争过后的生者。

聂风并未出手,先时疯血的险些发作令他心生畏惧,而脑中浮起的那些零碎的记忆也叫他惴惴不安。他也不欲插手这等难问对错的厮杀,只是站在秦霜身侧,为她挡开远处的暗箭、近处的刀枪。

余光中见秦霜神色专注而宁定,搭箭,张弓……如此重复,绝不停顿,每一箭出,必然带走一条性命。那种无涉悲喜的冷静收割,比高呼酣斗抑或狰狞兴奋更叫人心生畏惧。

杀人,到底对她意味着什么呢?少年时在北地雪原见她屠戮金剑门的徒众,亦是同样简洁、高效、不带丝毫情绪……聂风心中低低叹息一声,由幼及长,秦霜始终未曾改变过,那么幻境亦如对现实一般认真的她,对待现实是否也会如一场游戏般轻慢?

无从去寻摸秦霜的心事,清如水,静如渊,深难见底……没有了雪魄珠,她亲自为他压制疯血,是顺手为之,还是承诺的有始有终?对她,又有没有危险?

伸手打掉一枝毫无准头的流矢,一瞥间,见梦正专心为一个受伤的老者包扎,浑然不觉身后城墙上爬上一个汉兵举刀向她砍去,连忙踢出一块碎石,正正击中对方额上,那汉兵猛然受创,也忘了身在城墙,后退几步,一声惨烈长号,直直坠了下去。

聂风苦笑,亦心中警醒,战场之上,片时疏忽便会送了性命。这里纵是幻境,若是受伤、流血,一样无救……秦霜的警告言犹在耳,这种错误,且不可再犯了。

聂风若是多看几眼,应能看出秦霜的清瞳深处所慢慢泛出的血红,但此时此刻,又怎由得他怔怔凝视。何况他还转了一半注意力在梦的身上。

无论是天崩地陷还是利刃加身,秦霜都不会形容失色,加之她腹载五车,金声玉振,无论做什么事,都自然见得智珠在握、游刃有余的风度从容,叫人只能仰慕不能效仿。就连聂风也总是不经意便忘了,秦霜曾对他最为正颜厉色的一次训斥,那一次,她告诉他,她并非无所不能,她的承受亦不是毫无上限……

秦霜并未曾专门习过弓箭,别人见她动作流畅,箭无虚发,不过是念头观想中,模拟所见无双射手,然后反映至身体,做出完美动作。如此一来,心神所耗乃至身体负担可想而知。指腹火辣做痛,指尖已经渗出了血珠,染红了箭镞,一袋箭堪堪射完,手间已满是鲜血。

弓箭也是武器,理所当然受到心剑的排斥,每出一箭,心中便是一震,气血翻涌,心意烦乱,相形之下,指上的痛反是微不足道。

便是如此,秦霜的手依旧稳如磐石,动作无有丝毫迟缓、走形,血气为引,所瞄愈发精准,由小兵至普通将领,无人能够逃过,随着箭底人命的增加,受战阵杀气所激,破军、七杀由黯淡而渐露明光,命宫中洒落点点星辉,由内而外开始冲击封印,待得星辉织密成网,封印破除,便可里应外合,借助天上星力撕开幻境,重创无双夫人,一举脱身。

无论是修道修武,依照正规法门,自己修出的真元内力,一步一脚印,哪怕是慢一点,低些差些,胜在稳妥而无入魔之忧。惟借助外力,最是凶险不过。心中念头稍有动摇,便是灭顶之灾。

如果可以选择,秦霜亦不愿走这条命悬一线,险之又险的道路,只是从起始,她便没有稳步而行的机会,若不剑走偏锋,只怕早已死在被遗弃的道途中,连未来都不会有,又怎顾得长远?饮鸩止渴,不是不知道鸩酒的毒,只是即刻便死和延后而亡,多得片刻时间,说不准便生出转折生机。

即便是绝顶高手,若是陷身战阵之中,面对千军万马,也难以即时脱身,甚至会死于寻常小兵的人海攻击之中。但如这等远程狙杀,自然是大占优势。

汉营中固然有强弓劲弩,关羽亦有万夫不当之勇,但一则以低仰射,射程难及,再则关羽亦非比老将黄忠,非以射术而见长,只能眼睁睁看着麾下将卒被秦霜逐个射杀,心知今日锐气已失,对方如此神射,再攻下去也是无益,不过是徒增伤亡。

他虽然起于微末,但性情高傲自负,自与刘备、张飞桃园结义从军,一路坎坷,然而白马诛颜良,千里走单骑……桩桩件件,莫不显出勇武绝伦,自出镇荆州以来,曹军闻而色变,孙吴亦是忌惮不已,三国诸将几乎莫能与之比,更增添了他三分傲气,眼见樊城即将一鼓而下,却无端竟见阻于一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心中恼怒非常。原本尚在犹疑的念头,顿时便下了决心。

号角声起,蜀军如潮水一般退去,城上无论士卒还是百姓,莫不欢呼雀跃,庆幸又熬过一日。

梦松了一口气,包好最后一个伤卒,适才忙碌间无暇细想,此际看着秦霜的侧脸,心中微微一跳,若秦霜真是男儿身,那么她就可以习练“情倾七世”而无后患,乃至“倾城之恋”她也可以继承无碍,又何需定要执着所谓的“风星”、“云星”?目光扫过满地死伤,又有些沉沉地不知所措,惟有以杀止杀,才能保住想要守护的东西吗?

城外,战场上所有蜀军将卒都在缓缓后退,惟关羽屹立原地不动,城上秦霜亦是纹丝不动,姿态没有丝毫变化,却让人感觉到她前所未有的凝重。风似乎陡然间静止,空中不知何时凝聚去大朵的乌云,向着城墙覆压而来……

聂风心中生出莫大不安,陡然眼中一点红光暴绽,不自觉一闭眼,再睁开,关羽浑身竟然射出熊熊烈焰,青龙偃月刀缓缓高举……不见刀光,也不见关羽举刀的双手有丝毫异动!惟一看见的,只是关羽深如万丈渊薮的双目中,所流露的招意!

聂风霍地记起姥姥使出“情倾七世”时也是全身冒火,心中骤然大跳,梦已经代他叫了出来:“倾城之恋!”

“情倾七世’原本是无双夫人衍生自‘倾城之恋’然后传给华恩;二者起手式自是异常相若,惟一差别,只是情倾七世仅得倾城之恋威力的百分之一!

姥姥未曾使出全力的“情倾七世”威力已使聂风相当咋舌;比情倾七世十成功力强出一百倍的“倾城之恋”,到底又会至何等慑人境界?

这应便是史书所记,关羽一生中首次使用“倾城之恋”,亦是最后一次,也是历史上的惟——次。无双夫人竟然能够在幻境中将之重现!

一招倾城,听来真令习武之人心生向往,谓之武林神话。但若是己身成为这种奇招所要毁灭的对象,就算是对无双夫人敬之爱之一生以守护无双城为己任对“倾城之恋”信拜如神的梦也没有欣赏的心情,只余下满腔恐惧,小腿不自禁轻轻发抖,连逃跑的念头也生不出来。便是逃,又能逃向何处?

他们身在无双夫人的幻境之中,根本离不开这座城,根据无双夫人描述,只要是在这种城中,连城带人,在“倾城之恋”使出后都化作了乌有,只余下半具抱着婴孩的母子残尸……

与关羽两眼圆睁,杀气迸射恰好相反,秦霜眼眸眯起,掩住了瞳中几乎流泻而出的银辉,亦隐住了银辉之中一道鲜明无比的血线。

侯而王,王而帝,帝而圣,圣而天……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你的历史真身为何会出现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