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襄心里便是不好受,为了大局着想,为了亡陈百姓能过上安稳的生活,只要天子点头,那也不得不实施下去。更何况,到目前为止,没有比这更简单粗暴,更加迅捷的方法。
“好!好主意!”宇文烈果然称赞了。他甚至激动地站起身,走到沈连城跟前,眼里不无欣喜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阿蛮不愧是太傅的血脉,剑走偏锋,感想别人所不能想。”
“便是如此……”沈括则有些犹疑,想了想道:“陛下,这么做,只怕亡陈百姓多有怨怼之心。”
“祖父,”沈连城不以为然,“此方实施之后,亡陈百姓自能体会变更户籍给他们带来的好处,最初的怨怼之心,也会烟消云散的。大多数百姓在意的,该是能否吃的饱穿的暖,而非姓陈,还是姓周。”
这样说,也未必没有道理,沈括沉默,没有做声。
“陈国公,“宇文烈转向从头到尾不发一言的陈襄,问,“你以为这个办法如何?”
陈襄微低下颔,正身应道:“甚好。”
“好!”宇文烈当即高兴道:“明日朝堂,再与众臣议事,看看这户籍之事,该如何实施下去。”
沈连城嘴角噙笑,竖着耳朵,只等天子嘉奖了。
“阿蛮献策有功,孤王必当重赏。”
机会来了!沈连城忙端跪于地,胆大道:“新妇不求陛下赏赐,但求将功补过。”
“将功补过?”宇文烈看着她,心中已猜到大概,但还是故意问上一句:“你有何过错需要弥补?”
沈连城就怕他不问自己,既然问了,那她可是有机会说了。“新妇嫁入夫家,连累大人公遭了贬谪,还连累李夫人被陛下冷落……大人公和大家不但不埋怨新妇,反对新妇视如己出,新妇实在惭愧,惟愿此番献策,能息天子盛怒。”
宇文烈神情阴了下来,颇为不悦道:“一码归一码。更何况,圣旨已下?孤王若要收回成命,君威何在?”
沈连城自知此事难以转圜,为此,从一开始便没有想过天子能收回成命。她所希冀的,则是另一件事。
想了想,她便直言道:“那陛下何不把对阿蛮的奖赏,赐予李夫人?李夫人因新妇之错,触怒了天子,新妇实在愧疚。”
得了天子赏赐,李夫人短时间内便不会遭遇阿史那皇后欺凌,处境也就不至于比现如今更糟糕了。
开国郡公府既然出了个李夫人,那李夫人的生死荣辱,便是开国郡公府的生死荣辱。
这点要求,天子自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剩下的,就看李夫人如何利用这件事了。
千娇百媚受尽天子宠爱的李夫人,上一世从夫人变贵妃,甚至斗倒阿史那皇后的李夫人,想必也不是一个百无一用的花瓶而已。
宇文烈让沈括和沈连城退下了,独独留了陈襄。
“给陈国公赐座。”宇文烈一声吩咐罢,自己先回到桌案后端坐下来。
待陈襄落座后,他一双眼眸更是盈着满满的笑意,叹声道:“总算解决孤王心头一桩大事了。那陈国公打算,何时帮孤王肃清亡陈乱党?”
“陛下解决陈国百姓户籍之时,当是秦蒙煽动民心起事良机。届时……”陈襄微眯了眼眸,闪过一抹冷酷,“我必让其彻底倾覆,再无后患。”
“好!”宇文烈兴奋得额前的青筋都暴凸了出来,原本威严俊逸的样子,略失了几分天子该有的姿态。“只要内忧一除,孤王便亲征北祁!”
只要灭了北祈,满朝文武还敢有一人质疑他为君之能?还敢有一人说他手上的权力,全凭太傅给予?哼!谁也不敢。
沈连城随沈括来到殿外,沈括少不了要问她一句,“遭了贬谪,你大人公和大家当真没有怨怼于你?”
“自是有一些的。”沈连城也不隐瞒。
“唉!”沈括长叹一口气,“秦州那边,我会让人照应。”
“祖父有心了。”祖父发声让人照应着李威,李威在秦州当州别驾的日子,便不会难过。
“让他沉住气。”沈括又道,“等时机一到,我再想办法劝天子把他提上去。”
沈连城听言忙要拦阻,张了张口却听得祖父接着道:“天子这回,是在杀鸡儆猴啊。不过……”直看沈连城,眼里不无笑意,“这件事,祖父为了阿蛮你,也着实是触怒龙颜了。”
“祖父,”沈连城一脸认真,“您既已知道天子这是杀鸡儆猴,就该避避嫌才是。”
沈括侧眸看她,倒想听听看她有何见解。
“您托人适当照应照应我大人公可以,他升迁一事,您切不能在天子处提。天子近来重用那陈襄,一心安内攘外,陈襄恰能助他一臂之力。这几乎让天子以为,没了您这个肱骨之臣,他也能做成那一代明君……”
沈括听到此处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提醒,“这种话,尔后再不可说。”
看来,无需提醒,祖父已是了然于心。沈连城点了点头,而后问:“祖父有何打算?”
沈括呵呵是笑,摸了摸下颔花白的胡须。“到了我这个年纪……”话语微滞,接着更是释怀,“明哲保身罢!你大人公的事简单,你就不必挂怀了。”
他迈开步子,走在了前头。沈连城恍然发现,印象中脊背始终挺拔的祖父,不知何时起变得有些许佝偻。
祖父才五十来岁,其实并不算老。
“祖父……”沈连城冲动地唤了一声。上一世这个时候,沈家何等风光!这一世,祖父却要提早退出大周朝的政治核心吗?是陈襄的出现,搅乱了这一切。如此愤愤之心一闪而过,见祖父回眸看自己的时候,她突然转了念。
未必不好啊!所谓树大招风,上一世,不就是太过辉煌,太过成为敌人的绊脚石,才被天子“无奈放弃”了吗?甚至那样惨……明哲保身,未必不好。
沈连城抿起嘴唇,冲着沈括,天真明丽地笑了。
沈括亦是微笑,冲她轻点了下颔,似是不用说什么,他都会意了。不过,他还是转了身站定,待沈连城走近之时,语重心长地叮嘱她:“你要记住,出嫁从夫,尔后开国郡公府的荣耀,便是你的荣耀。开国郡公府好,就是你好。”
沈连城鼻头有些酸涩,点了头,“阿蛮知道。”
“开国郡公府的希望,在于李夫人。”沈括还道,“适才在殿内,你做得很好。”
“嗯。”沈连城垂下眼睫,只是点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