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大人,别来无恙。”潘煦站在牢房外,烛光曳动,他的半边面容掩藏在黑暗中,带出一种的莫名的诡谲。
“呦,丞相大人。”莫许看着潘煦,脸上浮出一个油滑的笑容:“许久不见,大人可是惦念下官了?”
潘煦笑道:“莫大人所言甚是,这些日子,你不在太子跟前乱晃,老夫确实有些不习惯呐。”
莫许嘿嘿笑道:“瞧丞相大人说的,把臣送到轩宁王那头去当差的,不正是太子殿下和大人您吗?”
地牢内一片寂静,黑暗中隐隐传出鼠虫发出的“嘶嘶”声,刘慕辰盯着潘煦和莫许,脸上仿佛打上了一层冰水。
“莫大人想跟着太子殿下并非不可。”潘煦顿了顿,眼里渐渐浮出一丝精光,他笑道:“大人若是能为太子革除图谋不轨之辈,便可立下汗马功劳,到时老夫与太子都会对大人刮目相看。”
莫许仿佛早就料到潘煦会有此说,他道:“丞相大人想让我借此次之事,指控轩宁王?”
潘煦望着莫许,但笑不语。
莫许笑道:“朝野皆知,小臣是铁了心要跟着太子殿下的,如今东窗事发,我便急着指控轩宁王,只怕皇上不会相信吧。”
潘煦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大人放心,除了大人之外,老臣早已备好其他人证,只是大人身为赈灾副使,这推波助澜之事还得仰仗大人呐。”
其他人证?
刘慕辰与韩勋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疑惑与惊愕。
潘煦低沉而笃定的声音在地牢内回响,仿佛早已胜券在握:“皇上即便宠幸轩宁王,然人证物证俱在,只怕到时也保不住他。”
莫许笑道:“那可说不准。”
潘煦扬了扬唇角,说道:“当日难民涌向王府,轩宁王当着众多百姓之面放下豪言壮语,还从王府里拨了好些粮食出来,百姓个个对他感恩戴德,只是他忘了一个道理……”
潘煦顿了顿,声音异常刺耳:“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可以成全他的美名,自然也可以毁了他。”
刘慕辰的眸子在一瞬间骤然收缩,先前梗在心里的疑惑渐渐消散。
他就说当日怎会有如此多的难民涌向王府,且不说他们如此大张旗鼓,竟无人阻止,如今看来,那也该是太子布下的局。
民心易得,民心易失……萧炎如今已是众矢之的,若到时证据确凿,只怕民情涌动之下,萧世显即便心有所疑,即便如何疼爱萧炎,那也……
他是你的父皇,更是天德的皇帝。
刘慕辰想起很久以前他对萧炎说过的话,抓着墙沿的指节泛出惊人的白色。
莫许从地上拾起一根稻草放在手里把玩,他笑道:“轩宁王为何要害流民?”
潘煦理所当然道:“自然是为了借机将这些事扣在莫大人头上,随后由大人嫁祸于太子殿下,党同伐异,令人寒心呐。”
“混账……”韩勋望着潘煦脸上阴诡的笑容,不由暗喝一声。
莫许垂首沉默片刻,他放下手里的稻草,寻了处干燥的地方躺下,只见他翘起脚,悠悠笑道:“太子殿下不待见微臣,只怕轩宁王想通过微臣嫁祸给殿下,也有心而无力啊。”
此话一出,包括潘煦在内的一众人个个面露惊色,潘煦眯了眯眼,得意自信的笑容渐渐褪去,他沉声道:“大人是不愿为殿下办事?”
莫许笑道:“臣人微言轻,还请太子与丞相大人另寻高人。”
潘煦的脸色一时变得极为难看,他如何也不会想到,那个绞尽脑汁想要巴结太子的莫许,眼下居然会放弃这大献殷勤的机会。
双眼透出的锐光仿佛能将莫许生生活剐,潘煦望着他,良久,他冷声道:“大人不怕死?”
莫许笑道:“臣若帮了大人与殿下,就能不死么?”
潘煦眯着眼睛,笑哼道:“但不知大人家中双亲与族人怕与不怕?”
气氛一时变得极为凝重,莫许坐起身,他抬眼看了看潘煦,油滑的笑容里含上了一丝狡黠,他轻道:“大人是否也是用这法子来威胁魏大人的?”
潘煦脸色骤变,躲在墙角的刘慕辰等人闻言,个个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三人面面相觑,不由想起莫许先前一直提到的行踪鬼祟之人。
先前只以为是托词,难不成竟是真的,可是那人居然会是……
刘慕辰暗忖片刻,原著里未曾提到过魏孝和是太子的人……而且……
他想起那日魏孝和带着他们在上京城郊熬粥的画面,那番音容笑貌,难不成全是伪善?
一瞬间,刘慕辰觉得头涨得有些生疼,或许真相不是这样,毕竟莫许知道他们在这儿,很可能只是逢场作戏……
潘煦盯着莫许,良久,他沉声笑道:“大人累了,老夫便不打扰大人休息了。”
他转过身,半张隐没在黑暗中的脸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那上头浮着让人心惊的冷意。
刘慕辰从墙后侧身走出,潘煦的身影已隐没在长廊后。
“大人方才所言,可否作数?”刘慕辰看着莫许,那眼神比之先前要复杂许多。
莫许漫不经心地扬了扬唇角,应道:“莫某人多说无用,作数与否,公子一探便知。”
刘慕辰沉默片刻,问道:“大人一心追随太子,如今却为何要相帮我家王爷?”
莫许嘿嘿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太子殿下又不待见我,我像是这么不识趣的人吗?”
众人:“……”
莫许哈哈一笑,他抬眼看了看刘慕辰,额上垂下来的几缕头发在他的眼角处微微晃动,刘慕辰发现,莫许的神情不知何时变得极为认真。
“若是王爷,他可会行今日太子之举?”莫许那话问得掷地有声,每一个音节都重重地敲在刘慕辰的心头。
胸腔忽然涌上一股澎湃的热意,刘慕辰看着莫许的眼睛,脸上浮出一个自信的笑容:“他不会。”
“既如此……”莫许掸了掸衣袖,只见他膝盖一曲,竟是隔着牢门朝刘慕辰跪了下去。
“大人……”刘慕辰惊道。
莫许笑了笑,他抬手作了个辑,对刘慕辰道:“既如此,莫某人的身家性命便全系公子之身了!”
刘慕辰微微一愣,他的双手握紧又松开,仿佛被某种强力的东西牵引着……
“都给我看仔细了!”
“是!”
“此处防范竟如此森严……”三人从莫许的牢房前退出,在拐过一个弯口时,韩勋无意间瞥见十来个提刀狱卒。
刘慕辰轻声道:“该说是莫大人那边人太少了,约莫是知道丞相一早要来,特意将人都撤了。”
“大理寺两个少卿都是潘煦的人。”萧易冷不丁道。
刘慕辰愣了愣,只觉这潘煦的外挂未免太强了些。
萧易不为所动,只是拉着刘慕辰的手往外头走,后者见状,用另一只手抓了抓他的袖子,轻声道:“王爷可下手轻点,只是问个话。
”
萧易不语,他垂首看了看刘慕辰抓住自己的手,脸上竟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刘慕辰被萧易看得有些发毛,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乖乖地站回萧易身后。
“王爷!”萧易带着两人从拐角处走出,有狱卒见了,急忙向来行礼:“参见王爷!”
萧易微微颔首,那狱卒看了他一眼,颇为警惕道:“王爷为何会来此处?”
萧易道:“我来来看前两日被送到这儿的两个汉人奸细。”
狱卒愣了愣,疑惑道:“可那两人不在……”
话还未说完,只见萧易一个瞬身闪到了他身后,狱卒只觉脖颈后传来一阵麻痛,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这……”
四周的狱卒脸色骤变,他们面面相觑片刻,方才意识到来者不善,可惜为时已晚,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他们已被萧易尽数放倒在地。
刘慕辰这回没功夫欣赏萧易的英姿,眼见那些狱卒倒地,他立马转到牢房前,对那面朝内侧躺着的人唤道:“魏大人。”
那里头的人毫无动静,刘慕辰微微一愣,他与韩勋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急忙从一狱卒腰间解下一串钥匙……
“这……”刘慕辰跑进牢房,他将里头静躺着一动不动的人翻过身来,那是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孔。
韩勋蹙眉道:“大理寺内狱戒备森严,只怕是来时便被人调包了。”
萧易偏头看了看门外那些倒地的狱卒,淡淡道:“此地不宜久留。”
刘慕辰微微阖眼,他暗忖片刻,说道:“去尚书府。”
三人顺着来路折返,在将近出口的地方,刘慕辰脚步一顿,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韩勋问道。
刘慕辰不语,只是盯着身后那条漆黑通长的走廊,萧炎应该被关在这里的某一处吧……
萧炎……
刘慕辰暗暗握紧双拳,那铺面而来的潮湿腥臭让人觉得异常难耐。
像他那样的人,怎么可以被关在这种地方……
刘慕辰眯了眯眼,灵动的眸子里忽然曝出犀利之色,他转过身,目光恰与萧易对上,后者微微一愣,良久,他轻道:“走吧。”
夜色浓稠,弯月被遮盖在厚厚的云层下不见踪影,魏府门前大门虚掩,透过门缝望去,内里竟是毫无人声。
刘慕辰看了眼萧易,似乎在向他确认些什么。
萧易会意道:“暂且听不出什么动静,附近应当没有埋伏。”
刘慕辰微微颔首,他缓缓推开魏府的大门,三人绕过影壁走了一段,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漆黑。
“那头。”韩勋指着唯一一间亮着烛光的房间。
刘慕辰脚步微动,肩膀却忽然被萧易从后头按住:“我去吧。”
萧易撂下话,随后若无其事地走入房中,片刻,他从里头出来,手里却多了一张纸。
“屋内无人。”萧易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刘慕辰,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投向远处,萧易沉声道:“或许莫许说得没错……”
刘慕辰愣了愣,心中忽然一凛,他转过头,就见魏孝和神色淡淡,正负手站在他们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