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湛抿茶的手顿了一下,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来,却没有立刻的回答,而是一口一口的品着杯中的茶水,慢慢的沉默下去。
他身上肩负的东西太多,每做出一个决定的时候,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对于这个问题,他其实没有考虑过,或许说内心避免去考虑这件事,如今却是被如此直白的问了出来。
对于余三娘这个人,他是一见难忘,心向往之,所以哪怕冒着极大的危险,他也总是忍不住的一次次的去接近她。
可是,他们真的合适吗?真的可以在一起吗?
以往里,他总是无视先生的劝阻,表面上没有说什么,其实已经表达出了一种一往无前的勇气。可是真要到这种时候,他需要全面考虑。有太多人的性命系在了他的身上,不可任性而为。
余默也抿了一口杯里的茶,只觉嘴里有了涩意。
果然是嫌弃她的身份么?就算是在现代里,未成婚的男人也不喜欢娶一个二婚的,陈国二嫁之风就算再浓烈,权贵之家的比例也多一些。一般人都是娶妻娶低,嫁女嫁高,可二婚之人却有好些都是高娶低嫁,她却没个什么身份。
就算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庶女的身份有什么,在别人眼里却是低贱的,更何况,还不是什么清白之人。
沐湛的身份就算再见不得光,在他的那个圈子里,她的身份怕是只够做个婢女。
就算明白沐湛可能存在的难处,心里还是有些难受,更是存了一些委屈。
“你走吧。”余默轻声说道,努力让自己的态度表现的平常一些,不在意一些。只是这话一说出口,本来还算平静的心态就起了酸意,眼角不自觉的就有些湿了。
她不想勉强,这无关面子,甚至不关骄傲,只是理智的知道,凑合来的,最终得不了一个好结局。
沐湛心下一惊,突然明白过来有些事情并不是只等着他去选择,别人也会选择,连忙道:“跟在我身边太危险,前途未卜,生死难料。”
“我知道,我既然说了,早就不在乎这一点。”沐湛的回答让余默心下好受了很多,却还是有一丝介怀。他到底是没有立刻回应她。
沐湛心下受到震动,就想立刻张口答应下来,却怕自己面对余默时太过冲动做出了不好的抉择,就道:“给我三天时间好不好?不,一天就够了!”他知道,这话说出来,就表示出自己愿意跟她在一起了,只是心下不免升起了酸涩来。
“好,就三天,我不想你匆忙的做出决定。”余默拍板,将事情定了下来。
沐湛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不妥,对着余默解释道:“我身后有一群人……你知道的。”虽然两人从来没有谈起过他的事,他却明白以她的聪颖能猜出个隐约来。
余默抿了抿唇。你就不能先答应下来,再去摆平别人?不过她也知道,两人没有到情深不移海枯石烂的地步。他们不是穆湦,也不是穆泓,对于感情太理智太小心太怕受伤害,所以不能全心的去爱。她也没有理由去要求对方什么。
穆湦点了点头,将手里的茶一口喝完,将杯子向前递去,又要了一杯新的。
她嫁过人,要说一点都不在意,那根本不可能。
这是心里的一根刺。
只要一想到她曾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将她最美好最纯洁的东西给了别的男人,而且那别的男人还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仇人,他心里的酸意就止不住的一阵阵的向上冒。
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嫉妒。
他也不觉得自己对余三娘的爱深到了什么样的地步,但就是放不下,这种感情如丝一般缠绕在心底里,怎么断都断不了,哪怕连她是仇人的内室这一点他都可以忽略掉。
很复杂的感情,说这喜欢重吧,却不激烈炽热,说轻吧,却能无视仇恨。
他的确需要三天的时间,来将心里的这要刺抹平。既然决定在一起了,这点就要放下,不能再去计较。怪只怪,他遇见她的时间太晚。
“你知道余溪么?”余默问,不等回答就自顾自的说下去,“你知道她不想穆渊除了她之外,不能有其他女人这件事情吗?”
沐湛点了点头。
“你觉得她是个妒妇吗?”即便不是初婚,对于这一点,她是一定要问清的。宁缺勿滥,她也有着自己的坚持。
沐湛摇了摇头,还没说话余默就接着问:“那你怎么看这件事情?”
“感情是相互的,自己能付出多少,就想要对方回报多少,我不觉得她是个妒妇,也不觉得她有错。”
沐湛这些年来,早已堪透人情世故,并未有半分轻视女性的心思。
天上星光璀璨,余默却是笑了。
就算没有明说,沐湛也知道她的意思。
有这一点就够了,哪怕他介意曾经的身份,她也会努力的让他不介意。不过话却是要明说,不能以后要是吵架了,被他当成借口:“你知道我是余家的人,我跟余溪也是一样的。要是对方用情不专,宁愿不要,无论是感情还是身体的背叛。”
沐湛心中一凝,觉得余默在心里突然就高大了起来,很重视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不自卑、不自贱,他看上的人,果然与众不同。
喝完这杯茶,沐湛就走了。
第二天,哭了两天的阿不花就进了宫告状,穆湦被穆渊叫去狠狠斥责了一顿,两人和离这种事情就不了了之。
想也知道是这个结局。
余溪失踪,穆渊正烦躁着,穆湦这事,可不是正撞在了枪口上?
这三天之内,余默就在京里找着房子。
本来与穆湦断了关系,她其实是想游遍山川的,可是突然间脑子发抽就与沐湛摊开来了,这个计划怕是不好实现。她现在还不知道沐湛的真实身份,但觉得应该在京城里住不长久。可是房子不管再小还是要买一院的好。
只是长安城太大,她属意偏僻一点的地方,东北西北这两个方向的坊里,三天的时间根本就不够用。
不过她倒是没有想到,穆湦不知道怎么的听到了风声,来了她院子里问她:“你要搬出去?”
可能是觉得这话问的也多余了,他又道:“你找了什么样的房子?”
余默笑着将自己看过的几家拿给穆湦看,他看了后皱眉道:“院子太小,连几个下人都不够住。”
余默笑道:“我要那么多下人做什么?一个就够了,多了我还付不起薪资呢。”
穆湦不赞同的道:“这怎么行,我又不是出不起这点钱。”
余默只是笑而不语的看着他。我并不想用你的钱,好不好?
穆湦到了此时,又一次觉出了余默的骄傲来,低沉着声音道:“你也知道我被圣人罚了,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你先在府里住着好不好?房子不是个小事,要住一辈子的,自然要选个舒心的。”
余默不知道穆湦是什么意思,却从善如流道:“好,那就先住下来。”反正先住两天也是先住,只要一找到,她会马上搬出去的。
穆湦的神色缓和了下来。
第四天的时候,余默没有等到沐湛。
第五天的时候,依然没有等到。
第六天的时候,同样如些。
余默对自己说,有时候失信于人,并不是主观的原因,而会有先天的、无法阻抗的原因,所以也不能因为这样,就灰了心。
于是,她继续等了下去。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到了第四个月的时候,她对着镜子,嘲讽的笑了。
果然是痴心妄想么?
便是人家从未成过亲的高门嫡女,也不可能要求自己的夫郎无妾专情,她这样的身份又算得了什么?
自己不介意不自卑,可别人介意别人看不起。
只是沐湛,你就算不同意,也该给我一句话。哪怕是不愿意亲自见我,让人传个信递个纸条也行,这样算什么?
自此不相往来么?
至于那些什么狗血的出了意外不能前来,她是不信的。
沐湛身后的势力应该很庞大,既然如此,他来见自己,她不信他身边的人不知道。就算他出了事,他身边的人也应该传话给她。
好吧,就算他身边的人瞎了眼,看不出来他频频来见她这个行为背后所代表的情意,那她继续等,还不成吗?
从十七岁等到十八岁,从十八岁等到十九岁。
生日那一天晚上,余默躺到榻上,终于流出了眼泪。
沐湛,两年不见音讯,是不是说你向你背后的势力妥协了?可你知道不知道,在这个异世里,我很寂寞,寂寞的想要一个亲人。你要是再不来,我就找个男人生孩子去了。
一年两年三年。
四年五年六年。
第七年,余默二十四岁。
七年的时间,会发生很多事情。
比如,穆渊的后宫里进了很多新人,有了一儿两女。
比如,穆湦与阿不花的感情自闹起和离后不但没有好转,关系反而更加的淡漠。而自两年前库木库依族在草原上的地位被别的部族代替以后,本就没有以前活泼的阿不花彻底的沉默了下来,有了抑郁之症。
比如,她将身边的婢女年龄大的一个个的都嫁了出去。
哦,对了,自那日穆湦说过让她在瑞王府里暂时住下,她就一直暂住着,没有搬出去过。
沐湛没有来,她也没有了找房子的心思,也觉得没了必须找房子的必要,就应了穆湦的话,先暂住着。穆湦再也没有说起过给她找房子的事情,所以满京城的人,怕也只有几个人知道她已经不是瑞王侧妃。
连身边的这些婢女们,都不知道。
不过就算嫁了人,那几个亲近的也在府里应着差事,还是在她身边。
新绿清晓泛歌她们,或多或少的都有了一两个孩子。
而她自己,也有了生命里最为重要的人。
深秋的天气已经凉了起来,清晓跟在余默身边逛街,嘟着嘴道:“好了娘子,这小孩子的衣服已经够多了,再买新绿就受不起了。”
余默笑着点她的额头:“你可是嫉妒了,你生孩子的时候,我的礼也不少啊!”
“才不是嫉妒,光是赏下来那些精贵的衣服,八娘也够穿了。”清晓正应着,发觉余默头转到了一边去,望过去一看,街上人虽然有很多,可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不由疑惑的问:“娘子?”
“啊?”余默回过神来,将手里的东西交到清晓手里,“你先回去,我有点事情。”
她刚刚,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清晓有些疑惑,望着余默离开的方向看了一阵,却还是嘟着嘴拿了东西离开。
余默跟着那个身影走了几条街,不由的就走到了偏僻安静的地方。
前边那个人停住脚步,飞身跳到了墙上,低头看着下边的余默:“小娘子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余默仰头看着,突然就湿了眼睛。
“听说西山的枫叶红了,景色很好,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余默迟疑了一下,突然就下定了决心,应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PS: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