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般愤怒的眼神,仿佛能在自己身上灼个窟窿一般。周靖文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一大步,心里却着实愤怒的紧——这般民怨沸腾的局面,本是精心给杨泽芳设计好的,怎么眼下倒是冲着自己来了?
“什么叫胡乱发放?眼瞧着大战在即,百姓们为国效力,以工代赈,有何不可?”杨泽芳明显极为愤怒。
周靖文就等着这句话呢:“什么大战在即,什么为国效力!有沈帅大军在城外无坚不摧,钦州根本就是固若金汤。杨大人身为朝廷命官,不以百姓安定为主,如何敢信口雌黄、惑乱民心!”
这话倒是和沈青云那边一模一样啊。要说两下里不是私下早有串通,真是鬼都不信。
周靖文还要再说,错眼间忽然瞧见自己的手下不停给自己使眼色,蹙了下眉头,迈步走过去。
杨泽芳也不愿再和周靖文纠缠,看周靖文离开,也不管他,只管上前一步,站在一个高台上,冲着越来越多汇集过来的百姓高声道:
“明日起但凡愿意去护城河并挖掘壕沟那里服役的,除了相应的赈粮外,还可提前支取一天的工粮……”
一番话说得百姓顿时群情汹涌,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跑上前:
“杨大人,我去!”
“我也去!”
好在杨泽芳早有准备,令随从安排了十多个排队点,又有那些护送粮食而来的人从旁协助,人群很快井然有序。
那边周靖文也听属下说清楚了来龙去脉,这批粮食,根本不是赈粮,而是附近大郡的商家捐献的!
“捐的?”周靖文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简直有些糊涂了。商人不都是性好渔利吗?明明乱世之中最爱做的就是囤积居奇,大发国难财,怎么倒有人脑子让驴踢了,上赶着送了这么多粮食来。再定睛一看,呦呵,还全是上等的,成色竟是比自己带来的赈粮还好。
周靖文脑子急速运转起来。毕竟,眼下钦州可是自己管辖,这些商人自觉自发特特送来这么多粮食,传出去可不是一件美谈?
一时暗暗后悔方才出来的太晚,竟让杨泽芳抢占了先机。
略一沉吟,已是有了主意——
就是傻子也不可能单纯为了个美名就舍出这么多粮食。这些商人既是下了这么大血本,十有*,是想给儿孙捐个功名之类的。
只商人皆卑贱,初来乍到之下,以为杨泽芳这个钦差就顶了天了。若然他们知道,真正做主的是自己,不怕这些人不立即翻脸。到时再逼着杨泽芳把发出去的粮食再索要回来,可就有乐子瞧了。
当下给手下幕僚杨谦使了个眼色,冲杨泽芳那边努了努嘴。
那杨谦也是个伶俐的,立马明白了周靖文的意思。当即上前一步,冲着站在杨泽芳旁边的两个生的一模一样分明是双胞胎的汉子一拱手:
“两位义士。”
方才杨谦瞧得清楚,这大批粮食,可不就是这两个汉子押运而来?
两人无疑就是主事者。
至于旁边站着的杨泽芳,主子的意思分明是同他撕破了脸,自然无视就好。
看两人转过头来,杨谦又往后一指:
“想必两位还不认识吧?这位就是朝廷特派赈济钦州的钦差大人,周靖文周大人。周大人之前一直在府衙里处理事务,适才才听说诸位义举,如此灾年,能有两位这样侠肝义胆,委实是朝廷福气。周大人方才还说,定要写一道奏章,上奏皇上为诸位请功。”
口中说着,脸上笑容越发笃定——别看这两人眼下对杨泽芳还算恭敬。可一旦知道实情,再有请功这样一个诱饵,不怕他们不立即翻脸。
哪知下一刻,笑容就僵掉了。却是两人不过点了点头,便又转过头去,继续侍立在杨泽芳身旁。
已是做好了两人拜见准备的周靖文同样一怔,脸上已隐隐有些恚怒之色。
杨谦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合着自己说了这么多全是对牛弹琴?还是说这两人太迟钝了,根本没听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
只得忍着气提高声音:
“这位是朝廷特派全权处置钦州事务的钦差周靖文周大人,听闻两位义士壮举,特意前来迎接。”
两人这才转身冲周靖文行礼:
“见过周大人。”
语毕,又回至杨泽芳身侧站好。
“你们过去吧。说不好周大人寻你们有要事。”杨泽芳瞥了一眼脸已是气成了猪肝色的周靖文,淡淡道。
这是打哪儿来的两个棒槌呀。杨谦真是冷汗都要冒出来了。饶是自诩养气功夫一流的周靖文,这会儿也彻底破功,瞧着两个人的眼神当真和刀子一般:
“眼下兵荒马乱,两位倒是厉害的紧,竟能收集来这么多粮食。只朝廷再缺粮食,可也不敢什么人的都要。”
“杨谦,你把他们带下去,盘查一番,来路可正?非常时期,可别让那些乱民钻了空子。”
虽然不知什么原因,可看两人的模样,分明已是依附于杨泽芳。既是不能为自己所用,那就除去便好。也让那些不长眼的人明白,到底谁才是钦州府真正做主的人。
“不长眼的东西。”杨谦朝地上啐了一口,立马明白了周靖文的意思。冷笑了一声,一挥手,当即就有衙差上前,探手就去推两人:
“走走走,去府衙里说清楚。呀!”
却是没抓住人,反被甩了出去。两人也第一时间来至周靖文身侧。
把个周靖文给吓得,“呀”的一声转身就想往后跑:
“暴民?快来人——”
不妨被两人一左一右分别扣住胳膊,连带着两个刻有“龙骑卫”字样的牌子也在周靖文眼前一晃:
“周大人,看清楚了!”
说着,手一松,就放开了周靖文。
等杨泽芳回过头来,两人和周靖文正相对而立。不觉蹙了下眉头,刚要询问,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却是亲眼瞧见主子被两个陌生人扣了的杨谦,紧急回府叫了一干衙差过来,一下把杨泽芳并周靖文以及两个汉子围了个正着。
“就是他们!”杨谦指着两个汉子道,“方才竟敢挟持周大人——”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吧?”杨泽芳皱了下眉头,忙开口替两人解释,“周明周亮乃是负责押送义粮……”
话还没说完,就被杨谦打断:“你们果然认识。杨大人,是不是你勾结暴民——”
“够了!”不意周靖文忽然开口,“这两位俱是仁义之士,你莫要信口开口、胡说八道。”
说完冲周明周亮一点头,勉强道:
“赈粮杨大人既已有妥善安排,我也就放心了,待两位闲暇时,再替诸位接风。”
说完也不管杨谦。竟是掉头回府衙了。
周靖文这是吃错药了吗?转变态度竟是这般快。杨泽芳看的一头雾水。又去看周明周亮,却是并无异状——
方才两人递上了希和的亲笔信。杨泽芳才知道,这些粮食竟全是女儿一力筹措。
也亏得如此,不然可不要让周靖文给抢了去。
只周靖文连对自己都不假辞色,方才还想着,说不得得说出这批粮食和女儿的关系,才能帮周家兄弟解了困,不想周靖文忽然就通情达理起来了。
又瞥了眼周明周亮。终究转过头去。
待得一切安顿好,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周靖文却是再未出现。杨泽芳亲自招待了周家兄弟。
待得两人用完餐,却是离席起身,冲着二人深深一揖。
把个周明周亮给吓得,好险没从位子上跳起来:
“老爷莫要折杀我等!”
杨泽芳摇了摇头:
“你们坐下,听我把话说完。”
“两位虽是受小女所托,可一路上鞍马劳顿护着这么多车粮食顺利来到钦州,其间不定经历多少磨折,这一礼,是两位该受的。”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事想要拜托,不拘两位中的哪一个,可否替在下往林州沈承,也就是我家姑爷那里送一封信?”
“此去边地,路途遥遥,又至战乱,说不得会有性命之忧,除了两位,委实找不到其他可以托付的人了。”
周明周亮顿时有些面面相觑。
这位杨大人,不会察觉到自己两人的身份了吧?
直到出了府衙,两人还有些忐忑。
本来阴差阳错之下,竟然查处了自在令的主人竟然就是杨氏兄妹,着实让两人一喜。
也切实领会了自在令的巨大威力——
这一路上按着小姐的指点,两人但凡去的名商巨贾,哪家不是严格遵照要的数目,拱手奉上大批粮食?
怪道当初老大一直对这自在令的主人颇为忌惮。倒不想,竟是在自家未来主母手中。
只杨泽芳这会儿的态度又让两人有些捉摸不透。
“许是我们想多了。”还是周亮道,“不然,杨大人如何只让我们一个人去,而不是把我们全都送出去?”
这般一想,两人心里终是踏实了些。
府衙那里,周靖文这会儿可不也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实在是这龙骑卫出现的时间太过微妙,且他们的模样,竟是对杨泽芳所为颇为支持。难不成之前沈青云李绍他们判断有误,叛军那里形势堪危?
这么想着,再也坐不住,回房写了一封信,令人快马加鞭送往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