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完好无损的关圣庙,聂风确信了秦霜的话,这依旧是幻境还未回到现实。并非他对秦霜不信任,只是这个幻境构建得太过真实,无论是树叶在微风中摆动的姿态,草丛中轻微的虫鸣,还有适才指尖掠过秦霜的面颊滑腻的触感……都叫人无从分辨,无法相信一切皆是虚假。

“去哪儿?”只能庆幸,无双夫人未曾将他和秦霜分开,让他在真假难辨的地方依旧能抓住一线真实,能够选择去相信。

不过梦呢?她现在身在何处?是不知流落何处,还是并未曾被一起拉入幻境?

凝视关圣庙,秦霜缓缓道:“我记得你上次说,你到无双城,便是要调查我天下会探子在关圣庙被杀,且留下‘倾城之恋’四个血字一事。”

聂风点点头,叹道:“这是梦的姥姥所为,为了履行她们守护无双城的职责,而对师父进行的刻意威吓。姥姥的功力深厚,又有无敌霸手可以将功力增强一倍,所以凝血留字,让师父亦自觉不如。实则,她们是不懂‘倾城之恋’的。”

如果姥姥听到,一定暴跳如雷,痛骂女生外向,动手帮外人对付自家人也罢了,连本该仔细保守的秘密也抖落个一干二净。

“你潜入无双城,第一件事,也是到关圣庙查探……”秦霜伸手推开庙门,“既然这是一切的起点,我们亦从这里开始。”

便是青天白日之中,庙内亦显得十分阴暗,案几上香火缭绕,在这个虚建的城中,也会有人持着信仰,为心中的神明奉上一束香火,献上最虔诚的心意吗?

关圣神像和聂风记忆中一般无二,手持青龙偃月刀,骑着赤免马,神威凛凛,好不慑人,只不知他背后是否依旧站着他那位美艳无双的妖族夫人,为他许着“为你千秋无悔”的誓言?现下已经明了,无双夫人的塑像,是梦的先人雕在关圣背后,让她和关公一样,受千人拜,万人跪。

聂风对人宽和,对妖也没有什么偏见。说到底,无双夫人是他亲见的第一个也是惟一一只妖,且一直用人形出现,未曾露过本相,叫他实则对妖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只是在秦霜影响下,模模糊糊地觉得这般有所不妥。

心中默念一声:“关二哥,再次得罪了。”转头对秦霜道,“不知这里是否也一样被埋下炸药,师姐你先出去,走远一点。我探查清楚出去告诉你。”

上一次,聂风为了寻找线索,曾搬动过关圣神像,这一次,情形更加诡异,一时也想不到其他,既秦霜说这是起点,那便将曾做的事再做一遍,看看之后会发生什么。

相比秦霜被封印了大部分战斗力,聂风没有感觉到实力有损,上次他猝不及防,也在爆炸中全身而退,这次即便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他更加有惊无险,甚至连惊都不会有。

秦霜微微摇头:“不要轻易去动一个神的神像,哪怕是……邪神。”神像是神明为了方便收集香火而在人间,将自身形象的具象化表现。进入一座庙宇,等于进入这座庙宇所供奉神灵的领域。

无知无识的凡人也罢了,如秦霜这类属于有知的人,在彻底撕破脸,并有把握将对方彻底灭除之前,一举一动都会慎之又慎。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先后失去魔瞳、心剑这两大她倚赖的压箱杀手锏,又被隔绝了星力,水准跌落到没有这些因素影响的本体武学修炼水平上,可谓前所未有的虚弱。

若是秦霜一直这般表现,步惊云想要报仇,根本就没有必要考虑她这个因素,因为六七年前,甫入门一年的他在内力、武功上已经全面超越了她。更不要说现在,即便是雄霸,也对步惊云奇快的进度隐生忌惮。

秦霜是聪颖的,但受固有的知识体系影响太深,不自觉就会走上偏路,不得不时时修正,又有身体的拖累,若没有前世源深如海的知识和心定神静的心性,单在习武上应有的骨骼和悟性,秦霜远远不如步惊云和聂风,这两位天纵奇才的师弟。在泥菩萨那里,也只能落个“平庸无奇,因人成事”的考评。

但力量能够剥夺,脑中的知识是谁也看不见,却是真正无与伦比的财富。即便先天不足,秦霜依然能够稳稳成为一代枭雄雄霸的大弟子,压得步惊云喘不过气,聂风自信不足,叫这个世界诸多隐藏人物变色……

现下陷入这个困局,力量失去作用,但如果认为她就此会一筹莫展就错了。

即便没有庞大的知识量支撑,她入微的观察力和敏锐的洞察力也不容小视,只是她并非紫笈那种习惯“智”定而后动的谋略型人物,对于不感兴趣的事,她从来都是知道就好,如无必要,绝不去想。行事时往往只采取最简单的一种,用力量直接碾压,而不喜欢多费脑筋。

在隔绝了“凶星”的不良影响,重新恢复清明的她,终于又到了“必要”用脑的时刻。

“她,这只梦貘,无双夫人,真的很,爱,关羽。”在受其主宰的幻境中,无双夫人完全可以将自己的神像塑造在正面,或者与关羽并列,但,她依然选择了关羽的正面示人,而自身依旧隐身其后。这其中所表明的情意,简直只差敲锣打鼓广告天下了。

聂风叹道:“就算是异类,也应是有感情的,何况,无双夫人,若是你不说破,谁又知道她并非人呢?”

是爱不是喜欢,聂风敏锐地注意到秦霜的用辞,在秦霜心中,对喜欢和爱应该分得是很清楚的,虽然她也未曾说过几次喜欢,对人,就更加一次也没有用过。

只是他们是在寻找破除困境的办法,而不是讨论无双夫人的感情问题。

“太爱了,并非一件好事。”若仍受贪狼廉贞的影响,秦霜或会似笑非笑地看聂风一眼,嘲笑他总是这般容易被男女深爱的感情所感动。但此刻的她不带一丝感情,目光专注,神色严肃,完全只是就事论事:“妖在人眼中,似乎极之的放荡,但不过是对某些妖类猎食方式的误解,即便是在妖族中亦以风流著称的狐妖,对于配偶的忠贞度也远远超过人。”

“一只妖,一旦认定伴侣,只会是一个,至死不渝。”

这般说,妖倒是比人可爱得多,相比之下,人就善变得多,多的是朝秦暮楚。男人三妻四妾,女人水性杨花……一生一世一双人,反而成了凤毛麟角,偶然出现一对,且真的投心投契,情深意重,那简直可以奉为传说了。

聂风微微苦笑,看着关羽的塑像,明白了秦霜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

“关圣,亦是有苦衷……那种情形,性命交关,怎也不能算移情别恋。无双夫人,不是……”聂风猛然停住,对于夺走自己丈夫的女人,哪怕是不得已,哪怕只有一次,无双夫人的心中果然不曾生过怨怼吗?理智的认同,不等于情感不会承受撕裂的痛苦,而若不是一次,而若再有孩子……

“如果关羽在清醒之后,立即杀掉那个女人,无双夫人才会相信他是真的无心之失,身不由己。”说着这样极残酷的话语,秦霜依旧神色淡淡。她虽然身为人,但身边正反实例,还有本性中对于纯粹的追求,对于情感的标准反而更近于妖,“若他和那个女人继续纠缠不清,对一个陷于深爱的妖而言,就是背叛,在妖眼中,爱的忠贞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它们这样要求自己,也同样要求伴侣。”

聂风一呆,艰难地道:“那,岂不是恩将仇报。无论如何若是不曾如此,关圣难免不幸,无双夫人岂不是就彻底地失去了爱人……”一个男人,一个负责任的男人,当一个女子将身子交给他之后,无论他对她是否有情,这种舍身活命的大恩,根本无法放之不管。

周旋于两个女子之间,一个为情,一个为恩……无论怎样选择都叫人觉得为难。不知另外那个女子秉性如何,单是无双夫人这种妖族的高标准,同是男人,聂风不由对关羽的处境生出莫大的同情,亦有另外一种后怕。

如果不是秦霜用不知什么方法消去他体内“三日勾魂”的毒性,他若是落在四夜五夜那种一看便是风流□□手中还好说,若是,若是梦……他若不能说服梦立刻亡命天涯,便真只能做一对同命鸳鸯死在无双城了。

挥去这个莫名其妙冒出的想法,对梦,他是喜欢,但只是一种对朋友式的情感,或许也有对人对事有同样态度的知己般的投契,但,更多,就没有了。他会尽力保全梦的性命,但若梦真死了,他也不会产生也不想活了的念头。

对秦霜,是有过这种念头的。但,秦霜,对他……就算秦霜突然对他说喜欢,他第一反应也绝不会是欣喜。那种甫见面时便觉得彼此绝非同一个世界的感觉太过深刻……深到只要略微一往这个方向想,便觉得发自内心的战栗……

而听她谈论感情,即便与己无关,亦不敢引申,这种极端理智的分析便足以冻结一切多余想法。

便是她的微笑亦不带丝毫温度:“妖的寿命很长,感情也太长,不是短命的人可以承受。对于妖而言,情愿用余生去缅怀一个死去的忠贞爱人,也不愿意亲眼目睹爱人活着而背叛。”

“且妖不会明白何谓放下,它们除却爱,便只有恨。曾有多爱,就会有多恨。没有所谓的宽恕,只有无情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