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伯干笑几声:“很久没有下雨了,苏堤春雨是看不到了,连今年的春茶看着也没收几两……不过西湖美景甚多,比如雷峰夕照,小姐难得来一次,很该去看看。”
秦霜轻叩茶碗:“金山寺要不要去呢?”
许伯含笑道:“小姐若是想去也无妨,不过金山寺也衰败很久了,自从法海大师圆寂后,便没什么真正的高僧了。”
水漫金山救许仙,雷峰塔压白娘子。
聂风隐隐似是抓住什么线索,却沉住气,只是听不开口。这便是他的难得,他并非是一个愚笨的人,甚至比江湖上大多数人都聪明,不然怎可能独当一面,不杀一人之下完成那么多任务。但是他更信任秦霜的灵慧,若论从只言片语中追溯前因推引后果,还有谁能比得上她?这一点,她既比他强,他便坦然承认,任她而为,哪怕是心中藏着再多疑问。
聂风只是叹息,为何只是随意起兴到一个茶寮坐坐,也绕不开任务,让他想让她放松片刻也不可以。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湖边,忽然涌起一股疑惑之色。
西湖边游人如织,偏偏聂风一眼就从人群中看到那两个紫衣人,头戴草帽,低低的垂着头,并没有露出面目,大半张脸皆藏于帽子下,仅勉强可以瞥见他们的嘴。二人阔袍大袖,令人一时间也难辨其是男是女,背着一些轻便行妆,看来也是刚刚抵达西湖,行色匆匆,神秘兮兮。
能得聂风注意,自不是因为他们这样似是故意遮掩本来面目的奇怪,而是因为他们身上有着不寻常的高手杀气!
聂风轻叫一声:“师姐。”本来中原满是高手,在西湖出现两个高手根本不足为奇。只是他和秦霜前来西湖寻找盂钵,同时出现两个不知面目、神秘莫测的高手,不免令他警戒之心更为强烈。
秦霜明眸转动,循着聂风所指看去,忽然笑了:“你说,他们看见我们了吗?”
聂风微一迟疑,单论气息,秦霜怎么看都不像是高手,更不会引起高手的注意,但她的容貌,委实是太引人注目了些。不过她沉寂了这么久,想必江湖上记得她的也不多,就算记得,想起那些孩子的争论,聂风叹息又想笑,只怕也对不上年龄。
聂风忘记了自己,他这五年的名头可甚是响亮,而容颜同样俊秀出众的他,与秦霜走在一起,两人让人注目的效果绝对不止是双倍。
“就算他们看见了,也会装作没看见。”这两人藏头露尾,在看见自己和聂风时,目光至少停留了十息,然后迅速移开,再不看一眼,真是欲盖弥彰。
不过她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西湖边,就是让那些该看见、想看见的人发现她的到来。惟有将一潭静水搅动起来,下面的东西方能浮现出来,而她并不喜欢费心算计,但已经确定的敌人,让他们跳出来,也是为日后减少些麻烦,
聂风微一想,也即了然。这两人若真与他们任务相干,在还没看见他们具体行动前,也不会轻举妄动,心中一动:“师姐,我们在西湖多玩些日子好不好?”如果他和秦霜不去任务,只游山玩水,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不知道会有多少耐心?
“守株待兔?”聂风对完成任务并不热心,总是想诱着她去玩,她不是聂风想得那般不懂闲情雅致,只是时间、地点,还有,最重要的,陪伴的人,无法让她生出心情。不过,“既要多呆些日子,是住客栈,还是去村中找户人家?”
聂风眼睛一亮:“我们去农家借宿吧。”他一直甚是怀念幼时农居的安逸生活,既被秦霜提到,顿时勾起他想要重温的心情。
秦霜转问许伯:“附近村子可有合适的地方?”
许伯似是含了颗黄连,皱着脸苦道:“小姐和少爷还是住城里的客栈罢,村居简陋,只怕住不习惯。”
聂风笑道:“我和师姐不是娇惯的人,何况我们要在西湖畔多逗留些日子,住清静些、近些更相宜。”他要现在还看不出这许伯的问题,未免就太笨,只是他向来对老人家极客气,也不揭破,只是顺势挤兑了一下。
见两人态度甚坚,许伯也只得为他们指了一个去处。
目送两人远去,许伯深深地叹了口气,老脸上现出一种莫名的神色。
“许伯。”一个浓眉深目、身材十分魁梧的青年,背着一个草篓走近茶寮向许伯打招呼。他虽然身披粗布衣衫,惟仍掩不住满脸英挺不拔之气,整个人看来轩昂伟岸,异常独特。
许伯似是出神间被唬了一跳,回头一看,笑道:“原来是阿铁啊,今日收获如何?”
被换做阿铁的青年浅浅一笑:“今日运气很好,采的药可以多换几钱银子,明日可以买些肉食为娘亲补补身子。”
许伯暗暗一叹:“徐妈辛苦半辈子,幸而有你们两兄弟孝顺,也算是老有所靠了。”
“许伯,刚才,”阿铁的语气似是有些挣扎,“那是谁,背影看起来很是熟悉。”
许伯背过的手一紧,面上却若无其事,笑道:“是外地来游玩的少爷小姐,怎地,阿铁年纪大了,也想姑娘了么?”
众人一阵哄笑,那姑娘固是极美,但衣饰华贵,举止大方,便是她身边陪着的少年也是器宇不凡,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他们坐在这里,纵是神色温和,举止平易,也没有一个人敢贸然搭话,这般气度做派,怎是阿铁这样一个穷小子所能肖想的?
阿铁也是赧然,他只是远远见了个背影,突然心口一痛,不知怎地脑子一热就走了过来。
许伯看他神情,也不再笑他:“快和阿黑回去罢,别让你娘亲等急了。”
阿黑是默然跟在阿铁身后而来的青年,两人生得极其相似,只是气质却有天渊之别。阿铁较明人情世故,经常忍不住出手帮助村民,而这个后至的阿黑却冰冷沉默,除了偶尔和阿铁及娘亲说一两句话外,平素比哑子更像哑子,一张冷面几乎人见人怕。
不过兄弟两个感情极好,对于收养他们的老寡妇徐妈也极是孝顺。阿铁一听许伯提到娘亲,立刻放下心中一点惊疑,与阿黑一道急匆匆向家赶去。
天色向晚,白发的母亲呆坐在门前等儿子回家,这样的情景温馨,也有几分悲怆。只因这位母亲看上去容颜憔悴,苍老无依,一双眼睛更因过去数年当中,日以继夜地替人缝补,以维系一家生计,以供养两个井非她亲生的儿子而陷于半盲,仅能看见一尺之内的东西。
阿铁快走几步,扶住老妇:“娘亲,都说过多少次了,您不要在门外等我们,我和阿黑采药没事的。”
屋中奔出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欢快地道:“阿铁大哥,你们回来了,快进来,今天有肉呢。”
阿铁一怔,家中一贫如洗,每餐只得青菜白饭,自多了这名名为白情寻亲不遇的可怜女孩,更是窘迫,哪里有多余的闲钱可以买肉。
徐妈笑道:“小情说的是,你们快进来,今晚的晚饭真的很丰富呢。”
阿铁鼻中一酸,想起徐妈含辛茹苦,偶然有两片肉都要分给自己和阿黑,身为人子,看着母亲为了他兄弟俩能穿得像样一点而自己节衣缩食,一身衣衫褴楼,一脸寒酸,老眼迷蒙,委实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