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粤东官员向尤府进献茯苓霜一事,尤家上下倍觉体面。陈氏身为尤家宗妇,见夫君得脸儿于人前,自然也是与有荣焉。是夜,夫妻二人如何消磨*且不必多说。

只说次日一早,尤家众人梳洗毕,果然按着尤子玉所言之法服用了茯苓霜。陈氏自己用的是牛奶和茯苓霜的法子,只觉奶香浓郁,香滑细腻,味道着实不错,不免笑着称赞了几句。

那尤子玉也是吃了人奶和的茯苓霜——味道尚且不说,单单是这一味吃法就让他心驰魂荡,只觉妙不可言。眼见陈氏在旁笑赞不语,也跟着附和道:“着实玄妙,着实玄妙。只是不如昨儿晚上那般吃法来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正在妆台前梳头的陈氏早已眉梢含情的斜睨了过来。一双明眸黑白分明,如秋水般的眼波轻轻在尤子玉的身上一扫。尤子玉登时便觉着整个身子都酥了半边,当即嘿嘿的笑出声来。打从床榻上起身,慢慢踱步至陈氏跟前儿,伸手接过陈氏手中的画眉笔,笑眯眯说道:“今儿我替夫人画眉可好?”

“你给我画眉?”陈氏闻言,只对镜自招,且向镜中的尤子玉挑了挑细细的柳叶眉,似笑非笑的问道:“你会么?”

尤子玉听了这话,便笑道:“会不会的,有什么紧要。最重要的是闺房之乐。”

说罢,尤子玉果然持着画眉笔,弓着身子在陈氏跟前儿细细打量,然后小心翼翼地替她描了描眉。半日,颇为自得的勾了勾嘴角,扳着陈氏的双肩对镜照了照,自己也冲着镜中人问道:“夫人觉着可好?”

陈氏倾身向前,揽镜自照细细打量了半日,方才轻笑一声,斜睨着尤子玉问道:“老爷倒是很会画眉。平日里没少练罢?之前都给谁画过眉来着?”

尤子玉最爱陈氏这副拈酸吃醋的风流模样,闻听此言,不觉笑言道:“夫人可是醋了?夫人大可放心,我这辈子除了夫人你,却还不曾给别的女人画过眉。”

一句话未落,只听派去上房哨探动静儿的小丫头子回话儿说老太太已经起了。陈氏暂且按下了口内的话,只笑向尤子玉点了点指头,口内说道:“先去给老太太请安,晚上回来我再细细的收拾你。”

尤子玉闻言乐得一笑,忙拱手作揖的求情讨饶。夫妻二人你来我往的调笑了一回,方才命春兰抱着宝哥儿,至上房给老太太请安。

彼时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并尤家几位姨娘都到了。正在上房厅内陪着老太太说话儿。因说到昨儿粤东的官儿进献的茯苓霜很好,老太太还特特问了陈氏,“宝哥儿可吃了不曾?”

陈氏便笑着接口道:“他小孩子家家的,哪里敢给他乱吃东西。只恐他没那么大福分经受,反倒受折腾。”

尤老太太一听这话,细细寻思也觉有理。便不再多问。陈氏则趁势笑言道:“昨儿老爷吩咐我,只说让我派两个小子送两包茯苓霜回家,也是孝敬爹娘的意思。我想着,这么金贵的东西,倒不好随意打发个小子送去的,恰好我也想回家探望探望爹妈和嫂子——”

陈氏话还没说完,尤老太太已然明白了。登时摆了摆手,笑言道:“你不必说了,我都知道了。合该是这个道理。你便亲自回去一趟罢。”

陈氏闻听此言深得己意,忙起身道谢。尤老太太又说道:“我想两位老亲家多日不见宝哥儿,必定想念。如今外头风清气爽,日头正好儿,你也带着宝哥儿回去给两位老亲家请请安罢。”

陈氏亦有此意,闻听此言,倒不推辞,口内只说“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到”。

尤子玉在旁,倒是心下一动,立即指着大姑娘向陈氏笑言道:“你这次回家,把大丫头也带过去。那也是她的正经岳家,今后也要多加走动的。此时多多熟悉了,今后也好相处。”

大姑娘闻言,心下喜欢,忙的起身应是。旋即又冲二姐儿,三姐儿笑了笑,眉目之间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显见的是真心把陈家当做外家,乐意亲近的意思。

兰姨娘看在眼中,不觉羡慕非常。她也想开口央求陈氏把四姑娘也捎带上的。只可惜尚未来得及开口,已经从她的神色中窥探出端倪的陈氏抢先说道:“哎呦呦,老爷可真是会给人家添麻烦。本来我这次家去,是想同爹妈嫂子商议一下哥哥归家及如何置办中秋节礼之事。偏老爷叫我带这个去带那个去,到时候我照顾孩子们尚且不能,还怎么同爹娘嫂子商议正事儿呢?”

尤子玉听了这话,不觉笑道:“偏你喜欢诉苦。大姐儿、二姐儿、三姐儿都那么大了,哪里还是淘气憨玩的年纪。唯有宝哥儿年岁小,可岳丈岳母必定十分想念了。你这会子说不想带他过去,也不怕岳丈岳母知道了,捶你的肉。”

陈氏原也不是真心抱怨的意思。不过是为了借尤子玉的口儿堵上兰姨娘的嘴。听了这话,少不得笑言解释道:“老爷英明决断,真真是冤枉死我了。我可没有偷懒儿偷空儿的意思。您是不知道我们家两位姑奶奶的难缠——哪里像大姑娘,平日里最是温顺乖巧,从来只有帮衬我,再没有给我添烦的时候。宝哥儿虽然淘气,可有老爷子老太太和嫂子疼爱,倒也显不着我。唯有二姐儿、三姐儿,凑在一处最会鬼鬼唧唧的,我一双眼睛盯着她们,错眼不见就能给我惹出罗乱来。真真叫人头疼死了。老爷若不信,不妨跟我一道儿家去瞧瞧。那时你才知道我的话——只说她们是个女儿家且还罢了。倘或是个小子,只怕上房揭瓦都尽够的。”

尤老太太和尤子玉也是知道陈珪最喜欢三姐儿的,听了这话,也不觉笑道:“二姐儿聪慧,三姐儿机敏,我们瞧着都很好。何况小孩子家家的,就该活泼些才好。莫要被拘束得紧了,反倒跟木头人一样。”

话音未落,只听挨着兰姨娘坐的四姑娘突地开口,理直气壮且又愤愤不平的道:“老爷太太为何只说三位姐姐和宝哥儿,却不提我?难道只因我不是太太亲生的,是庶出,所以就必定低人一等?连去外祖家都不肯带我么?”

一句话出口,四下皆静。尤家几位陪侍在旁的姨娘们且不说了,便是尤老太太并尤子玉都是心下一动,偷偷看向陈氏的脸色。

只因自打陈氏进门后,虽不曾在吃穿用度上苛刻了四姑娘。但她坚持嫡庶有别,一味的将三位嫡出的姑娘捧得高高儿的,却从来不肯叫四姑娘逾越半步。平日里交际走动,乃至回娘家也从来不肯带四姑娘。对内对外只说四姑娘年纪还小,且离不得亲姨娘,带去外头且不好照管的。

前几年四姑娘还小,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想是这一年长大懂事了,自然体会出嫡庶之别,自然心下意难平,况且又有兰姨娘耳提面命,所以才有今日之事。

只是……

陈氏冷眼瞧着兰姨娘面露期许,四姑娘尚且有些愤愤怨怼的面容,不觉冷笑道:“四姑娘这话说的,我竟有些不大明白了。所谓嫡庶之别,自然是嫡出为尊,庶出为卑,难道不应该么?”

一句话落,陈氏却不再同四姑娘计较,反而冲着兰姨娘说道:“四姑娘年纪还小,她不懂事,我不怪她。我只想问问兰姨娘平日里是怎么教导四姑娘的?”

兰姨娘闻言,忙的起身赔罪,尚未开口,四姑娘又插言道:“姨娘不必同太太赔罪。姨娘并没有做错什么。原是太太不喜欢我罢了。”

一句话出,惊得几位姨娘们全都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连尤老太太并尤子玉都有些不赞同的皱了皱眉。

兰姨娘已经吓得跪在当地,碰头有声,只向陈氏连连讨饶的道:“太太息怒,太太息怒。这都是贱妾的错。是贱妾没能教好四姑娘。所以四姑娘才会口出怨怼之言。还请太太念着四姑娘年纪尚小,饶了她罢。”

陈氏闻言,却是不怒反笑,先是叫起兰姨娘——兰姨娘且不敢起身,仍旧跪在地上。甚至不放心的将四姑娘拉着跪下,口内又是求老太太,又是求老爷。其哀戚之色,就连原本有些幸灾乐祸的尤家姨娘们都有些不忍,隐隐生出一丝兔死狐悲之心。

陈氏却没理会兰姨娘的讨饶。只好整以暇的捧着茶碗轻啜了一口,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兰姨娘很不必向我赔罪。只因四姑娘说的很对,我原就不喜欢她,所以才不肯同她亲近。她也不喜欢我,所以这么些年我将四姑娘交给兰姨娘抚养,除一应吃食用度按照旧例拨给外,也不去理她。即便是她很少来给我这个嫡母跟前儿请安伺候,我也从不理论。这不是挺好的么?我还以为我们之间是有默契的。怎么今儿听四姑娘说话,竟是对我多有怨怼的?”

一席话落,兰姨娘刚要答言。只见陈氏摆了摆手,并不许兰姨娘回话,直问四姑娘道:“你说罢。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呢?”

四姑娘闻言一愣。她到底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纵使心中不满,也只是一味抱怨。哪里能想得清楚是为什么如此。如今听见陈氏问她,只得含怨带怒的说道:“因为太太不喜欢我,待我同三位姐姐都不一样。”

陈氏便笑道:“可是你也不喜欢我。你既然不喜欢我,我又为什么要喜欢你?我又不是犯贱,喜欢拿着热脸往人的冷屁股上贴。”

闻听陈氏言语粗俗,尤家众人都有些忍俊不住。

四姑娘又是一愣,旋即想了想,又说道:“可是我是爹的女儿。你不应该不喜欢我。”

陈氏嗤笑道:“我还是你爹名门正娶的太太呢。你不照样不喜欢我!”

四姑娘:“……”

过了半日,已然有些发懵的四姑娘犹犹豫豫的道:“可是我才八岁……”

言下之意,陈氏已然成年,怎可同区区孩童计较。

就听陈氏压根儿都不曾寻思,脱口便道:“我年纪虽长,却是你的嫡母。当日进门时,且不见你尊敬长者,孝顺嫡母,平日里也不向我请安,逢年过节连一针一线都不见你的。你既无心敬我,这会子凭什么要我怜恤幼小,一视同仁?”

四姑娘几句话全被陈氏呛了回来,一时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