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就在李氏哭嚎换气的瞬间,一声膝盖撞击青石板的磕碰声传出,惊得李氏连哭都忘了。

跪倒在地的宋氏额上汗渍渗出,脸色惨白,她颤抖着一张被牙咬破的唇哀声悲泣:“爷,妾这就进去陪你。”

在所有女人惊愕的视线中,宋氏艰难地自地上爬起身,拖着伤腿,一步一步向前挪,汗珠子不停滴落在青石板上,咽湿出一个个小点。

两位太医惊佩地看向宋氏,不想四贝勒府除却性情刚烈的茹佳侧福晋,还有如此忠贞的女子,四爷何其有幸,得此女相伴……

砰!

在两位太医无法形容的目光下,走了一半路的宋氏重重摔倒在地,而后……一动不动了。

嗝!

总觉得有谁被噎住了。

四福晋回目四顾:乌雅氏、武氏、耿氏听到太医确定四爷患的是时疫时,第一时间已被吓晕过去,如今宋氏也昏倒了,李氏要照顾孩子,只剩下钮钴禄氏、高氏、汪氏、常氏还醒着了。

“钮钴禄妹妹,你……”

听到四福晋点了名,钮钴禄氏不等她说完,便疾向前走了一步,蓦然插言:“福晋,奴婢愿进东小院服侍爷。”

被打断话头的四福晋看着垂目而立的钮钴禄氏,目光复杂,叹了一口气:“罢了,本欲着你协助我打理府内事务……”

钮钴禄氏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看向四福晋。

四福晋苦笑:“爷病了,李氏要照顾几个孩子,茹佳氏闭院为爷侍疾,其余的人昏的昏,病的病,府内人手奇缺,我本欲找你帮把手,但你既一片诚心,我也不能阻着你,你就带高氏一起,代替咱们照顾爷吧。”

钮钴禄氏深深低头,深蹲一礼:“奴婢遵命。”

东小院的大门打开又合上,被高勿庸招来的四个勇悍的侍卫衣甲鲜明,腰挂钢刀,负责守卫大门,不许人靠进,亦不许人出,另有八名侍卫同时被安排进倒座房,他们将与正值守的侍卫轮班守卫东小院。

东小院内,刚替四爷换过衣被,擦过身的茹蕙看着各领着一个丫头进来的钮钴禄氏与高氏,什么也没说,直接让人住进了东厢。

“既进来了,就安心呆着吧,正好,有些事不好让我的丫头们,你们来了,便可替我搭把手。”

茹蕙指着从自己嫁妆里找出的一卷卷白色细棉布:“这是江南产的最软最细的棉布,你们都给爷做过中衣,这一次,你们要做的中衣,一定要比以前缝得更仔细,不能有一个线头搁着爷,因为对于他现在的身体来说,一点点不舒服,都会被放大无数倍,要让他有足够的精力对抗病魔,就需要把他所有的精力都储存起来,一点也不浪费,这就需要我们把方方面面都照顾到。”

又看了一眼钮钴禄氏与高氏的衣着,茹蕙摇头,指了指身畔那个领人进来一身蓝色罩衣的丫头:“你们再给自己缝一身吧,如果没时间,就让带来的大丫头缝也成,记住,这罩衣每天都要清洗,清洗的药液,你们跟着我院子里的丫头一起去找寻冬领,那有助于保持清洁。”

“就这样吧,有什么不懂,你们尽可找寻冬问,我现在要去看看爷有没有呕吐。”茹蕙急急说完,便起身欲走。

“茹佳姐姐。”眼见茹蕙要走,钮钴禄氏也顾不得了,急急开口:“奴婢想跟你一起服侍爷。”

看着眼神坚定的钮钴禄氏,茹蕙挑了挑眉:“既如此,你便跟在我身边吧。”又转头看向高氏道:“爷的中衣,就交给你了。”

高氏重重点头:“奴婢一定办好。”

茹蕙再不做停留,领着钮钴禄氏进了平日起居的东次间,那里,已被她领着丫头们快速布置成了四爷的病房。

钮钴禄氏跟着茹蕙走进东次间,迎面撞入眼帘的,便是正对着门的大幅工笔彩绘花开富贵,目光复杂地看着黄中一朵朵姿态妍美、占尽物华的牡丹,便如同看到了房间主人那让撼人心魄的容颜。

妍美的牡丹图下,放置着两椅一几,靠着两侧的隔花木门,两盆绿植枝美叶肥,为整个会客区凭添了一份灵动之气。

见茹蕙抬手推开了左边的隔断木门,钮钴禄氏扫了一眼会客区右侧的紧闭的木门,也没时间多想,便跟了上去。

那架曾经轰动京城贵妇圈的豪奢黄花梨千工手雕拨步床上,满头大汗、脸色虚黄的四爷躺在白衣白被白枕之中,呈现出让人望之心惊的孱弱。

钮钴禄氏骇怕地捂着胸口靠在隔断木门上,重重喘了一口气。

兴许是听到了动静,床上的男人睁开了眼。

“钮钴禄氏?”含糊的喃语,惊醒了腿软身虚的钮钴禄氏,她身体一颤,踉跄着往前跑了几步,扑坐在拨步床前的脚踏上,“爷,爷您醒了?太好了。”

看着钮钴禄氏脸上似喜极而泣的泪珠,四爷尚算清明的眼神扫向已爬上床的茹蕙:“怎么回事?”

茹蕙将手搭在男人的额头上,皱了皱眉:“温度又高了一点,果然,体内积热不发完,这事儿不算完。”

又将手伸入被中握住男人无力的手,“福晋遣钮钴禄妹妹与高妹妹来东小院为你侍疾,我本欲让她二人为你制中衣,不过钮钴禄氏妹妹更想贴身服侍你,我想着有时我会打个盹儿什么的,有个人帮我也不错。”

说完,也不等四爷再问,茹蕙抬头看向站在拨步床一侧的寻冬道:“现在有钮钴禄氏格格为我换手,你以后就不必进这间房了,外面的事我都交给你,你把院子里的人都盯紧了,别让她们偷懒。”

钮钴禄氏猛然转头,这才看见贴墙居然站着一个人。

看着那捂住了头脸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的大丫头,钮钴禄氏瞪大了双眼:“姐姐,这……”

对于钮钴禄氏惊异,茹蕙也不以为意:“那就是我让妹妹制的罩衣,时疫为厉疾,有这罩衣,就有减少感染率,也是一种防护手段。”

钮钴禄氏看向床上一身棉布衣裙的茹蕙,“姐姐为什么没穿?”

茹蕙一下乐了,低头看着虽然疲累,却仍强打精神睁着眼听她们说话的四爷:“我怕吓着咱们家的这位活祖宗,就没穿。”

明知得了要人名的时疫,但是,在这一刻,在茹蕙轻松的调笑声中,四爷仍然忍不住面上一霁:“活祖宗?”

茹蕙转头,自床四爷枕畔拖出一条白巾,轻轻覆在他脸上吸干那不停涌出的汗水。

“可不是活祖宗?不过多久没盯着你,居然就能闹出个时疫,”茹蕙撇嘴:“你是故意的是吧,知道我心疼你,所以,故意瞒着我,直到病情加重,才让苏培盛闯进来,是吧?”

茹蕙伏在男人身畔,咬牙切齿瞪着他:“我告诉你,胤禛,咱们的事儿没完,等你一好,我立马就会让人将你自我的小院里撵出去,不等我哪天消了气,你别再想进我的院子。”

四爷满脸无奈:“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茹蕙翻了个白眼:“你自己想去,反正你这病一时半会儿的也好不了,闲着也是闲着,就多想想吧,等你哪天想明白了,估计我就原谅你了。”

四爷尤要再问,只是,一阵目眩头晕之感骤然袭来,他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中。

“呕!”

一声呕吐。

茹蕙飞快伸手,帮助男人将身体侧转,黄色浓涎尽数呕在洁白的被面上,背后坚定的支撑,让身体虚软的男人省了不少力气,直到胸腹中的呕意尽数褪去,男人这才身体一软,完全放松下来。

再次拿出一条白布巾,擦拭过男人嘴角的黄涎,又从床头的架子上端过水杯,服侍男人漱口,茹蕙这才将人再次放平,压好被角。

看着床踏上看傻了眼的钮钴禄氏,茹蕙眉眼动都没动一下,直接一旁搁置的小盂与水杯递到她手中:“端好。”

说完,茹蕙并不休息,跪在床上,熟练地将四爷身上那床脏了的被子叠好,推到了床沿,直到这时,钮钴禄氏才发现,四爷身上盖的却是两床薄被,一床贴身盖着,另一床则是一污了就被茹蕙收拾了。

果然,茹蕙伸手自床头柜中又取出一床薄被,轻轻放在四爷脚下,然后一点一点展开盖在了四爷身上,没扬起一点风,更不曾给四爷的身体带去一点负担。

看着茹蕙一番忙活,四爷唇角动了动,似要说什么,却没说,只是安然阖上了眼。

看了一眼阖目养神的男人,茹蕙翻身下床,抱着那污了被子,领着钮钴禄氏走出门,将被子交给守在门外的全幅武装的寻兰,转身便再次进了门。

抱着薄被的寻兰招呼一脸愣然的钮钴禄氏跟着她,领着人便进了第四进院子。

与第二进主院的安静不同,第四进院子里极其忙碌,东小院的丫头、嬷嬷一个个脚步翻飞,或搬台物品,或清洗东西,更有专人在角落处焚烧着什么,这些人,每个人都穿着与寻兰同样的衣裳,全都只露出了眼睛,就连手上,都戴着特制的手套。

寻兰没管四处打量的钮钴禄氏,直接抱着薄被走到负责焚烧那人身边,将被子交给了她。

钮钴禄氏一手拿杯,一手拿盂,等到寻兰回身,便急急叫住她:“寻兰姑娘……”

寻兰点了点头,带着钮钴禄氏走到东北角,指了指靠着墙角的一个齐人腰的大缸:“这缸里的是净水。”

又指了指离缸不远处一个齐膝高带盖子的水缸:“这缸里是消毒液,咱们主子与秦嬷嬷亲手配制而成,自今日起,每个东小院的人清洗东西都要来这里舀一勺消毒液兑入净水,然后再洗东西,你手上这是主子爷用的水杯与痰盂,两种物品要分开洗,来,我带你去领新的盆子,我们主子交待,让我把东小院的情况跟你说清楚。

第二进主院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为着爷养身子,能进主院的,只有了了几人,那里一切有我们主子操心,我就不多说了。

第三进院子里,秦嬷嬷带着几个通医理的丫头正在全力制药、配药,东小院人的命,都在那里系着,因此,格格若没事,最好不要去哪里。

主子爷的东西专人专地处理,第四进院子便是做这些的。

格格与高姑娘每顿饭食有专人递送,两位主子带来的丫头便需来第四进院子与我们一起用饭……”

……

东小院已闭院五天,被挡在院外的弘曜一天比一天焦燥,哪怕舅舅天天守在他身边,也无法缓解他因未知而产生的恐惧。

因此,他决定今晚要偷进东小院。

被一*服侍的人、一重重屋宇挡着的四岁的孩子,他能做什么?

事实证明,茹蕙生出来的孩子,他就不可能与常人相同。

漆黑的夜色中,一个小小的身子在两头中华田园犬的帮助下,躲过了一*巡逻的侍卫,自田园犬们的专属通道穿过厚厚的院墙,自外院进到了东小院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