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阿玛,您被逼禅位,儿子替您讨回公道!”

风尘仆仆回京的十四到乾清宫的,第一句话,没有问安,首先重重替他哥扣了一顶大帽子。

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太上皇,仍然忍不住闭了闭眼。

一直侍候在侧的弘曜看到皇祖难看的脸色、急剧起伏的胸膛,赶紧上前轻轻替太上皇揉着胸口,也没搭理他十四叔,只连声唤人叫来在侧殿值守的刘声芳。

“太上皇刚养好一点,不能生气,十四爷这番是想把自己的生父逼至何地?”

一身制药装的茹蕙甩开师傅的扯拽,冷笑着自侧殿药室大步走出,大声质问:“在你心里,皇阿玛没将皇位传给你,就是被逼?你视御极六十一年的皇父为可任由摆布之物?十四弟,只想过赢,却没想过输的你,可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十四爷赤红着眼,“后宫不得干政,你一个女人跑出来干什么?”

“我不干政。”茹蕙昂着头:“但是,你若敢把太上皇气出个好歹,别说你是皇上的弟弟,你便是皇上,我也不与你甘休。”

“何人要与我儿不甘休啊?”

一个苍老的女声自门外传入,很快,皇太后被扶了进来。

“茹佳氏,怎么,哀家还没死呢,你就要欺辱我儿?”皇太后狠狠瞪了茹蕙一眼:“永寿宫装不下了你?”

床上,咽下弘曜喂服的护心丸的太上皇睁开眼,哑然开声:“乌雅氏,你待怎的?”

五十多年形成的心理威慑,皇太后一听到太上皇的声音,便下意识腿软心怯:“皇上,臣妾……”

“哼!”吸收了丸药之力的太上皇示意弘曜将他扶起来,一双黯淡却更显阴沉与压力的老眼冷冷看着床前的母子二人:“朕还没死呢,乾清宫还轮不到你们来指手划脚。”

皇太后脸露不甘:“皇上,臣妾就是教导儿媳妇两句……”

“你是老糊涂了?”太上皇阴冷的目光落在皇太后身上:“老糊涂了就老老老实实在慈宁宫养着,以后就别再出来了。”

这是要让她禁一辈子足?

太上皇的无情,打击得皇太后老迈的身体一阵摇晃,脸色煞白。

看着额娘失去战斗力,十四爷往前迈了一步:“皇阿玛,额娘与儿子只是忧心您的身体,这才着急了些,您就不要责怪额娘了。”

太上皇看向十四,“老十四,你进乾清宫这么久,还没向朕问安呢。”

十四脸胀得通红,砰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头:“老十四请皇阿玛安,皇阿玛福寿安泰。”

靠在弘曜肩上的太上皇哼了一声:“朕不安!”

“朕的身子如今全靠你四嫂他们制的药拖着,你不仅不感谢你四嫂的救父之德,反以言语相逼,老十四,朕教了你二十几年,就教出你不敬兄嫂的德行?朕亲封的大将军王,如此不知感恩,不懂进退?”

十四几乎咬碎了一口钢牙,却不得不在皇父的训斥中低头:“儿子心忧皇阿玛的身体,乱了方寸,儿子错了。”

又转头看向茹蕙:“小四嫂,十四弟情急失语,望你莫怪。”

迎着皇太后阴毒的目光,茹蕙眯了眯眼:“十四弟说哪里话,你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便是有再大的不是,我们做兄嫂的也只有包容,没有责怪的道理。”

“只是……”茹蕙向着太上皇的床边挪了几步,于是,皇太后看向茹蕙那阴毒噬人的眼神被床上的祖孙二人一起看在了眼内。

二人同时皱眉。

“……臣妾却要替皇上抱句不平。”茹蕙停住脚步:“您与皇太后,一个是皇上的生身母亲,一个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在所有皇子朝臣俱都臣服领了太上皇旨意的时候,却来质疑太上皇,给皇上继位的合法性泼脏水,您二位到底是皇上的亲人,还是仇人?”

亲人?

当然是仇人!

夺了他大位的仇人!

十四猛地抬起头,瞪着血红的眼,“茹佳氏,你还说你没插手朝政,皇位传承的事,是你一个女人该说的吗?”

茹蕙抬高下颔:“太上皇将家业交给了你哥,你不乐意,明知太上皇身体不好,还一头撞进来喊什么太上皇是被逼的,十四弟,事涉太上皇的身体,便既是国事,也是家事,既是家事,我便说的。

十四弟,你今儿跑进乾清宫闹,说到底,是不甘心吧,不甘心输给了哥哥,可是?”

“茹佳氏,你就是这么跟老十四说话的?”皇太后简直恨毒了眼前阻碍他儿子的女人,厉声怒斥:“你给哀家跪下!”

茹蕙垂眸,慢慢跪在了地上。

皇太后看着低头的茹蕙,心里又恨又快意,她走到茹蕙身前,冷声道:“皇位传承是国事,还敢插嘴,哀家看你是缺了教养,回去闭宫自省吧。”

“闭宫?”太上皇看着乌雅氏与老十四的这番作为,冷哼:“乌雅氏,朕的身体可一直是茹佳氏在照看,你让她闭宫,这是想朕早点死?”

皇太后身子一颤,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儿子,她咬牙顶住了心中的怯意,回头看向太上皇:“皇上,老十四回来了,你先前便是有什么不得已被逼无奈,现在也不必再顾虑了。”

她以前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的儿子能继承皇位,可是这些年老十四的受宠让她看到了希望,眼见着她的希望就能实现了,不想半路居然被老四劫了胡!

如此,叫她如何甘心!

母子关系淡漠客气如陌生人一样的老四与当心肝宝贝一样养大的老十四,根本不用想,乌雅氏就知道该帮谁。

或者,皇上让老四继位,只是为了让他占着位置等老十四回来呢?

看着乌雅氏满是期冀的眼神,听着她梦呓一样的胡言乱语,太上皇几乎被气乐了。

乌雅氏只顾着替老十四谋划,却完全没把他的死活看在眼中,待老四这个儿子无情无义,丝毫不顾及他这个夫君的身体健康,更不曾为他的身体做过一件力所能及的事,这样的女人,他这么多年居然一直被蒙蔽,以为她有德有行。

“乌雅氏,你方才不是已经自称哀家了?既连哀家二字都已用上了,还叫朕皇上?朕若是皇上,可不会让你坐上皇后之位。”

冷冷看着脸上骤然变色的乌雅氏,太上皇眼中冷意几乎凝成了冰:“谁跟你说朕不得已?你自说自话的是想逼朕换个儿子坐皇位?

乌雅氏,你当我大清的江山是什么?

你当朕说出的话是什么?

你一个后宫妇人,居然想插手帝位传承,你是老糊涂了还是疯了?”

皇太后脸色赤红,不甘又怨愤:“皇上,臣妾没疯也没傻,只是,老四继位,非臣妾所愿,臣妾……”

太上皇一挥手,冷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朕当年给你抬旗,为的是你生了老四,若非如此,你与良妃有何差别?你之所愿……朕今天就告诉你,若没老四,这皇太后的位置,你一辈子也坐不上,你之愿,更从来不是朕需要考虑的。”

这个温驯地服侍了他五十多年的女人,居然敢带着儿子闯入乾清宫相逼,她这是自恃皇太后的身份,觉得他无法处置她;还是欺他年老体弱。

一个包衣出身的,也敢欺他!

太上皇看着乌雅氏,眼中杀机迸现。

皇太后摇摇欲坠……良妃可是被太上皇骂做贱妇的,可是,今天,已贵为皇太后的她却被太上皇指为与良妃没有差别。

这是指着鼻子骂她啊!

皇太后抬眼,就欲争辩,只是太上皇眼中的杀机,却是让皇太后从头凉到了脚,僵在了当地——杀机,这个男人,想杀她!

是呀,哪怕垂死,他依然是皇,她怎么就敢逼上门来!

这个她服侍了五十多年的男人到底有多狠,乌雅氏自认为没谁比她看得更清楚,可现在,这个男人,对她露出了杀机……

太上皇没再搭理脸若死灰的皇太后,而是看向地上的十四:“老十四,帝位传承何等大事,朕岂会不慎重考虑,朕这几年宠爱你太过,你要什么给什么,把你的心宠得大了,让你以为连皇位也能谋求了!

老十四,朕今儿就跟你说一句,你太年轻,骨头不够硬,这大清太重,你背不起!”

十四仰头痛喊:“皇阿玛!”

无视十四眼中的悲愤,太上皇摇了摇头:“老四刚毅果决,非你能及,这大清交到他的手里,朕才放心。”

“皇阿玛!”十四不甘地往前爬了几步,还欲说些什么。

早在乾清宫外听了许久壁角的新帝一撩袍角,迈步走进乾清宫后殿。

新帝先快步走到太上皇榻前跪倒请安,而后又问了皇太后安。

皇太后咬牙不肯看他,太上皇将皇太后的表现看在眼内,眯了眯眼,伸手示意儿子起来。

“老十四。”太上皇看向龙床前不远处的十四:“还不见过新君!”

十四低下头,紧抵在地面的双手几乎扎穿了乾清宫的金砖。

“怎么?”太上皇眼中寒光闪烁:“你想抗旨?”

冰冷又充满压力的帝皇之音,是十四在朝堂上无数次听到过的,他不明白,皇父明明精神不错,为什么会早早将帝位禅让出去,明明此前他为皇权连疼爱了几十年的嫡子都废了,怎么轮到他四哥,皇父就做了这种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决定。

他本听说皇父体弱,这才逼上宫来,想要绝地反击,可是,现在却满盘皆输。

巨大的不甘、愤怒、羞耻、怨恨……几乎将十四逼疯,他几次想要起身冲出乾清宫,可是,皇父逼视的如有实质的目光下,他最终将头磕了下去:“臣弟见过皇上,皇上圣躬安。”

跪在一旁的茹蕙轻轻吐出一口气。

新帝向前走了两步,弯腰伸手将十四自地上扶了起来,含笑道:“自家兄弟,不须多礼。”

看着他四哥一脸的春风得意,十四牙交紧咬,两侧双颊鼓了又鼓,最后,却还是只能低下头,将胸中的不平之气咽了下去。

新帝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妻子:“茹佳氏,你跪着做什么?”

她拿老皇帝没办法,如今,小皇帝也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欺侮她的小儿子,一时之间,皇太后恨极了:“哀家让她跪着的,怎么的,不行?”

新帝抬头看了一眼皇太后,轻声道:“儿子的媳妇可是惹额娘生气了?额娘知道,当年皇玛嬷就说过,茹佳氏性子直,素来是个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的,今儿她若是跟额娘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请额娘看在儿子的面上,就饶了她吧。”

心直口快!

有什么说什么!

还拿没了的老太后压他,这是她的儿子?

皇太后越想越气,胸口急剧起伏,只觉头昏脑胀,眼前一阵阵发黑。

十四一看不好,赶紧伸手扶着他额娘,同时转头狠瞪了一眼新帝:“你居然包庇茹佳氏,额娘若气出个好歹,我跟你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