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中甚是冷清,只得剑晨一个客人。原本在墙角拉胡琴的盲眼老人,听人进来,也停了琴,摸索着又端上一壶酒、两个酒杯及几盘下酒菜,然后继续坐回墙角。

步惊云默不作声地倒满酒杯,剑晨笑道:“霜姐姐的身子只怕饮不得酒,惊觉,我们两人喝好了。”

见秦霜并不否认剑晨的话,步惊云也不说破,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只觉一线热气直冲胸臆。对于秦霜所受的另眼相看,他已然麻木,只是心中隐隐有些伤痛,双手沾满血腥的自己是更没有资格接受无名叔叔的教导了吧。

剑晨看他喝得爽快,亦一口饮下,无名管得甚严,他平常也没什么机会喝酒,一杯下肚,脸上顿时升起红晕。

虽是劣酒,但故交重逢,剑晨兴致甚高,立刻又为自己和步惊云倒满。两人你一杯我一杯,转瞬便将一壶酒喝干。

秦霜手指轻叩英雄剑剑身,剑晨一眼看见,对于她对英雄剑的随意态度,有些不习惯。虽然只是短短时日,更因各自原因没有拜入无名门下,但在缺少玩伴的剑晨心中早认可了秦霜和步惊云的存在。

这些年,随师父隐居,但消息并不闭塞,更因师父的关注,不时听到秦霜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威风赫赫的诸般事迹,剑晨心里羡慕向往,不一而足,早就想出来一见,只是被无名管着。他心中敬重师父,也无怨言,只是心中的想念越发浓烈。

也有几分不服气,同是用剑,一直接受师父教导的他又能比初见时连剑法都不懂的秦霜差多少?乘着几分酒意,对秦霜道:“霜姐姐,我送完剑就要回去了。当初咱们比剑,是我输了。不过也是霜姐姐你耍诈,这次咱们堂堂正正地较量一次好不好?”

步惊云不经意地皱起眉,秦霜微笑道:“两个理由我不能答应你。”

“一,我的剑是杀人剑,无名叔叔不在,谁能阻拦我的失手?”

“二,”秦霜笑意转深,“你来的时机实在太过凑巧,我刚刚自无双剑中感悟完剑圣的圣灵剑法,藉杀意粉碎了冰心,现下新的心境还未曾稳固,不能与人动手。”

剑晨更失声道:“霜姐姐,你已然参透了圣灵剑法?!”无双剑落入她手中才有多久!禁不住气沮,若真是如此,那么他的确是拍马难及了。

秦霜纠正他:“不能说参透,只能说看到、领略、可以模拟、会使,但,却无法用来对敌。”

剑晨有些没精打采地问:“为什么啊?师父说,剑圣的剑法很厉害,他当年能够战胜也是因为圣灵剑法未曾推演完全,若是推演完了,连师父也不敢说必胜的。”

秦霜微微侧头:“因为这套剑法我不喜欢啊。”

世间怕只有她会这样说,因为不喜欢,便将一套绝世剑法弃而不用。如果不是知道她不是一个骄狂的人,剑晨只怕要跳起来。

“圣灵剑法是一套矛盾的剑法,以无情求有情,由有情驭无情,前十八剑好似‘’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剑式连绵,交织成网,将敌人困于网中任意宰割,是有情的剑法。之后到二十一剑,则是剑气以雷霆万钧之势索命而出,暗合‘多情却似总无情,望断天涯有情人’,一剑之下,要斩断天地间一切有情有义,是无情的剑法……”

“得情而后忘情,这样的立意并不错,但这套剑法中显露得太刻意了。是强求情,然后强忘之。我若勉强用之,只能伤了我的剑心。”

剑晨也明白这个道理,绝顶的剑法往往要配合相应的心境,当年他反复练习无名剑法中的“悲痛莫名”都不能领略其意,反是霍惊觉短短时间便心有所感,直接用出。

不过,“得情而后忘情”,剑晨想起途中听到的一个消息:“霜姐姐,你……是不是要选剑择婿?”

“选剑择婿?”秦霜目光微闪,“这是什么意思?”

剑晨立刻知道这个消息是假非真,赧然道:“我来的路上,听江湖上都在传,说霜姐姐,霜姐姐年纪已到,品貌无双,无双城独孤一方亲自携子上天下会求亲,可惜独孤鸣修的乃是腿法,霜姐姐却要求未来夫婿用剑。独孤一方不仅不恼,反而在与天下会结盟后,将剑圣的佩剑无双剑赠给了霜姐姐……”

秦霜顿时了然,目中冷然:“若没有剑圣的允准,独孤一方哪能将无双剑随意赠人。无双剑在我手中,连无名大叔都知道了,独孤一方便索性大张旗鼓,将被迫变成自愿,凸显他的胸襟宽大,独孤一方也算久负盛名,这个谣言造的可真是愚蠢。”

剑晨苦笑:“随之流传的还有一句话,得霜姬者,得天下。”

若只是第一个谣言,还能说独孤一方愚蠢,但加上这一句,立时显出独孤一方的恶毒用心。一方面暗示娶了秦霜便可一步登天,权势美人兼收,煽动江湖人的贪心。另一面也在雄霸心中种下一根刺,这个女徒能嫁还是不能嫁?女生外向,若她嫁人后,还能否像现在这般忠心不二?秦霜现下没有喜欢的人也罢了,若有了,不免便令师徒二人生出嫌隙。

砰地一声大响,杯盘交撞,秦霜重重一掌击在桌上:“谁又给我乱起外号!”

步惊云见秦霜收回手,立刻握拳,显是用力不小,反震之下,手心疼痛。真是难得见她如此失态,她对其他都一副万事不萦于心的淡然,惟独对名字似乎异乎寻常地执意。孔慈曾说当初得了“霜童”的绰号,便叫她郁闷良久。如今再被叫做霜姬,是真被触到逆鳞了。

独孤一方的企图,却显没被她放在心上。漫说此事子虚乌有,便是有,她若下定决心,又怎会在意流言纷纷?

剑晨有些呆,秦霜不在乎独孤一方的用心,反而好似对那个称呼在意非常,小心地问道:“霜姐姐,你不担心么?”

秦霜双颊泛红,显得气恼异常,横看剑晨一眼:“担心什么?我要和剑圣决斗的消息也不曾保密,两个消息联系起来,有脑子的都不会相信独孤一方。若真有相信的,”秦霜冷笑,“挂几具尸体在天下会外,总不成没脑子也不长眼睛!”

“小丫头,好快的决断,好狠的心啊。”

秦霜头也不转:“有些人没长眼睛,耳朵却格外地长!”

似是小酒店店主的盲眼老人听了秦霜这句迹近辱骂的话也未曾生气,淡淡笑道:“听丫头刚才谈论剑法头头是道,不知自己的剑法学得如何了?”

秦霜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又是谁?别告诉我,你也叫无名。”

盲眼老人呵呵一笑:“我怎会是天剑,不过是和天剑有数面之缘,我和他也算是以琴相交。萍水相逢,我叫你丫头,你就叫我老头罢。”

步惊云冷眼旁观,一开始,他和秦霜便都已看出这老人并非寻常,只是秦霜不加理会,他也不欲多事。此刻,对方终究还是忍不住自己揭破,更隐约透露出与无名关系密切。看剑晨并无意外的神色,显然早就知道,只是大概事先受过嘱咐,他才未曾与秦霜、步惊云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