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勿庸张了张嘴,想要提醒提醒自家主子爷,可是看着他已低下头处理公事,到底将到口的话吞了下去,肚中的无奈全化作一声吐息,溶入夜色之中——啧,封院儿这种严厉的禁令,放在贝勒府其余主子身上是惩罚,可要放在茹主子身上……

“真的,贝勒爷真的这么说?”茹蕙猛地自榻上坐起身,双目晶亮地看着站在当地的苏培盛。

“是,主子爷亲自吩咐的,说等姑娘什么时候把规矩学好了,安院什么时候开门,平日吃用都由奴才领人自小门送进来。”

看着一脸天降横财貌的茹蕙,苏培盛暗自咋舌,师傅说的没错,茹主子果然是喜出望外。

“快,封院儿。”茹蕙只觉自己一下活过来了,兴高采烈指得寻冬寻秋团团转,“让下面人拿锁,锁了,谁来也不开院门儿。”

“还有小门儿,也锁了。”

“啊,苏公公,你还在呢,对啊,你还要出去呢,我居然给忘了,哈哈,见谅,这就放你出去……什么?吃用?不急,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着人挑到小门儿前,我会让人听着,到时来给你开门哈。”

……

一个月后的一天,四阿哥在书房团团转。

“高勿庸,爷是不是把什么忘了?”

高勿庸抬头看了一眼自家爷,“主子,您说的是……?”

四阿哥继续在书房转圈,一边转,一边拍着额头:“把什么忘了呢?总觉得很重要……”

高勿庸看一眼一脸苦脑的自家爷,垂目装死。

这三年,每一个月的今天,正是下面人上报茹府之事的时候,这一个月茹主子入了府,下面人的这桩差事自然也就停了下来,主子爷这三年来养成了习惯,一时停了,便不自在了。

猛地,四阿哥站在了原地:“茹蕙……”

高勿庸悄悄抬了抬头,看着一脸怒气的四阿哥,低头把腰弯得更低了。

“安院封院,那死丫头这一个月怎么样了?”在房内又踱了几步,四阿哥猛然回头看向高勿庸:“……她是不是又偷懒了?”

一声怒吼,自四阿哥书房传出,吓得房外院中打瞌睡的小太监一个激灵,几乎失禁。

谁惹着主子爷了?

完了,听这声儿里的怒气,他们最近的日子只怕又要难过了。

……

安院

又一天,到了传送用度的时间,守着小门的粗使王婆子在听到敲门声后,打开了小门,果然,苏培盛领着一群人正等在门外。

“苏公公,您来了,我这就叫人来搬东西,您稍等。”王婆子说着,迈动两只大脚,便欲回身叫人。

“等等。”

苏培盛喝止了王婆子,回身弯下腰:“爷。”

王婆子一愣,傻傻看向苏培盛身后,却见一身靛蓝家常衣裳的主子爷黑着一张脸带着神色恭谨的高总管,迈步自奴仆们出入的小门进了安院。

“苏培盛,这些日子她都做了些什么?”

苏培盛冲身后的人一挥手,示意他们该干嘛干嘛,转身小跑着跟上自家主子,一边低声回话:“姑娘辰时起身进食,之后会在房中看书,日中用些点心之后听秦嬷嬷讲各家逸事,熟悉人事,一个时辰后小睡……”说到这里,苏培盛停了下来。

四阿哥脚步一顿,冷冽的目光扫了苏培盛一眼,“小睡?是大睡吧?”

苏培盛一僵,不敢回话,学他师傅把腰往下又弯了弯。

四阿哥冷哼一声,也没为难小太监,回身抬脚走进了安院的正厅。

“还不去把你们姑娘唤起来?没见主子爷来了!”

厅外,一个坐在台阶上的小丫头看到四阿哥带着一群人闯了进来,一时愣在当地,忘了反应,还是苏培盛回身扯了她一下才把小丫头惊醒,蹲身一礼后飞快跑向正厅东侧茹蕙的起居室。

“不好了,主子爷带人来了。”

起居室外室,寻秋正坐着打络子,低声喝止了一脸惊慌的小丫头:“慌脚鸡似的乱喊什么,说清楚什么事,姑娘正睡觉呢,你这样子看吓着她。”

小丫头大喘一口气,抬手指了指房外,压低了声音:“主子爷带着高总管并苏公公进了安院,现在正厅等着呢,苏公公叫我来唤姑娘。”

寻秋一惊,立即站起身:“你赶紧去找秦嬷嬷,我去服侍姑娘起身。”

小丫头不敢怠慢,飞快跑出起居室,去往东侧的厢房,秦嬷嬷便是歇在那里。

小丫头走后,寻秋的脚步走到内室门前时,突然停了下来。

不知想到什么,她抬起手,抿了抿鬓角,又扯了扯身上的衣裳,也没去叫醒室内的茹蕙,而是转身出了起居室,掩上门后径直去了正厅。

四阿哥坐在正厅,正一脸不耐烦听着苏培盛跟他报这时日子茹蕙每日都吃了些什么,便见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大丫头自门外走了进来。

“秋荷给爷请安。”寻秋聘聘婷婷走进正厅,袅袅娜娜蹲下身,脖颈弯出柔美的弧线,露出粉嫩的一截白皙肤色

“秋荷?”四阿哥微微皱眉看向那大丫头:“抬起头。”

“是。”

带着一丝忐忑,寻秋抬起被羞意染红的双靥,脉脉看向坐在厅中主位上看着她,露出一脸思索之色的主子爷,果然,主子爷还记得她,她就知道,主子爷不会忘了他。

看着大丫头那张漂亮又有些微熟悉的小脸,四阿哥想了想,有些不太确定地问:“你是佟嬷嬷的孙女?”。

他前些日子仿佛记得听谁提到佟嬷嬷将她的孙女送进了府。

“是,入府前,祖母千叮咛万嘱咐让秋荷好好侍候主子爷,今天,秋荷才终于又见到主子爷了。”寻秋说着,含情的双眼中,晶莹的泪水缓缓溢出,顺着细滑娇嫩的面颊一滴滴滴落在青石地面,洇出一团团深色的水渍。

“是秋荷啊,你起来吧,”四阿哥脸上神色一缓,抬手示意寻秋起身:“我倒不知道高勿庸居然将你挑到安院来了。”

“是,茹姑娘还给秋荷改了名,现在叫寻秋。”寻秋站起身,含笑带泪看着四阿哥,情不自禁又向前走了一步,又猛然止住,只痴痴望着四阿哥羞笑:“秋荷已有好些年没见到爷了,一时失态,望爷莫怪。”

四阿哥示意无妨:“嬷嬷如今可好,爷也有两年没见着她了。”

寻秋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祖母在两年前大病了一场,养了一年,终于好了一些,只是精神到底不能再与以前相比,而今最爱的便是让我扶着她去院中晒太阳,晒着晒着就能睡着。”

“嬷嬷也是快至古稀之年的人了。”,听到寻秋的话,四阿哥神情一黯,转头吩咐高勿庸:“记得稍后给嬷嬷送些滋补的药材,让她老人家好好养着身子。”

高勿庸应了一声:“奴才记住了,回去立马就办。”

四阿哥满意了,回头看向寻秋:“你是寻秋,那便是蕙儿的大丫头了,这些日子那丫头可还老实?”

听到四阿哥这一问,寻秋的眼神一暗,又很快恢复了笑容:“姑娘年纪还小,难免有些跳脱,爷可千万莫怪。”

四阿哥嗤笑:“爷若跟她一般见识,这几年早被气死了,怎么,这些日子她又惹什么事了?”

寻秋急忙摇了摇头:“没有,姑娘这些日了除了看书便是跟着秦嬷嬷学规矩,再便是就寝进食,便是玩几回毽子,也是为着活动筋骨,带着丫头们跳绳,也是见大家关在院里闷得慌……”

寻秋猛地捂住嘴,两只水灵灵的眸子有些惧怕地看了一眼正厅外的院子:“秋荷见着爷就忘了姑娘的吩咐了,她不让大家告诉爷的。”

“不让告诉爷?”四阿哥一下气笑了:“难道她还知道怕爷不成,既怕爷怪罪,怎的爷到这半天,她还没来见爷,这是心里怨怪爷封她的院儿?”

“没有。”寻秋的脸上露出仓惶之色,急急辩道:“姑娘虽有些委屈,也哭了好几回,却并不敢心存怨望,爷千万别恼她,姑娘还小呢,便是有些事想差了些,再教教便是了。”

听到寻秋的辩解,四阿哥意外抬目看去,却见寻秋一脸的不知所措,他眯了眯眼:“你们姑娘哭了?”

睨一眼四阿哥的脸色,寻秋垂眸轻轻点了点头:“有好几次夜里,秋荷听到姑娘在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问她是否需要服侍时,她说‘不必’,我那时便觉她的声音有异,像是哭了。”

四阿哥眯着的眼掩住的凛冽目光落在寻秋身上,十六岁的年纪,正是一个女人最美的时候,身形已显出了极美的弧线,如初开的花朵羞涩绽放,娇嫩美丽,诱人采摘。

自主座上起身,走到寻秋身前,四阿哥高大的身形带着巨大的存在感,完全将寻秋拢在了他的气息之中,伸手挑起少女尖俏的下巴,这个男人毫不吝啬挥洒他的男性魅力,对上寻秋完全掩不住心绪的双眼,轻笑:“秋荷长大了啊,再不是当年挂着鼻涕泡泡追在嬷嬷身后不让走的脏丫头了。”

寻秋一张脸顿时如被天边的云霞浸染,化作一片绯红,她完全不敢正视四阿哥带着调笑的眼神,只是因为下巴被四阿哥挑着,又无法躲闪,只羞得浑身发颤,全身发热,呻。吟一般轻哼:“爷,您饶了奴吧——”

茹蕙扶着秦嬷嬷的手走到正厅门前,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一副郎有情妾有意的场景,挥手制止了寻冬欲开口的禀报,脸上带着兴味的笑,她斜倚在描金画漆的门框上,兴致勃勃看着这出主奴时代主子与丫头的好戏,

面向大门方向的四阿哥抬目瞄了一眼倚着门看戏的茹蕙,并未收回挑着寻秋的手,而是维持着这个动作,继续追问:“说说,你们姑娘这些日子可知道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