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虚宫地处归墟东面,夜的早。而它所在的萧国是临海的,奇怪的是玉虚宫甚少下雨,多数日子里的夜空都是朗星明月交织的银辉灿布。

今夜楚狸三人归来的晚,此时道灵便坐在漫天星辰之下。他低着头,身形看着有些佝偻,也难怪,今日道灵丢人是丢大了。三番四次被楚狸整了不说,白日众目睽睽之下还爆出被弱柳扶风邪崇附身的丑事。

换做谁,都不好受。

听到楚狸和楚瑜的脚步声,道灵抬起头。他还有些虚弱,楚狸远远地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颓唐的表情,似是苍老了几岁。

楚狸转头望向楚瑜,眼神询问这诡异一幕。楚瑜也是摸不着头脑,想到如今道灵身子伤了不少,应该掀不起多大风浪,才点了点头。二人走到道灵面前,道灵还是那副丧气模样,眼神中带着几分犹豫。

楚瑜试探的说:“道灵师弟,这么晚了你在这做什么?”

道灵不知怎的,听到楚瑜问话,只是抿着嘴,眼中犹豫未散。

楚狸见道灵扭扭捏捏的模样,知道他心中有事,只得装作恶声恶气,“道灵,这么晚了,你不是想来我门口喝西北风的吧?”

谁知这招还真有效,楚狸见道灵深吸一口气,眼光下移就看他拳头捏的死紧,手面微微爆出青筋,似乎强忍着怒气一般。楚瑜见道灵一幅不善模样,向前一步挡在楚狸面前,唯恐坠羽突袭。

楚狸伸手拨了拨楚瑜,从他身后走出来,与道灵双目对视,目光坚定,“你不是半夜来找我打架的吧?”

道灵又吐息数次才恢复平静,他冷冷说道:“我求扶音师叔让我来的,楚狸我是讨厌你,但你跌入湖中非我所为。”

“这我知道。”楚狸平静以答,“你半夜跑来我房前应该不是为了这句话吧?”

道灵点了点头:“是我道心不坚,才让弱柳扶风有机可乘,差点害了同门性命。我欠你一次,日后必定还你一次。”

听到道灵这么说,楚狸还是有些吃惊的。凭他知道的和近日来道灵对他的态度,楚狸原以为道灵是恨不得生吞活剥他的,谁知这道灵现在跟转了性子的似得,说变就变。

楚狸耸了耸肩:“道灵,我不觉得我做了什么让你欠我的事。”

“关于你母亲。”道灵垂下头闷闷说了一声,随后他又恢复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我欠你,不代表我不讨厌你。楚狸,你得了你不该得的,以后总会尝到报应的。”

道灵说完挤开楚狸和楚瑜走了,他的步子有些轻浮,想来是身体还未痊愈。

楚瑜难得没了规矩,向着道灵方向啐了一口,“神经病!”

“谁说不是呢,是个真小人,也是个神经病。”楚狸呵呵一笑,“走,回去吧。”

夜色沉沉,没了白日暴天烈日,流云小榭稍微清凉了些。还是那些虫儿在欢鸣,楚狸这会儿倒是不太紧张,毕竟他该紧张的事儿几乎都解决完了。此时此刻品茶不是为了缓解燥热,只是睡前小酌,解解晚上的酒气罢了。

他捏着茶盏细细观赏,难得看出一些青花美意。素绢涵墨染,淡痕指凝香,不知怎的,楚狸突然就想到了齐子佩。

“啊,是有点像。”

楚瑜莫名其妙的看了看自家兄长:“像什么?”

“佛曰,不可说。”楚狸心情愉悦,又抿了口茶,“明日修习什么?”

“丹书。”

与此同时,留仙阁中。

“好茶,当真好茶。”

“谬赞谬赞,不知扶音和子佩一同前来有何事啊?”

原来是三君齐聚,齐子佩、扶音和一名中年男子正团坐在留仙阁中,三人面前都放着一杯茶。方才称赞的人便是扶音,而口言谬赞的便是玉虚掌教留仙君纪真了。瞧那纪真,正是壮年模样,一双利眼含光射星,两抹墨眉浑如描漆。他语话之时满是轩昂,似是吐出千丈凌云之志气,非要用什么词去形容大概也就只有才貌双全配得上了。

纪真见齐子佩面前茶水未动,和颜问道:“子佩今日怎的不品茶了,往日你可——”

“道灵伤了我徒儿。”

谁能想到温文尔雅的东君竟断了自己师兄的话呢。

今日论道殿的事闹得很大,纪真修为不如齐子佩,也不似扶音一般术业有专攻,之所以能成为掌教,正是因为他对大局的掌控。他们的恩师曾说过,纪真天生就是适合管理玉虚宫的,扶音是个学究,而齐子佩则太小孩子脾气了。不是说齐子佩不好,赤子之心是修道良品,却不是入世良物。

纪真自然早早晓得了道灵的事,他温温一笑:“子佩不是不甚喜欢楚狸么?”

“师兄你这话说的可不对,毕竟是子佩亲徒弟,再说楚狸那小子我也挺喜欢的。”扶音执起茶壶为自己又斟一杯,“原先那小狐狸是个闷葫芦,上次伤了心神醒来性子大变,后来去我那儿,我都想同子佩抢了去。”

“哦?”纪真微微挑眉,“不是夺舍么?”

齐子佩道:“用了分神了。反而是道灵被弱柳扶风钻了空子,今日论道殿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齐子佩想到今日论道殿之事有些气闷,楚狸无助的模样还在他面前晃荡。当然,齐子佩认为自己更气的是道灵这一代弟子竟然能被邪崇上身,竟因此差点伤及同门。说来也有些奇怪,明明自己对楚狸不甚关心,可自打他出事后,自己竟不由自主的去关注他。

“师弟以为应如何处理?”

纪真突然出声,打乱齐子佩的思绪。

齐子佩一口饮尽杯中茶水:“楚狸由我亲授,道灵按宫规矩处罚。”

“就依师弟吧。事关弱柳扶风,道灵就由扶音处理,我也该出门拜会拜会老友了。”

楚狸这夜睡的可香,完全不知道自己师父的所作所为,以至于次日楚狸是在刺骨寒冷中醒来的。

照理说,金秋时节的早晨还是十分舒适的,没有夏日的闷热也没有严冬的阴冷。楚狸每日起床面对的都是楚瑜的俊脸,以及一盆温度恰好的洗漱用水。今日不同,楚狸明明盖着被子,偏偏觉得床下透来一阵阴冷。

“楚瑜!楚瑜我冷!”楚狸迷迷糊糊的喊着,却无人搭理他。

楚狸眼睛睁不太开,只得再次喊道:“楚瑜!楚瑜你人呢?”

“兄——”“楚狸,起床。”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是楚瑜的,另一道冷冷的,楚狸想了半天,是齐子佩的!

床铺冷飕飕的,齐子佩也冷冰冰的,楚狸挨不住冻,迅速从铺上爬了起来。床边正是齐子佩和楚瑜,楚瑜像个小媳妇儿似得,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站在齐子佩身后。楚狸方才睡醒,身上只着薄薄单衣,也没束发,墨黑发丝乱糟糟的顶在头上,眼神也是迷迷糊糊的,揉了几下才算是勉强清醒过来。

他朝着齐子佩作揖:“师父,日安。你怎么会在流云小榭?”

楚狸的睡相不好,里衣早被折腾的松松垮垮的,这么一作揖,领口大开。他本就白净清瘦,曼妙脖颈和俏丽锁骨若隐若现,再往下还有更多的风月。齐子佩皱了皱眉头,心想,成何体统。

齐巨巨自然没有回答楚狸,他沉声说道:“楚瑜,给他收拾东西。楚狸,稍后带行李出门。”

说罢,齐子佩转身向门外走去,行到一半又转身道:“以后禁止衣冠不整,没有规矩。”

齐子佩一走,楚瑜像个小陀螺似得开始拿出楚狸的日常衣物,打包速度堪比旋风。楚狸呆呆的盯着他,头儿左转右转,最后累的拿手去揉。

他皱起眉头看着气喘吁吁的楚瑜和自己的小包裹,开口问道:“你做什么?”

楚瑜耷拉着脸说:“兄长你快点穿衣洗漱吧,你今日要搬去东临阁了。”

waht?东临阁,那不是齐子佩的居所么。

“你说什么?我搬去东临阁?”楚狸眼睛瞪得跟铜铃似得,再次向楚瑜确认。

楚瑜像是被丢弃的小狗一般,沮丧的点点头。

楚狸又问:“为什么?那你呢?”

“东君授命。我不与你同去,兄长以后除白日剑修课程,其他均由东君亲授。”

这可真是——太好了!楚狸自从接受了自己要攻略齐子佩的事实后,那是没有一天不想着该怎么去接近他的。这下机会来了,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更何况齐子佩亲授课业,那教学水准可不是上了一两个档次。说不准另一个任务可以一箭双雕!

高兴是一部分,另一方面楚狸又觉着有些奇怪,齐子佩无缘无故将自己接去东临阁,到底是何意图?而且,楚瑜和东方墨对于楚狸来说正是需要培养感情的时候,这时候他去了东临阁,那还怎么维系这两人的关系呢。

楚狸叹息:“你真的不能与我同去么?”

楚瑜不舍的摇摇头:“东君说,我可以去东临阁看你。而且,你在那里更安全。”

见楚瑜已下了决心,楚狸自然也不作儿女之态了。他迅速穿好衣袍,走出门去。楚狸出门的时候,看到齐子佩立在门外,背影和周围的花木化成一体,仙姿卓卓。

楚狸呆愣了一下,随后轻声唤道:“师父,我准备好了。”

或许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场景,微风拂过秀木沙沙作响,四周尽是娇花微醺香气,齐子佩转过身来,声音温柔。

“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