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跟着贾宝玉来给贾母请安的便是明月和文斐。贾母等人见贾宝玉一夜之间已经恢复自如,心中不免好笑,贾宝玉偎在贾母身边,七手八脚的比划着,“原来文斐竟认得几个字,她也是书香之家出来的呢,我觉得她那个名字不好,华缎,不过是个布料,辜负了她的家学渊源。因此给她改了名字,还有明月,她本姓明,叫明月不是很好嘛?赖嬷嬷干吗教她追月,辜负了她这样好的姓氏,老祖宗您说是不是?”
王夫人摇摇头,“还是这样的性子不改!”
贾探春看着贾宝玉眉飞色舞的样子,想起昨天傍晚在园子里看到的情景,心道,那些日夜陪伴他得女子,最后得到的也不过几滴眼泪,一夜缅怀而已。唉,到底该说他多情好了,还是该说他薄情好?
林黛玉薛宝钗脸上也是淡淡的,远远的坐在一起,偶尔说几句话。
贾宝玉说着说着,看到了薛宝钗,笑着站起来说道:“宝姐姐,你也见过她们几个,不知你可曾留意幻彩,昨儿个我还没注意,今儿个见了姐姐才想起来,那个幻彩,倒有几分像姐姐!”
薛宝钗脸色通红,再也无法保持平时端庄的姿态了,林黛玉同情的看了一眼薛宝钗,摊上这么一个夫婿,苦了你了宝姐姐!
“宝玉,你在胡说些什么!”王夫人呵斥道。
贾宝玉听出王夫人话音不对,又见薛宝钗脸色通红,不似羞怯,反倒像生气了一般,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刻缩回贾母身边,低头不说话了。
明月和文斐相互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无奈,关于这位贾家的宝贝蛋,她们也是闻名已久,他的种种荒诞之处早就听了不知多少,如今看来,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可想而知,日后她们的日子难过了啊!
恰在此时,贾菀走了进来,“给老太太请安,给太太请安,请宝叔安,请各位姑姑安!”身为晚辈就是这点不好,长辈太多,每次见到要一一请安,忒麻烦了。
贾母见贾菀的头发似乎有些潮湿,皱眉道:“大清早的,你洗头了?你啊,可安分些吧!如今入秋了,天气也渐渐凉了,若是着了凉是闹着玩的?丫头们怎么也不帮你把头发擦干净啊!鸳鸯,倒碗热奶*子来。”
贾菀笑呵呵的在林黛玉旁边坐下,“早起去园子里逛的时候,路过桂花林,想着摘些新鲜的桂花,做桂花糕吃,结果不留神,树上掉下个毛虫来,正好落在我头上,虽然月儿很快就将虫子扫了去,但还是觉得恶心,顾不上继续逛,就回来沐浴洗头了。”
说起毛虫的时候,在场的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尤其是贾宝玉,他最讨厌这些虫子了,“咦!是南边那片桂花林吗?以后我可不去了。怎么会有毛虫呢?那些婆子们是做什么吃的!太恶心了!”
贾菀见他这样,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人女孩子怕虫子情有可原,你个大男人,还怕虫子,真是可笑!贾菀想了想,笑着说道:“宝叔,你素来喜欢蝴蝶,不喜欢毛虫,可你知道吗?那些花花绿绿、五彩斑斓的蝴蝶,可都是毛虫变的哦!”
贾宝玉一脸震惊,“怎么可能?你骗人的吧?”
贾菀得意的笑了,“我骗你做什么!不信你问圆儿,她小时候养过毛毛虫,亲眼看着它变成了一只黄色蝴蝶飞走了!”
这下,众人脸上都不大好看了,她们厌恶毛虫,但却十分喜欢蝴蝶,每年盛夏,在园子里扑蝶玩的人不在少数。
林黛玉没好气的说道:“你知道就知道,做什么说出来!这下好了,以后我看见蝴蝶也不敢靠近了!”
贾惜春也嘟着嘴说道:“就是就是呢!巧儿你真坏!”
贾菀昂着头,“所以说你们没劲呢!既喜欢蝴蝶的美丽,又厌恶毛虫的丑陋。唉!这样有什么意思呢?两者本就是一体的,只不过在不同时期的形态不一样而已。不过世人皆是如此,容易接受美好的一面,却本能的厌恶其丑陋黑暗的一面。人性如此吧!”
薛宝钗此时也恢复过来了,她笑着说道:“你啊,越发成了个老学究了,说话语气也像极了。你们说是不是?小小年纪竟也学着人说教了,真是稀奇。”
众人都笑了,此事也就揭了过去。贾菀笑着看了一会儿,见气氛好了一些,便笑着说道:“老祖宗,我就先回去了,先生那还等着呢!”
贾母笑着点点头,“恩,你去吧!”她很满意贾菀的学习态度的,天分高,肯吃苦,自从她进学以来,不管刮风下雨,从没有一日逃课。这样认真刻苦,偏偏却是个女孩子。想到这儿,贾母惋惜的看了贾宝玉一眼。
贾菀走后,贾探春笑道:“巧儿可真用功,比我们那会子用功多了。”
林黛玉骄傲的说道:“巧儿天赋高,若不持之以恒,可惜了!”
薛宝钗看了看贾宝玉,笑着说道:“虽说如此,可巧儿到底是个女儿家,学的再多再好又有什么用。不该用功刻苦的,偏偏这么用功刻苦,再不用人督促,而那个最应该刻苦用功的,偏怎么劝也不听。真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林黛玉并三春都捂着嘴笑了。
贾菀的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一天天持续着,直到有一天,小红兴高采烈的从外头跑了进来,将屋子里没人,激动的冲到贾菀身边,压低着嗓门说道:“姑娘,好消息,二奶奶生了,生个男孩!姑娘你当姐姐了!”
贾菀手里的书一下子跌落在桌上,直楞楞的抬起头来,“果真吗?真的是个弟弟?”
小红压抑着内心的喜悦,点头道:“千真万确呢!是芸哥儿亲口说的。府里估计还有几日才能得到消息,姑娘虽然高兴,但也别在外头露了痕迹。”
贾菀激动的点点头,拉着小红的手说道:“好姐姐,我知道的,多谢你了!”太好了,王熙凤终于生了个儿子了,自己也有弟弟了,虽说不知道未来如何,但贾琏这一脉总不会因为绝嗣这一理由,被人夺了爵位了。
直到五日后,贾琏的书信才姗姗来迟,贾菀正在跟着先生读书,鸳鸯喜气洋洋的走了进来,让人和先生说了几句,先生点点头,收拾书本走了。
鸳鸯看着贾菀,笑着说道:“好姑娘,还在这里坐着干什么,老太太那正等着你呢,有好事呢!”
贾菀笑着问道:“什么好事啊,鸳鸯姐姐这样高兴?”
鸳鸯推着贾菀往前走去,“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等到了荣庆堂,众人都在,不管真心与否,个个脸上都是喜气洋洋,贾母看到贾菀,高兴的向她招招手,“巧儿,你快来,你父亲来信了,说你母亲给你添了个弟弟,七斤八两呢!是个壮实的大胖小子!”
贾菀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个好消息,但在众人面前,还是装出了一副惊喜万分的表情,身子激动的眼睛都红了!“小弟弟这样胖,妈妈肯定受罪了吧?妈妈身子如何?可要紧?”
薛姨妈笑呵呵的说道:“果真是读过书的人呢,就是不一样,我们都想着哥儿七斤八两,壮实健康,偏巧儿还惦记着她母亲身子呢?这就是母女连心了吧!”
贾母笑呵呵的说道:“到底是我的巧儿贴心!你妈妈是受了不少罪,不过想来她也是心甘情愿的。有子万事足啊。这几日,我让人多收拾些补品给你妈妈送去,让她好好补补身子!”
贾菀笑着点点头,“对了,王家叔外祖那边可报信了?”
王夫人笑着说道:“还用你说,早就使人报信去了。”
贾菀腼腆的低头笑了,“对了,老祖宗,我给小弟弟做了几身衣裳,虽然不大好看,可也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一番心意,到时候,老祖宗帮我一起送去吧!”
薛姨妈笑了,“呦,果真是个好姐姐啊!还知道给弟弟做衣裳啊,巧儿的针线功夫这么好了?也拿出来我们见识见识啊!”
贾菀害羞的将脸埋在贾母怀里,贾母搂着贾菀笑个不住,王夫人也笑道:“妹妹快别说这话了,没见巧儿都害羞了吗?巧儿给老太太做了个抹额,老太太看她孝心虔,就给面子的戴上了,又给我和大太太做了个帕子,结果那一日大老爷和二老爷给老太太请安,大老爷看见老太太待的抹额,嫌弃的说这样粗糙的东西怎么能让老太太戴,又骂针线上的丫鬟太不尽心了些。二老爷又看见我的帕子,也蹙眉问道,咱们家就真艰难到这个份上了?这样的手艺也能拿出来用?恰好被前来请安的巧儿听到了,羞的巧儿满脸通红,差点没哭出来。她做的小衣裳我也见了,估计穿是不行的,不过这也是她的一番心意啊!”
众人听了这话都笑了。
贾菀从贾母怀里探出头来,恼羞成怒的嚷道:“太太,你们答应了不往外说的!”
邢夫人和王夫人对视一眼,都哈哈笑了起来,那一日她们都在,贾赦贾政兄弟俩后来知道这是贾菀的手艺之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尴尬的不得了,最后还是贾母说她就喜欢巧儿给她做的抹额,样子虽不好看,可戴着舒服极了。贾赦贾政赶紧顺着贾母的话将贾菀夸了又夸,只说她小小年纪,就知道孝顺长辈云云。
贾迎春等人忙站了出来,将话题岔了过去,“我们也给小侄子做了几身衣裳呢,也是我们的一点子心意,到时候一并带过去吧!”
贾菀闻言,从贾母怀里站了出来,整了整衣裳,“我替弟弟先谢过诸位姑姑们,姑姑们辛苦了!”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对了,老祖宗,我弟弟有名字了没?”
邢夫人笑着说道,“大名老太太说让大老爷起,这会子应该在书房里翻书呢!小名儿,老太太给起了个,叫南哥儿,因是在南边生的,所以就叫南哥儿。”
李纨眉心微蹙,南哥儿,兰哥儿,字不同,音却是一样的,如今贾琏一家子不在府里还好,若日后回来了,叫起兰哥儿,到底是在叫谁呢!李纨虽心有不满,但却不敢说些什么。她和贾兰就如同隐形人一般,别人轻易想不起她们!
“南北的南吗?字虽不一样,可却和兰哥哥的兰音一样呢,到时候叫起来,谁知道是叫谁啊,老祖宗,您说是不是?换一个吧!老祖宗!”贾菀却仗着贾母的喜爱说了出来。
贾母拍了拍脑袋,“哎呀,我这记性,竟把这个忘了。二太太和珠儿媳妇你们也不提醒我一下,这个名儿是不好,再想一个。”然后看着贾菀说道,“这样吧,你也念了许久的书了,你林姑姑都说你功课好,不如你帮你弟弟想个小名儿吧!”
贾菀不好意思的笑了,“老祖宗,还有这么多长辈在呢,怎么也轮不到我呢!”
贾母笑道:“没关系,你只管说,到时候就说是我的主意,她们若要告状,回头不给她们点心吃。”
贾菀想了想,说道:“不如小名就叫茂哥儿吧,茂盛的茂,咱们这一辈是草字头,茂字,既有草木旺盛之意,预示着咱们家这一辈还要繁荣昌盛,另外,茂字也是美,有才德之意,希望他将来能够多读书,读好书。老祖宗,您说怎么样?”
贾母欣慰的点点头,“恩,茂字好,我看啊,当大名也是使得的,鸳鸯啊,使个人去问问大老爷,他孙子的名字可起好了,若没有,就说我这里有个好名字,问他能不能用!”
贾菀目瞪口呆的看着贾母,“老祖宗,不是说是小名的吗?怎么?”大名叫贾茂,假冒伪劣产品吗?自己叫贾菀,假饭碗,弟弟则成了假冒伪劣产品!只是假冒这个词,是地地道道的美国话,产生于19世纪初,这会子这里应该不知道这个词吧!唉!没法子了,一家子都逃不了假货的
王夫人和邢夫人也惊讶的说道:“是啊,巧儿小孩子家家的,就算读了些书,不过玩笑罢了,真用了她起的名字,传出去也不大好啊!”
贾母笑道:“这有什么。这样才显着咱们家兄友弟恭,姊妹和睦呢!况且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啊!家里已经整顿一番了,若再有那等嘴皮子琐碎的人,全打发了出去才是。再者,不是我说,大老爷的水平我还是知道一二的,素日里不在这些上头用功夫。琏儿几个的名字都是老国公起的呢!恐怕这会子正在书房里为难呢!”
邢夫人尴尬的笑了笑,大老爷纨绔的名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能笑着说道,“老太太说的是。”
果然,少倾,来人回报说,“奴婢去的时候,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在,都觉得这个茂字好,大老爷说不愧是老太太,吃的盐比别人吃的米都多,说哥儿的大名就定了这个茂字了。”
听到这里,贾菀叹了口气,在心里默念道,弟弟啊弟弟,我只是给你起个小名的,哪里知道竟成了你的大名,你也别怪我,要怪就怪咱们这个姓不好,再好的名字摊上这个姓也没了意思。抱歉啊抱歉!
贾母点点头,让她下去了。旁人赶紧奉承着贾母。唯有王夫人和李纨心中有些不悦,茂,草木旺盛,隐隐竟有贾家这一辈以他为首的感觉,这让王夫人和李纨都不大痛快!可是事已至此,她们也不好说些什么。
于是,贾府大房的长子嫡孙有了自己的大名,贾茂!这个让贾菀一辈子每每念起,都哭笑不得的名字。
因着贾茂的出生,王夫人有了一丝危机感,尤其是听说给贾琏王熙凤送东西的人走的时候,足足带了四辆马车,尽管其中大部分是贾赦从私库里掏出来奖励儿子的。可王夫人心里还是难免心焦。贾琏王熙凤从老太太跟前得到的越多,就意味着宝玉将来得到的更少。于是,宝玉的婚事再次被提上议程。
王夫人甚至在进宫给贾元春请安的时候,也说到了这个。“自从添了茂哥儿,老太太的心就偏的不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给茂哥儿,完全忘了还有宝玉呢!”
贾元春坐在上首,叹了口气,对于母亲的小心思她也是知道一二的,她在她看来,不管是血缘关系还是才干品德,相比于贾琏,她自然更相信自家弟弟能承担起振兴荣国府这个担子,所以,对于母亲对大房的一些若有若无的打压,贾元春采取了默认的态度。可如今,贾茂的出生,意味着以往母亲的盘算都落了空。毕竟贾茂和宝玉一样,身上留着贾家和王家的血,舅父是不会坐视不理的。如今四大家族中,只有舅父王子腾得力,若舅父反对,光靠母亲一个是成不了事的。
只是,这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尤其是走到今天这地位,贾元春比谁都明白规矩礼法的重要性,她斟酌着开口道:“宜人,大房有了嫡子,也是喜事一件,想来舅父会很欣慰的。至于您说的宝玉的婚事,长幼有序,迎春虽是庶出,但毕竟是姐姐,怎么也得等她定亲出阁了之后,再提宝玉的婚事。”
王夫人听懂了元春话里的意思,心中虽然不忿,但也知道,自打贾琏王熙凤离开了贾家,这事情就脱离了她的控制,她再有本事,也不能隔着千山万水,杀人于无形啊!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王夫人已经死心了,以后若有机会,她还是会出手的。
“可是迎春毕竟是大老爷的女儿,我也不好越过大老爷和大太太给她说亲啊!娘娘可有什么好法子?”
贾元春蹙眉,“这样吧,宜人回去后就说是我的话,二妹妹年纪也渐渐大了,也该说门亲事了。老太太听了,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我的话,老太太想是能听进去的!”
王夫人得听个这话,大喜,有了元春发话,老太太应该不会再拖延了吧!
果然,王夫人将这话和贾母一说,贾母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既是娘娘的吩咐,自然照办。来人,请大老爷和大太太来。”
王夫人装作听不懂贾母话里深意的样子,只低眉垂目坐在一边。
贾赦和邢夫人来时,见王夫人坐在那边,贾赦眉头深锁,老二家的这又是要做什么啊!
等贾母将娘娘的意思说出来后,贾赦哦了一声,“原来是为了这个啊!我知道了!老太太放心,我一直在替迎春相看着。只是我想着,大房统共只有这么一个女孩,虽然是庶出,但我素日看她和琏儿兄弟无异。我死心想着多留她几年。毕竟女孩儿家的一旦出嫁,可比不上在家里这样松快了。”
贾母听贾赦说完,高兴的点了点头,只觉得这个素来顽劣的长子也有说话这么动听的时候,虽然府里是人都知道大老爷这是胡说八道,迎春素来就是个隐形人,谁注意过她!可贾赦此时这么说,正和了贾母的心意。
“我何尝不是这个意思,可现在娘娘发话了,你们也赶紧筹备起来吧!”贾母转头看向王夫人,“回头你也问问娘娘,可有时间要求,是三个月呢还是五个月呢,还是一年半载?”
王夫人尴尬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贾赦看了她一眼,笑道:“老太太的意思我明白了,儿子这就去办,只是,二丫头毕竟是小一辈中头一个出嫁的,这姑爷的人选必得好生挑选才行。老太太多给些时间啊!”
王夫人脸色微红,连贾母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了,他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二丫头是府里头一个出嫁的,这是在指着谁骂呢!
贾母虽然不高兴,但也知道贾赦素来就是这个性子,不耐烦和他多说,“好了,你自己的女儿,女婿你自己挑,只是有一点,眼睛放亮点,别坠了咱们国公府的名头!”
贾赦嘴角微微上扬,站起来,对着贾母拱手笑道:“得了,老太太,您就瞧好吧。儿子前头还有事,就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