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日记,石野村详细地描述了他的一个梦境。
人睡着了基本都会做梦,大多数会在醒来后忘掉,可是有些梦却能叫人刻骨铭心。比如,石野村描写的这一场。这场梦和林嫮生做过的一个梦场景几乎一模一样,不过是从两个视角出发,或者说两个当事人的感受。
因为石野村一贯表现疯狂,所以这个梦境的描述叫林嫮生再次不寒而栗,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液,一把把日记抓起来阖上,重重地背面朝上的按在书桌上。
林开愚看到她这样,本能地伸手过来要拿叫林嫮生颜色变更的日记簿。一看到林开愚的手伸过来。林嫮生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把日记簿拿在了手里,倒是吓了林开愚一跳:“嫮生,你这是做什么。”
林嫮生抬头看牢林开愚,面孔上勉强浮起一点笑容:“没什么,爸爸。”一面把日记簿装进了手袋里。
石野村留下的这本日记簿,林嫮生花了整整一天一夜来看,吃饭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吓得章丽娟以为她生病了,拿手试她的额头又不烫,就以为是和顾墨笙吵架,倒还劝了林嫮生几句。大概是说顾墨笙和陆凌桓是不一样的人,陆凌桓可以随便她发脾气使性子,顾墨笙比陆凌桓有立场,不可能无底线地纵容她,凡事要适可而止,不好太过分的。
林开愚知道大概原因,到林嫮生房间来找她谈心,开门见山地问是不是因为龟田晴子送来的日记令她有所感动的缘故。又劝她:“事情早就过去了,就算你心里对石野村有感动,可也要想想顾墨笙和陆凌桓,难道他们不好吗?难道他们不爱你吗?可是他们哪个做出过令你恐惧的行为?”
林嫮生一只手搁在日记簿上,用答非所问地反问:“爸爸,你相信有前世今生吗?”
林开愚本来预备好再做做林嫮生的思想工作,叫她不要把一个死人,还是一个疯狂的死人摆在心上,没想到听到这样的话,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在林嫮生其实也不用他的解答,自顾自地讲下去:“爸爸,几个前世有纠葛的人这一世又碰在一起,这样荒谬到无稽的事要是发生在你身上,你会相信吗?”
林开愚叫林嫮生这几句话吓得头皮也发麻,几乎以为她前段时间接连受到惊吓,以至于神经不能承受,现在发作了,不然怎么说得出这样毫无逻辑的话来。什么叫“荒谬到无稽的事要是发生在你身上,你会相信吗?”既然是荒谬到无稽,又怎么可能确实发生,又怎么能让人相信呢?
林嫮生像是知道林开愚的想法一样,还对林开愚笑了笑:“爸爸,我是正常的,不是发疯。不过我等下要出去,和顾墨笙谈点事。晚上可能晚点回来,你们不用担心我。”讲完不等林开愚有所反应,拿起放在她身边的画轴和日记簿走出房间下楼,林开愚也只好跟下去。
因为林嫮生和顾墨笙基本确定了婚期,顾公馆上上下下都晓得了这位林小姐就是未来的大少奶奶。顾墨笙在顾公馆,就连顾云飞也要让他三分,他又明摆着十分看重这位林小姐,为了讨她喜欢,还捉了只锦鸡养在花园里,还亲自喂食喂水。所以看林嫮生忽然过来,态度殷勤得不得了,恭恭敬敬地将她带进客厅,上茶送水果,还有人跑上楼告诉顾墨笙。
顾墨笙白天和林嫮生通电话话时,意外地觉得林嫮生的态度十分敷衍,心里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正预备着换件衣服就到林宅去见一面,万一有什么问题也好扼杀在萌芽状态,没想到林嫮生自己跑了来,立刻就下了楼。
顾墨笙在楼梯上往客厅里看了眼,虽然距离远,也能看出林嫮生面孔上没什么笑容,心里忽然就是一沉,脚步加快地来到林嫮生身边,带了笑容问她:“怎么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林嫮生抬起头看着顾墨笙,嘴角动一动:“伯母伯父在吗?我应该先和他们打个招呼的。”
顾墨笙坐到林嫮生身边:“嫮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林嫮生手指在画轴上摸过,坚持要先见顾云飞田慧珠,害得顾墨笙几乎要以为是田慧珠又生出什么刁难林嫮生的花样了。还好两个人见面的时候,林嫮生固然是态度端正不失尊敬,田慧珠也是一副亲亲热热的模样,拉了林嫮生不松手,顺手还把手上的祖母绿戒指摘下来往林嫮生手指上套。
林嫮生笑吟吟地谢了田慧珠,当场就戴在手上,还叫顾墨笙看,说田慧珠又慈爱又温柔。田慧珠送出戒指是看见顾墨笙陪着林嫮生进来的缘故,有一大半原因是做给顾墨笙看的,表示我现在是真心接受林嫮生。没想到林嫮生这样会捧场,一下摸到她的心思,顿时叫田慧珠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和林嫮生说了一会闲话,问了章丽娟和林开愚的近况以后就叫他们年轻人自己玩,不用陪着她这个老人,叫他们出去了。
顾墨笙这才带着林嫮生退出去。
出了小佛堂,林嫮生就提出要去顾墨笙书房。
顾墨笙看到林嫮生面孔上笑容淡了,就知道下面才是她今天过来真正的目的,不过倒没看见林嫮生坐下楼下时紧张的情绪了。毕竟她还愿意见自己的母亲,肯陪她说话,收她的礼物,这表明她的不喜欢,应该不是因为他。
进到书房,顾墨笙明显可以感觉到林嫮生的呼吸都加粗了,拿着手袋的手,手背上都爆出了青筋,可见她的紧张。
顾墨笙伸手过去按在林嫮生手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吧放轻松。”
听到顾墨笙这句话,林嫮生要想笑一笑,可是脸上肌肉紧张,怎么也笑不出来,看在顾墨笙眼里,心里一抽一抽的疼,想要上去抱住她,可是林嫮生连着后退了几步,避开了顾墨笙的怀抱。
顾墨笙正要开口,叫林嫮生抢在了前头:“你先让我说,我怕以后我没有勇气说。”
不等顾墨笙答应,林嫮生自顾自地讲下去:“我接到《未央宫记》以后一直做梦,梦见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古代妇人,她一直对着我哭,一直和我说话,可是她讲的每一句话我都听不到。我只知道她很伤心。”
“我看见她和一个皇帝模样的男人虚与委蛇,对着他时笑,背着他咬牙切齿。因为这个皇帝灭了她满门。”
林嫮生讲出这句的时候,一旁的顾墨笙一下子倒退了几步,撞翻了一张椅子。
“顾墨笙,你看,是不是和你的梦一样?可是他长得不像你,他长得像陆凌桓。他把我捧在手里,我还是毒死了他。”
林嫮生叙述在不知不觉中从第三人称变成了第一人称,面孔上虽然没有多少表情,可是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你以为我铁石心肠吗?不知道你待我怎么样吗?那你要我怎么办?忘记那一百六十多条性命,忘记父亲,忘记叔伯,兄忘记弟姐妹?我做不到,我经常梦见他们,他们不停地催我:‘还没好吗?快点,还要我们等多久’,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啊。”
顾墨笙听到这里,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在中枪昏迷的那段时间里经历的一个帝王的半生,几乎都可以和林嫮生现在的表述对上,难道他和林嫮生真是有前世姻缘的?
现在看着林嫮生近乎歇斯底里的举动,顾墨笙也顾不得多想,上来紧紧地抱住林嫮生,不断地叫她的名字:“嫮生,嫮生,嫮生,那是梦啊。”
林嫮生叫顾墨笙抱住,慢慢地安静下来,在顾墨笙以为林嫮生彻底恢复神智的时候,忽然又开了口“你上辈子那儿子,是个疯子,他觊觎嫡母,疯到这辈子还想着,疯到把整件事都记了下来,很多情节和我做过的梦一模一样,这怎么解释?这没法解释。”林嫮生在顾墨笙怀里疲惫地闭上眼睛,喃喃道,“顾墨笙,你信前世今生吗?以前我不信的。”
顾墨笙抱着林嫮生转了个向,自己坐在沙发上之后把林嫮生安置在怀里,下巴在她头发上蹭蹭:“嫮生,我和你说过我那个梦。梦醒以后,我看见你坐在我床边,一模一样的眉眼。那时候我就想,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做这样可怕的梦?可是后来再想想,那是梦啊,梦里的事怎么能当真。”
“哪怕那是真的,你也说了那是前世。就是真的是前世,按照我们的梦,那也是我对不起你阖家在先,所以你才报复我,其实我们是扯平的。不。还是我对不起你。至少我一直是欢喜的,而你一直饱受折磨。”
林嫮生听着顾墨笙的话,一动不动,眼泪还是不间断地往下落。
顾墨笙低下头在林嫮生脸颊上亲了下,又用手绢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好孩子,不要哭。你看,就算那都是真的,那也是前世,去计较他有什么意义呢?我们要过的,是这一世,是不是?就当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