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琳至今也没有明白那个男人在她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只要她想要开口说出真相,她的喉咙就仿佛有一双铁钳般的手在紧紧遏制着,那种无形的压力,让她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反抗剧烈时,甚至会大口大口的吐血,接下去的几天时间都不能开口说话。
——仿佛被下了某种诅咒,她只能像一只小白鼠,被那只强大到恐怖的猫恶意的玩弄在掌心。
总之,她的一切反抗,都是徒劳。
前一刻还在好好的说话,下一刻卡洛琳竟毫无预兆的喷出一口血。塞西尔同样吓了一跳,爱干净的他也顾不上胸前溅到的血滴,将委顿倒地的卡洛琳扶靠在沙发上:“你撑住,我马上叫医生。”
塞西尔正要打开通讯器,卡洛琳一把死死抓住他的手臂,用力咬着牙,目眦欲裂充满了诉求的渴望,仿佛极度的想要破除某种障碍。
塞西尔被她近乎癫狂的神色震住了:“………好,我不叫别人。”
卡洛琳握着他手臂的手骤然失力,垂落在沙发上,她闭着眼睛,嘶嘶的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好像嘴里含着一把沙子,干哑粗重,过了许久,才慢慢恢复过来。空洞洞的眼神呆望着天花板。
塞西尔不禁心生恻隐之心,然而权衡利弊,他还是又问了一遍,不过语气已经和缓很多:“你好些了吗?现在能告诉我真相吗?”
卡洛琳颓软无力的摇摇头,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让她做起来,仿佛脖子随时会“咔啪!”一声断掉似的。
塞西尔默然片刻:“你是不想说还是什么意思?”
卡洛琳再次奄奄一息的摇摇头。
塞西尔脾气不禁又上来了,气急败坏道:“那你倒是说句话,嗯一声也行啊!”
下一秒,因为塞西尔的这句话,卡洛琳的状况骤然恶化,她双眼僵直,甚至喘不过气来,只能一下一下的倒抽着凉气。
塞西尔茫然片刻,隐约意识到,是他的话刺激了卡洛琳。塞西尔再如何急迫,不得不停下来,他横抱起卡洛琳将她送回卧室,等卡洛琳气息均匀后,从衣橱取出另一件睡衣放在她手边。塞西尔避到浴室,把手上沾着的血迹冲洗掉。
塞西尔的双手细白修长,一看就是那种养尊处优惯了的人。他呆望着水流从他的指间游走,混合着血迹的水哗哗冲进深黑的漏水孔,他陡然升起一股无力的恐怖错觉,似乎他随时也会变成那些水流,被诡谲的局势推向无尽的深渊。
塞西尔狠狠一拳锤在洁白的洗手台面上,借由疼痛想要摆脱那焦灼的无力感。稳定心神,迅速打湿一条毛巾。
再回到卧室,卡洛琳没有任何动作,依然只剩半口气似的躺在床上,脸色青白,半阖着眼睛,身上血迹斑驳,她这半人半鬼的颓丧模样,更加坚定了塞西尔心中的想法,他绝对不能落到这种地步!
塞西尔坐到床边,帮卡洛琳将嘴边的血迹擦拭干净,轻声问:“需要我帮你吗?都是omega,没什么大不了的。”
卡洛琳石雕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塞西尔顿了顿,还是道:“提起过去的事,让你那么痛苦吗?”
卡洛琳的睫毛猛然颤了一下,重重闭上眼睛。
塞西尔问不出任何东西,只能沉默的坐在床边,半晌,自言自语道:“艾狄好像真的在这次刺杀中失忆了……”他并不在乎卡洛琳是否在听,继续道:“似乎变得非常好拿捏,但仍旧不敢掉以轻心……”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握住卡洛琳布满细纹和青筋的手:“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卡洛琳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下巴微微的颤动了一下。
塞西尔无助空茫的心,这才得到一点点安慰,临走前说:“我会安排人来照顾你。”
踏着月色,塞西尔回到了他的寝殿。
路过梅耶的卧室门前,骤然顿住,升起一股强烈的思念,非常想要看一看他,于是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没想到他竟然还没有睡。
梅耶生活简单,卧室同样如此,为了方便,他甚至直接将卧室的一半辟为了书房。此时他正坐在大桌前双手十指如飞,在键盘上极速敲击,突然猛的一顿,然后拿起右手边的某星球三维虚拟图形放大观摩几秒,皱眉沉思。
梅耶的侧颜线条立体完美,手肘放在座椅扶手上时,手臂上的肌肉顶着衣服微微隆起,给人一种格外稳重可靠的感觉。
不知不觉,已经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了。塞西尔心里一阵难言的酸痛。
他悄悄开门进去,梅耶过于专注,塞西尔走到身边了,梅耶才注意到他,立即要站起身,塞西尔轻轻按着梅耶结实的肩膀:“坐。”
梅耶重新坐回椅子里,塞西尔随意的靠坐在桌沿,居高临下的俯视自己的儿子,忍不住伸手摸摸梅耶的短发:“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梅耶显然对母亲的亲昵很受用,眼底是毫不虚伪的柔顺:“在做战术报告。”
皇家军校的毕业考核,每年都会随机选中一个废弃星球作为战场,毕业生分为红蓝双方举行军事对抗。所有的学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因为这最后一次的成绩,几乎决定了个人的去向。
塞西尔问:“已经分配好任务了吗?”
梅耶:“嗯,侦察队长。”
塞西尔皱眉,他知道梅耶最想要进的是机甲队,但是都已经订好了,难道再利用强权改过来?显然不可能。安慰道:“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保证自己的安全。”
梅耶自信满满:“我会的。”转了转手中的电子笔,又道:“今晚在花园遇见皇帝了,他……”
塞西尔陡然变色,眼底滑过深深的厌恶和痛恨。梅耶适时的没有继续:“您怎么了?”
塞西尔不想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告诉梅耶,道:“没事,你说。”
梅耶道:“他说要让我考核结束后,去他身边。”
塞西尔眉毛一挑,冷笑道:“哼,惺惺作态。”
之前,因为梅耶涉及刺杀皇帝的事,塞西尔没少和他发脾气,今天却异常的淡定,甚至,还隐约有一丝赞同。
梅耶敏锐的发觉一定发生了什么:“您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塞西尔习惯性的说:“小孩子少管。”
“………”梅耶:“我已经成年了。”
塞西尔望着梅耶毫不退让的眼神,最终,取下了他无名指上的指环。
指环没有任何装饰,很普通的一款戒指,但当他把戒指放在桌上的那刻,戒指内环向虚空中射出弧形的荧光,上面显示出一排细小清晰的黑色字体。
梅耶不禁坐直了身体,似乎是要将那几个字仔仔细细的分解再组合似的,半晌道:“您怎么会有这个?从哪里弄到的?”
塞西尔道:“前天光脑上收到的。”
“别人知道吗?”
“我看完后,就用这个微型摄像仪照下来,然后清除了痕迹。”
梅耶靠回椅背,摩挲着下巴沉声道:“这种事情,在奥古帝国,是没有人相信的。”
塞西尔嗤笑道:“艾狄的独|裁已经让议会不满很久了,几十年积攒下来的怨气,我想,他们绝对愿意相信。”
梅耶探究的目光却放在皇后的脸上,塞西尔挠了挠侧脸,疑惑道:“怎么?我说错了?”
梅耶摇摇头,失笑道:“您之前还不是……”眼看塞西尔神色越来越冷,梅耶渐渐消音。
塞西尔沉沉的目光,定定的望着梅耶,忽然,双手重重放在梅耶双肩,仿佛生死攸关般的郑重:“梅耶,你一定要做皇帝,明白吗?”
梅耶似乎没料到塞西尔会突然说这种话,他过去从没有在这件事上表达过,这种充满期盼以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然,梅耶一时哑然。
“………我现在………只有你了。”塞西尔一字一句道。
梅耶顿了顿,立即伸出右手,覆在左肩塞西尔的手上,“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两人会意一笑,同时转眼凝望虚空的那一排黑字:
“贵国皇帝已被恶灵入侵,将神智被控,祸国殃民。吾愿代劳除之。”
最后的落款,——黄炎王。
*
第二天,日上三竿,莱斯也没有见皇帝叫人进去服侍,眼看着早餐已经重做了三次,只好厚着老脸,偷偷推开卧室门,结果里面的灯还亮着,却空无一人!
莱斯瞬间慌了,冲进去不见人影,楼上楼下找遍了同样没人,只好匆匆忙忙往皇后的宫殿赶去,结果半路在草丛堆里看见了躺倒的皇帝陛下!
莱斯瞬间魂飞魄散,以为皇帝遭到刺杀,紧接着用他和年龄不相称的速度冲到皇帝身边,跪下来就喊:“陛下——!陛下——!”
睡得正香的巫辛也吓得一个激灵,睁开眼就看到莱斯放大的脸涕泪横流的抱着他,巫辛呆呆的问:“你怎么了?”
莱斯继续哭:“陛下,原来您没有死?”
巫辛自己坐好,头上一串问号:“那你是在哭我死了,还是在哭我没有死?”
“说的这是什么话?您怎么不睡在卧室,在这里做……”莱斯边说边擦眼泪,突然睁大双眼,这才看见皇帝半边脸肿着,看着像巴掌印,轻轻碰了碰:“这是怎么了?!”
巫辛无奈的挥挥手:“唉,别提了……”
昨晚和皇帝在一起的人只有皇后,莱斯不得不猜测:“是皇后打的?”
巫辛立刻猛摇头。
莱斯不禁用上了质问的口气:“那是怎么回事?就是皇后对不对?陛下,您可不能这样惯着,太无法无天了。”
巫辛心说,你前几天不是还敦促我和皇后再生一个嘛。不想莱斯再唠叨下去,巫辛自暴自弃的说道:“是我让他打的。行了吧?”
莱斯风中凌乱:“为什么?”
巫辛翻着死鱼眼:“………我愿意。”
这下莱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皇帝陛下的癖好总是很特殊。莱斯一副灵魂出窍的状态,把巫辛拉回了卧室。
虽然巫辛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错,但是阿道夫和皇后同时把错推在了他一个人身上,也让他隐约觉得,大概就是他的错,如果他不逃出去,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不知不觉的,巫辛更无颜见到他们两个。
索性又开始装病,成日里哼哼唧唧躺在床上不起来。白天睡多了,晚上巫辛做梦就总是梦见皇后拿着刀子追着他砍,日夜颠倒,整晚的睡不好,让巫辛眼下冒出了两片乌青,看起来更虚弱了。
莱斯为了皇帝的健康,那是操碎了心,每样菜品精心搭配,甚至连一口饭要嚼几口都要仔细数着。巫辛就这样过了十几天猪一样的日子。
平静如水的生活下,酝酿已久的风暴,终于急不可耐的等来了降临的时刻。
这天,巫辛正坐在宫殿前的台阶上晒太阳,懒猫似的眯起眼睛捧着脸,几乎昏昏欲睡。
忽然,等他注意到的时候,远处的停机坪上落下一架飞艇,同时走下四五个身影,待远远能望见脸了,巫辛才看到其中竟然有阿道夫!
巫辛瞬间慌了,下意识就想逃开,那几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以更快的不可思议的速度奔至眼前,欠身行礼。
巫辛不自在的躲闪的神态,让来的几人同时面色更加沉重。其中一位体型瘦高,脸颊瘦长,面相约莫四五十岁的人道:“陛下,您不愿意见我们吗?”
巫辛不自觉的首先看向面无表情的阿道夫,见巫辛没有即刻回应,那人声音不禁抬高了几分,姿态咄咄逼人:“陛下,您知道老臣是谁吗?”
阿道夫皱眉怒喝:“尼普!这就是你对陛下说话的态度吗!你已经可以因为触犯皇帝而革职了!”
尼普却毫不退缩:“阿道夫上将,我还没有质问你们,没有将陛下失忆的事情公诸于众,又是什么意思!”
阿道夫针锋相对:“陛下的私事,也是你能过问的?作为臣下,难道不应该更关心陛下的身体健康吗?”
尼普冷笑道:“皇帝是真是假还有待定论,先收起你那可怜的忠心吧。”
巫辛一开始听得云里雾里,但听到尼普那句皇帝是真是假,心中狠狠一颤,他脸上那一瞬间的慌乱没有逃过尼普的眼睛。
尼普侧身让开,躬身弯腰做出请的姿势:“陛下,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吧?真金不怕火炼,您没必要躲躲藏藏的。”
话刚落地,阿道夫十分不客气的一把撞开尼普,大步走至巫辛身侧,宽厚有力的手掌贴在巫辛后背轻轻推了推他,一手作护卫状挥开其余的人。颇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其他人不敢公然顶撞皇帝,纷纷退后让开道路。
阿道夫趁着甩开尼普几步的距离,低声道:“陛下,您不要担心,他们不敢真的对您怎么样。”
巫辛疑惑:“他们要干什么?”
阿道夫道:“要您证明自己是真正的皇帝。”
巫辛的下巴瞬间掉在了地上,整个人都斯巴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