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近就是在众人放下剑的瞬间,一直消失不见的司诡回来了。

他看见这剑拔弩张的样子,微微收敛起了脸上的亲和笑意,看不清喜怒的扫了众人一眼,在这种像是能看穿一切的目光下,荡波丘的弟子多少面露尴尬之色,古陵弟子却仍淡定自在,瞧不出任何异样。

楚谨然走到他身边,把事情简短的说了一遍。

司诡听罢,脸上的笑意已彻底消失,就在众人以为他会大发雷霆时,司诡却只不咸不淡的批评了他们几句,大抵是由于任务要紧的缘故罢。

斥责他们后,司诡突然看向方才女尸乍起的地方,脸上甚至还流露出了一向的温和笑意,楚谨然他们莫名其妙,顺着司诡的目光看去,只见女尸旁不知何时蹲着个小孩儿!那小孩儿见他们都看过来也不怕,转过脸来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们。

那小孩儿不知怎么长的,面黄肌瘦,肚子却非常大,跟他细瘦的身子很不相衬,小孩儿的眼睛也大大的,但眼神不如其他孩子灵动,他眼仁发着枯黄,眼瞳又很黑,镶在一张又尖又长的脸上,看起来怪吓人的。

司诡笑着说:“小辉,过来。”

小辉哦了声,慢吞吞的起身,慢吞吞的走过来。

司诡没有芥蒂的搭上了小辉脏扑扑的肩膀上,看着楚谨然他们,弯腰对他说:“别怕,这些都是哥哥姐姐,来帮助你的。”

小辉眨巴着眼睛,长长的哦了声。

司诡摸了摸他的头,起身介绍道:“这是小辉。这个村子里……唯一清醒的人。”

不同于他人的同情感慨,楚谨然心里微感疑惑。

是以,在众人前去小辉所说的一个装满了神志昏沉的村民的老屋时,楚谨然到司诡身边,沉吟片刻后方说道:“你不觉得这很奇怪么?”

司诡仍目露温软笑意看着不远处的小辉,听到他这话才慢慢转过了目光:“什么?”

楚谨然说:“……小辉是这个村子里的唯一活人。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小孩子,他是怎么独自一人活下来的?”

司诡眼中微有怜惜之意:“挖野菜,吃树皮。一个人若想活下来,就会有千百种方法的。”

“不。”楚谨然否定:“即使是这样,单单他一个人活下来就很奇怪。而且……”楚谨然一顿,扫了眼周围的凄清景象:“此处荒凉至极,旁人轻易不肯来这里,既如此,这个村子的异状又是如何被凌霄宫所知的?”方才女修被女尸抓挠时,他就是一直在想这事。

司诡答:“许是过往的修士见此地充满死气,才会把此事告知给凌霄宫吧。”他说完,不等蹙眉欲言的楚谨然,抬歩走到小辉身边,笑着跟他说话。

楚谨然看着一脸温柔笑意的司诡,又见周围众人满眼都是怜惜之意,心下甚怪。

村子没有多大,他们很快就到了小辉说的大屋子里。

远远看去,这个屋子也确实是村子里最大的建筑物了。

一进屋,楚谨然还不等看清门中景况,扑鼻便是一股腐臭之气,有荡波丘弟子忍不住掩鼻咳嗽了几声,眯着眼看去,还真的是吓得差点叫出来:只见昏暗的屋中,竟密密麻麻的躺着不下百具的尸体!

小辉兴奋地扑了进去,众人也只好随着小辉进屋。

到了屋内,楚谨然更加清晰的看清了屋内景象,这屋子原本应是个祠堂,屋内最深处的架子上,摆着数不清的牌位,屋内的光线昏暗,暗到几乎没有,加上这屋子里躺着好几百具面色青紫发白的尸体,且尸体上还散发着阵阵腐臭,楚谨然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看清屋内最深处是什么。

不过看罢后,他的眉又蹙了起来。

照理说几具牌位并不值得人大惊小怪,可按照楚谨然如今的修为,轻松而清晰的看到远处的东西还是非常容易的,费了这么番力气才看清牌位,还真是不应该。

楚谨然当下便来到司诡身边,斩钉截铁的道:“师兄,我们应该立刻回宫去,此村有异,不宜久留。”

司诡闻言,一直看着小辉的眼珠儿转过来盯着他,在阴暗的老屋中,煞是诡异:“魔人尚且未除,小师弟便想着要回去?”他语气轻轻地,有着平时说话的腔调,但楚谨然就是觉得奇怪。

楚谨然看着明显不正常的司诡,和四周围在小辉身边,关心那个关心这个的古陵弟子们,紧蹙的眉慢慢的松了下来,垂着眼道:“师兄误会了。然如今魔人实力未明,未避免不必要的伤亡……而让小辉伤心,我们还是回宫请求援助为好。”

果然,说到小辉,司诡的神情软和下来了:“小师弟有此心就好。但我想尽快为小辉报仇,是以想今夜进山,斩杀魔人。”

楚谨然默然:“……”

他转过头去,认真地观察着小辉。彼时小辉已经开始解释他为什么会搬这么多的尸体进祠堂,原来是他不忍心让那些村民在外受苦,禁受风吹雨打,周围人纷纷称赞,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许是感受到了楚谨然的目光,小辉的脖子慢慢的扭过去,泛黄的眼睛正好对上了楚谨然的。

“嘿嘿……”小辉咧着嘴笑了,露出同样泛黄的牙和深红色蠕动着的舌头。

“……”楚谨然再次默然。

趁着司诡走向小辉,楚谨然示意苏彻,率先走了出去。

打开老屋破烂的门,阳光挥洒而入,楚谨然感觉好多了。

等苏彻出来后,他便和他去了不远处一个没有死尸的地方。

楚谨然开门见山的说:“他们都被蛊惑了。”

苏彻嗯了一声,没有多大的害怕或惊恐,他仍是那副眸色深沉,面无表情的样子:“我们应该回去。”

楚谨然沉默。

他回头看向那间老屋,出神的、怔怔的看。

就在苏彻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时,楚谨然突然说:“我做不到。我若回去,再带人前来此处,起码要三天左右,而师兄他们今夜却要去见那魔人。到时即便是我带来了人又如何?师兄他们会不会在,在哪里又说不定了。”

苏彻轻声问:“……你要去送死?”隐藏在毫无波动的表情下,是他几近爆发的冰冷怒气。

楚谨然回头看他,认真地看:“我不想去死,但也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师兄他们去送死。何况……你凭什么那么肯定我就会一定死呢?”

“……我也要跟着你去。”

如果此时的楚谨然再看的细点,就会发现苏彻全身都透着股忍劲儿,隐忍的狠劲儿。

哈,他竟那么在乎他师兄还有那么一群人么?苏彻想,心中的杀意几乎要喷薄而出:他凭甚么在意那些人,还要和他们一起去送死!?

干脆……去杀。

心里有个声音轻轻的说:苏彻,去杀。全部的、不留丝毫情意的杀光,你的利爪呢?伸出来罢,撕碎他们,你会看到鲜血沿着爪痕自体内爆出,溅落一地……很美。

你可以这么做,当然也可以用利齿咬断他们的头,一个接一个,干净而利落,那人……就会站在你身边,看着你,专注的看着你,不论是带着恨意还是怒意,他都会看着你,澄澈的眼中全部是你,就连心中也是。

他的心会随着你的杀戮一个个从别人的身上收回,转而落到你的身上,轻柔的,美妙的。

苏彻,何不……去做呢?

“苏彻。”

一道声音惊醒了他。

苏彻抬头,便见那人站在他面前,宛如冰雪澄澈的眼看着他:“你可以跟着我去。为什么不呢?别忘了契约,我死了,你也会死。”

“……嗯。”

楚谨然静静地、静静地看着苏彻的手以一种妖异迅捷的美感恢复到了原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