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一望无际的荒地,触目所见,满目苍凉,无有花草树木,不见飞禽走兽,惟有一间简陋细小的石屋伶仃伫立,在呼啸怒号的风中,石屋宛如一个老人,曾经顽强奋斗,从不言败,但终抵不过岁月,倦态横生。物肖主人形,石屋的主人是否也是同样如此?
这里荒凉如斯,似是早已被人遗忘,但,屋外五尺的空地上散乱着无数马儿的残肢碎肉,偶尔有一只乌鸦掠过,想要飞下啄食腐肉,但将将靠近石屋五丈之内,一声哀鸣,被剑气瞬间震至支离破碎……只有呼号的风不受影响,吹起尘沙,努力地想要抹去地上那柄长约数丈由马血涂成的巨大血剑。
是从哪里来的脱缰马儿横死在此?
是否有人的地方,就躲不开是非?哪怕只是一个风烛残年、弃剑埋名的老人。只不过因为他曾有一个至今仍在江湖回响,令天下会的枭雄霸主雄霸也忌惮不已的名号——剑圣。
无双城的独孤剑圣。
五岁习剑,七岁有成,九岁一剑成名,十三岁自悟剑道,无敌天下……城无双,剑无双,人亦无双!
这才是真正的传奇!
但那只是“曾经”,在已攀上巅峰之后,在感到无敌最寂寞的时候,他遭遇了一生前所未有的劲敌,以及,一场刻骨铭心的失败。
他倦了心,弃了剑,隐居于此,再不问江湖,陪伴他的只有迷茫天地、无边落寞……哪怕是无双城与天下会斗得如火如荼,节节败退,现任的无双城主独孤一方一再上门邀约,他亦只是隔门对言,不见一面。
舍剑之外,再无其他,而他连剑亦舍去,那么世间还有什么能叫他珍惜,让他动心?
即便是眼前眉目含笑,清丽卓绝的女子,在他不喜、不怒、不嗔、不笑,犹如一潭无波死水,死气沉沉的双眼中也泛不起丝毫波澜,只在看到她腰间佩剑时微微泛出一丝生气:“你来早了。”
“或许是我来晚了。”不在意老人冷漠的态度,如同不在意跪坐于地时被尘土污脏的衣摆,秦霜语笑殷殷,“早,或者晚,谁可以判定呢?”
剑气的牵引,让她不费什么周折,就寻到了剑圣的居所。这种剑与剑之间的感应,令她察觉到己身在剑道的进步。比之先前的苦苦摸索,到现今的终于上路,即便重伤初愈、不详梦兆,她的心情依然处在一种奇妙的愉快之中。
“你来早了。”剑圣平平叙述,同样的四个字,语调也不曾改变分毫。
这间石屋在他绝世无匹的剑气笼罩之下,人兽皆无法接近,独孤一方为逼他出屋,曾劲弩快箭,亦在五丈之外折断堕地,最近一次,更驱赶数十匹灌下药物发疯的脱缰野马来袭,结果已如所见。
能够推门而入,在他的气势压迫下,依旧从容自若,即便是正坐,也透出一种自在随意,全无紧张之态,语气中不见锋芒,但丝毫不以后辈自居,隐隐有平起平坐之意,又不显狂妄。如此风姿,他承认她值得他赠剑、约战,等待十年。
但,脚步虚浮,左肩无力,身上剑意不过初成,未曾透骨透心,与己身融为一体,举目流转间更带着不属于剑的旁道。
十年之约,不过过半,这般早而来,应是因雄霸欲在近期图谋无双城,特来试探自己的态度,如此旁骛的心境,即便在五年后,她就算是有着能让自己出剑的资格,但能成为自己不可预知的劲敌么?
心中微微的失望,语气更形低沉而冰冷:“天下人蝇营狗苟,为名而来,为利而往,天下会与无双城相争,不过如此。”
“老夫当年为剑弃城,又在五年前应你所求赠剑于你,原本以为是继老夫的那位劲敌之后又一位可堪成为老夫对手的人,但看来是老夫想多了。老夫的劲敌仍只是一位,在在未有把握一剑刺穿他的心之前,我不会走出这间石屋半步,更不会重出江湖……”
“即便无双城在老父眼前灭亡,老夫亦不会相帮。雄霸遣你前来试探老夫心意,不过是白跑一趟。你还可以再活五年,五年之后,天山受死。”
秦霜哑然失笑,身体后倾。
剑圣微不可查地一皱眉,双膝并拢,上身挺直,臀部看似放于脚踝,实则间隔一线,这样的坐姿并不舒服,却可以令身体始终处于警惕,能以最快姿态跃起拔剑。连这一点都不能坚持,何谈剑客的素养。
果然是女子的意志力较为薄弱么?
“和师父无关,只是我想来,就来了。”闻名不如见面,自剑中揣知的剑意又怎及亲见本人感觉深刻,剑圣看似心丧若死,衰朽无力,但这等摒除所有外物,将所有精气神都敛集到一点,一旦爆发,威力可想而知。难怪他毫无留恋地将无双剑赠出,只因他本身已经是一把无双宝剑。
只是这把剑比较特别,晦昧暗藏,只有一次绽出完全光芒的机会,然后便会剑逝、人亡……
“天下会和无双城的争霸是已经写定的结局,您的不参与也是我早已经预料到的结果。”
“我来,只是想让您看看我的剑!”
依然是雪衣,剑却不再是金剑。
五年之前,抱着最坏打算,即便是赔上己身性命也无所谓,无论如何也要为师父扫清障碍。力不足,可以用智来弥补,也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不择手段,但想要站到绝顶,不能够依赖欺诈。
五行集三,并不能算稳操胜券,但已经有一线生机。而剑道初成,减轻了神魂负担的身体能够延续更长时间,若无坦然面对的勇气,连站到这个世界的绝顶也不能,何谈破碎!
不会让对方生离天山的念头依然坚定,但在此之上,她愿意做为武者,与对方公平一战!
她既已经看过对方的无双,又怎么不能让对方鉴赏一下她的霜华?
剑圣木然接过霜华,他早已过了观人看面的境界,但依然不自觉为对方柔弱的外表、随意的姿态所欺骗,料错了对方的来意。
自对方走入这片荒野,隔空已经开始了较量,他在考校她,她何尝不是在试探他。他未曾有出剑之意,但对方递上佩剑,是对他五年前下约的正面回应,今天的这一见面,将左右五年后正式决斗的结局。
真是一个有趣的孩子,就像她送上玉璧和手书换取无双剑一样有趣。名为师徒,雄霸绝教不出这样的弟子。
剑很轻,握在手中几乎感觉不到分量。
他三岁的时候便能听懂剑的说话,更能令百剑齐鸣,引起无双剑的共振,令其认主。天下无剑不识,无剑不通,就算是无名的英雄剑,亦有一种惺惺相惜。
但这把剑很特别,不同于英雄剑的古拙,无双剑的的冷峻,做为一把剑,它太艳色。湛蓝的剑鞘上攀附着黑色的神秘纹饰,一直缠绕到鲜红的剑柄,微一凝注,这些纹路竟是时时变动,每一刻都与上一刻不同,让人无法捉摸。抽出一半剑身,银白的剑刃亦是光华流动,无有片时止息……
它在说,他却听不见,它自成世界,宛若与世间的一切并无干系……剑圣终于认真注视眼前的女子:“你没有用剑杀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