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将军!将军息怒!”被葛峰拎小鸡一般拎出来的那人直打哆嗦,脚底颤颤巍巍,身子东倒西歪,若不是旁边有根柱子,只怕他就要与大地来个亲密拥抱了。
“吴大人?”刘慕辰远远瞧了一眼,被葛峰推出金瑶楼的人正是工部尚书吴策,而更令他吃惊的是,吴策的脚边竟然掉了几锭明晃晃的金子,似乎是被葛峰刚才那一顿狂扯给抖出来的。
刘慕辰和萧炎对视一眼,那一头打着酒嗝的葛峰似乎是注意到了他们,他一摆手,将身后拽着他的姑娘甩到里头,随即晃着踉跄的步子来到两人面前:“这不是……轩宁王,嗝,和你家……你家……”
葛峰伸出一根指头在空中乱摇乱慌,愣是思索了许久,也没找到一个词来形容刘慕辰,后者生怕他喝醉了有什么惊人之言,急忙道:“原来是葛将军,想不到居然会在这儿碰到,真是巧啊!”
“呦,王爷!参见王爷!”那边摔醒过来的吴策匆匆上来行礼,见过萧炎之后,又朝刘慕辰露出个“可亲”的笑容:“御史大人也在啊。”
刘慕辰朝吴策作了个辑,知道对方对自己客客气气纯粹是看在萧炎的份上,就官位来说,他还比吴策低上许多。
萧炎打量了眼吴策,揶揄道:“吴大人真是好兴致,下朝才一个时辰,连官服都换下了,就巴巴跑进这温柔乡来?”
吴策讪讪一笑,正要再说些什么跟萧炎套套近乎,葛峰却忽然横□□来,酒味冲鼻,他抓着萧炎的胳膊,大着舌头道:“相……相逢即是有缘,王爷既然来了,不……不如进来瞧瞧?”
一直在旁边察言观色的老鸨眼睛骤然一亮,她朝身后的姑娘们使使眼色,那些穿着桃红柳绿衣裳的女子便纷纷朝萧炎围了上来。
刘慕辰自然不依,正想挤了那些姑娘拉萧炎回去,葛峰忽然扬声道:“你们伺候本将军就好了,王……王爷那是有家室的人,你……你们可别乱来!”
语毕,他长臂一扬将那些姑娘挡了回去,随即还朝刘慕辰嘿嘿一笑,两人的眼神交汇在一起,旁人都以为是葛峰喝糊涂了,唯有刘慕辰愣了愣,脸上浮出一丝若有所思的意味。
吴策眼看萧炎被葛峰拉走,又想起这醉鬼先前对自己的态度,心道还是不要自讨没趣得好,他摸摸鼻子,对萧炎道:“下官惭愧,家中还有些事,今日只能先行告辞了!”
萧炎还未说话,葛峰便连连朝吴策打了几个哼哼,二话不说就将萧炎和刘慕辰拖进了楼里。
刘慕辰并不是第一回来这里,只是上回和那青梵少年来此是为了逃命,故而也没功夫好好打量一番这金瑶楼的面貌,目下甫一入内,入眼尽是香绫云罗,现在还是白天,若是到了夜里,又不知该是怎样的莺歌燕舞。
里头不知内情的姑娘见葛峰折回,又带进了萧炎和刘慕辰,顿时又是里外三圈拢上前来,也不知是哪个姑娘身上香粉涂得重了,萧炎动了动鼻子,一个喷嚏应时而出。
包括葛峰在内的一众姑娘纷纷愣在原地,刘慕辰见缝插针道:“我家王爷对香粉味犹为敏感,诸位姑娘还是不要上前为好。”
说完,刘慕辰暗搓搓地甩给葛峰一个小眼神。
葛峰眼珠子转了转,粗声粗气道:“都说王爷是有家室的人了,哪能稀罕你们!都别过来,本将军要和王爷好好小酌几杯!”
老鸨脸上堆满笑容,却是没有动作。
葛峰重重哼了一声,从衣袖里掏出一锭金子扔到那老鸨怀里,后者喜闻乐见地接过,手上帕子一甩,对着身后的姑娘道:“别扰了将军和王爷的清净,都散了吧!散了吧啊!”
那些姑娘不情不愿地退去,葛峰迈着醉步将萧炎和刘慕辰带进他先前饮酒作乐的厢房,关上房门,又不明不白地嚷嚷了几句,方才作罢。
刘慕辰看着好笑,只道:“将军演得可真够卖力的。”
葛峰打了个酒嗝,满是醉意的眼睛因为这句话而清明起来。
“那婆娘是我爷爷的人,不装得像点,被她看出些什么就不好了。”葛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举起手里得酒杯就是一通狂饮。
然而他说的这句话却让萧炎和刘慕辰小小吃惊了一番:“老鸨是潘煦的人?”
葛峰哼笑一声:“不必担心,我爷爷不拿我当回事,他的人自然也是,何况她一定觉得我醉糊涂了,不然怎么也不会将吴策扫地出门。”
这话倒是不难理解,毕竟吴策跟潘煦结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搁在平时,葛峰就是冲着潘煦,怎么着也得给他一点脸面。
“将军方才在门外……”刘慕辰想起先前葛峰暗中投给自己的眼神,犹疑道:“可是有话要对我们说?”
葛峰拿着酒杯的手骤然一顿,方才归于平静的眼中逐渐有暗流涌出,臂上重重一甩,那小酒杯砸在门上,顿时粉身碎骨。
那一声不可谓不响,但门外的人却毫无动静,想来这已经不是葛峰今日砸的第一个酒杯了。
萧炎笑道:“将军醉了。”
“我没醉!”葛峰怒吼一声,右手重重砸在桌上,他双眼泛红,五指渐渐收成拳状,胸口剧烈起伏,半响,他方才恨声道:“为那些惨死的将士,我也不能醉。”
二人恍然,或者说早在他们在此处遇见葛峰时,心里就有了隐隐猜想,只是谁都没有将其宣之于口。
“胜败乃兵家常事……”刘慕辰沉默片刻,轻声道:“将军又何苦借酒消愁?”
葛峰冷笑道:“胜败确实是兵家常事,怕只怕有人暗中捣鬼。”
刘慕辰和萧炎面面相觑,在意识到葛峰确实没醉后,心头俱是一震,联想起先前葛峰狂使眼色将他们弄进来的情景,刘慕辰沉声道:“将军何意?”
葛峰盯着两人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从前襟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萧炎和刘慕辰。
刘慕辰展开信纸,自觉将其往旁边挪了些,萧炎凑过头来,两人将上面的内容细阅一番,末了,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寒冰,神色一时凝重无比。
萧炎沉声道:“若信上所言属实,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葛峰眉头紧蹙:“竺兰人素来凶猛,与他们对战我从不敢松懈,虽说天气酷寒,但我带着的这两万将士都是百中挑一的精兵,即便不能大获全胜,也断不会有正面交战就被杀得溃不成军之理……”
刘慕辰结合那信上的内容,问道:“将军早有疑虑?”
葛峰:“我起初不敢确定,但后来细想当日的战况,入脑的却都是零碎的盔甲和折断的长/枪,即便竺兰人弯刀再利,也断不会如此,心有疑虑,愈发难眠,我便想连夜入宫将此事禀告皇上。”
“可将军到头来却连朝都没上成。”萧炎淡淡道:“这其中,丞相大人想必功不可没吧?”
葛峰的神色愈发凝重:“我爷爷拦住了我,他说我已经吃了败仗,此时再出现在陛下面前,非但可能激得龙颜大怒,恐怕潘家满门都要遭殃,他让我不要轻举妄动,还命人将我看好。”
刘慕辰的心中又浮出先前萧炎没讲完的故事,照理来说潘霄入赘葛家,葛峰自然应该跟葛家更亲一些,可目下情况却完全反了过来。
那一头,葛峰继续沉溺于回忆中:“我当时无凭无据,心里确实有所犹豫,直到几天后,这封信连同一只铁箭射/入我的卧房内。”
刘萧二人又不约而同看了那信纸一眼,那上头的内容仿佛是在证实葛峰的猜想,直言当时出征所用的兵器铠甲暗中被人动过手脚,恐有偷工减料之嫌,而始作俑者,只怕就是工部尚书吴策。写信者甚至连吴策窝藏那些烂兵器的地方都一一列了出来。
若这上头的内容属实,那写信人……
刘慕辰心中汗颜,不禁道:“将军可知写信人是谁?”
那字迹铁画银钩,不比萧炎之前收到的那封揭发刘慕辰和萧易“□□”的鬼画符,写这封信的主仿佛就是在暗示葛峰字迹的来历,奈何葛峰却是摇头:“似乎在哪儿见过,却无太大印象,不过这上头的内容印了我心里的猜想……”
萧炎心中了然:“所以将军今日特意在这里候着吴策?”
葛峰摆摆手:“算是罢,这厮跟个泥鳅似的,我暗中走了许多地方都没逮住他,后来听说他最近流连秦楼楚馆,我便提前候着,今日总算是逮着他了。”
萧炎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我们坏了将军的好事了。”
葛峰面色凝重道:“其实我虽逮着他,心里却是没谱,总觉得这事八成跟我爷爷脱不了干系……”
刘慕辰和萧炎俱是沉默,心道:不是八成,是肯定脱不了干系。
两人方才吐槽完,却见葛峰忽然抱拳朝他们跪了下来,他的声音很沉,带着不可名状的痛意与恨意:“我知我与二位立场相悖,然事关我那些惨死弟兄的性命,还望王爷和公子能助我一臂之力,葛峰做牛做马,必报二位大恩!”
铮铮铁汉,即使曾被人斩于马下,也不曾曲膝,此刻竟就这样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
刘慕辰心里一时不知作何感受,他其实很想说,就算他不跪,为了打击太子一派,他和萧炎也会将这事调查到底。何况祸福馆一事多亏葛峰,他方才能捡回一命,但若说起那事,就又不免要提到当年他被诬陷奸/污贵妃入狱一事……
在那一瞬间,刘慕辰忽然觉得有些无处遁形,一种莫名的惭怍感渐渐笼上四肢百骸。
“将军无需如此。”萧炎走到刘慕辰身边,他弯下腰,双手扶起葛峰。
刘慕辰轻轻一笑,虽然只有短短六个字,但萧炎的举动已说明了一切……
“咚咚——”
外头忽然响起一阵诡异的敲门声,方才葛峰刻意压低了话音,眼下听见敲门声,微微停顿片刻,又开始若有若无地打起酒嗝,喃喃道;“谁啊……别打扰我喝酒,滚……滚出去!
说是喃喃,但那声音却足以让外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是我。”
苍老而淡漠的声音令在场三人心头一沉,来人正是潘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