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垂花门走了不多时便见着一线院墙蜿蜒,粉白的墙壁上深绿色的琉璃瓦闪闪的发着亮,跨过圆月形状的院门,管事娘子停下脚步朝崔大郎行了一礼:“表公子,夫人将
你安顿在桂苑,你可千万莫要嫌这院子小,里头什么东西都齐全,若是缺什么,只管让灵燕灵鹊玉我来说。”“大婶客气了。”崔大郎环视了一眼这院落,到处都是绿意葱茏,沿墙栽种的桂花馥郁芬芳,中间还有个小小的亭子,旁边芙蓉盛放,花木扶疏,雅致可喜:“这地方实在是
好,怎么还敢嫌弃。”
管事娘子脸上露出笑容来:“那我就不打扰表公子歇息了,灵燕灵鹊,你们可得上心点。”
“金桂嫂子,我们知道的。”
刚刚将那管事娘子送走,外边就有人敲门:“表公子,老爷请你去书房一趟。”
崔大郎站在那里,看了看灵燕灵鹊,方才不是在大堂见过,如何又要去见他?对于这个外祖父,崔大郎只觉他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儿,可从心底里没有那种想与之亲近的感觉,他心目里的外祖父,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笑得和蔼可亲,不是这个嘴
角又有两条深沟,眼神看上去分外复杂的老者。
“公子,走罢,国公爷肯定是有什么要事与你商议。”灵燕率先走到院子门口:“国公爷也不过是看着严厉,其实并不令人畏惧,公子且放宽心。”“唔……”崔大郎吸了一口气,自己已经到了京城,不管这外祖父是什么性格,反正都得要听从他的命令。他是严厉也好,是和蔼也罢,现在的情况是,自己处在他的掌控之
下,无论如何也只能顺从着他的意思,反正怎么也走不脱了,只能安慰自己,这位张国公是心疼女儿,这才千方百计将自己找过来,想来也不会为难自己。站在书房门口朝里边看了过去,就见着有两个人坐在那里,上首坐着的是已经见过面的张国公,左首那位看上去四十多岁年纪,白净脸皮,瞧着很是和气,不似张国公那
般严厉模样。
此人是谁?崔大郎跨步进去,朝张国公行了一礼,抬起头来又打量了那中年男子一眼,这时就听着张国公开口说话:“鸣镝,这便是你外甥。”
外甥?崔大郎恍然大悟,这是张国公的儿子,他亲生母亲的兄弟,他赶紧朝张鸣镝行了一礼:“表舅安好。”这一声表舅喊得张鸣镝全身都不可抑制的颤抖了起来,分明是自己的亲外甥,可见面却要用很生疏的称呼,实在有几分不舒服,他快步向前扶正了崔大郎的身子,上下打
量了他一番,脸上露出了笑容:“像,真像。”
崔大郎心中一动,这说的可是他与母亲张皇后相像?“唔,你也觉得像?”张国公坐在那里,一只手抚摸着稀疏的胡须,淡淡道:“那眉眼跟娘娘年轻时格外相像,我现儿就担心,今娘过来赏月,旁人见着他们两人,会不会觉
得有些蹊跷。”“父亲,这也只不过是咱们二人在知晓此事,故此越看越像,其余无关人等都以为皇长子殿下早在二十年前就已亡故,谁还会朝这方面去想?而且娘娘现儿已经不复有当年的容颜,谁也不会贴近去看娘娘再来打量皇长子殿下,更别提仔细对比了。”张鸣镝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心中得到了慰藉,看来老天爷也挂念着皇后妹妹,让她的血脉得以
绵延。
这少年,他才看第一眼便有浓浓的亲近之感,这绝对就是自己的外甥。“鸣镝,在懐瑾尚未确立身份前,不适合用皇长子殿下称之,说得习惯,万一说漏了一句半句被人听去便有些不妙,”张国公抬眼看了看崔大郎:“懐瑾,我们暂时冒犯了。
”
“没事没事,就喊我懐瑾罢。”崔大郎赶紧点头赞成,他听着张鸣镝喊他皇长子殿下,正在觉得别扭哪,得了张国公这句话,心里头轻松了不少。张国公自然知道这少年郎的心事,呵呵一笑:“懐瑾,以后定然会如此称呼你,到时候你也该习惯,这没什么,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就如你在青山坳,众人都唤你大郎一
般,你只管应下便好,无须多虑。”
他目光炯炯盯住崔大郎,崔大郎先前还有些微微的窘迫,可慢慢的也就适应过来,心情渐渐轻松,他微微一笑点头道:“多谢姨祖父提醒,我已知晓。”“不错,不错。”张国公忍不住赞了一声,外孙骨子里天生便有那份高贵,即便是在青山坳里生活了二十年,也难掩他的熠熠光华:“你母亲和祖母今晚会来我们府里赏月,
你要出席作陪。”
“是她想要见我一面?”
崔大郎的心情激荡,没想到才来京城的第一日就能见着自己的母亲,对于在心中琢磨了很多回母亲模样的他来说,这真是一件令他开心的事情。自从知晓自己是崔老实夫妻俩捡回来的孩子以后,崔大郎偶尔也会想过亲生父母究竟是谁这个问题,随着岁月的流逝,这问题渐渐被埋藏在心底没有再想过,直到半年前
发生的事情让他的生活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原以为自己的父母是因着养不起才将自己抛弃,可万万没想到他们的地位竟然如此显赫,崔大郎被兰如青接到江州城的时候,最初那一段时间,他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或许有一日他睁开眼睛就回到了青山坳,四周是低矮的屋子,身边有崔老实和崔大娘,还有四个弟弟一个妹妹。现在他的脚踏上了京城的土地,他向真实又迈进了一步,今晚他还能见着自己的亲生母亲?这让崔大郎格外激动,虽说他与她之间缺失了二十年的光阴,可却一点也不妨
碍他想见到母亲的那种感觉。
“是,皇后娘娘想见你一面,但你目前还不能将自己的身份显露出来。”张国公点了点头:“你会坐在一个角落里,等我们介绍你的身份时,站起来向娘娘行礼便是。”
“我知道了。”
张国公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懐瑾,你回去准备一下罢,江州倒京城车马劳顿,你且好好睡一觉。”
“是。”崔大郎朝书房内两人行了一礼:“懐瑾知道了。”
“如何?”张国公盯着那个从房门消失的背影:“是否能成大器?”
张鸣镝满脸笑容:“可成大器。”
张国公微微颔首:“毕竟出身摆在那里,非凡夫俗子所能及。”
父子两人相视一笑,这件事情挂在他们心上许久,一直没能放下这提着的心,直到今日,见着崔大郎,两人这才放下心来,皇长子殿下果然不俗,气质超群。今年的中秋月色格外明亮,月华宫里宫灯璀璨,远远瞧去就如玉带明艳光华摇摇,可这灯光却依旧抵不过那轻纱般的月色迷人,银霜如水。宫娥们手里捧着托盘在雕花的
青石小径上行走,谁也没有说话,似乎生怕打扰到那远处传来丝竹之音。今晚周世宗在月华宫赐宴,六宫嫔妃们个个打扮得妖妖娆娆的过来了,中秋月圆乃是吉兆,皇上酒后少不得喊人陪着赏月赏花,到了后边自然是要顺理成章的侍奉歇息,
妃嫔们心中暗自计较,若是得了送子娘娘的宠幸,今晚能受龙种,自己的分位也就能提上一提了。
心思最重的,当属丽美人与蓉嫔。
两人是新晋美人,甚得周世宗宠爱,可过了这么久,还不见自己的位置向上升,心中都有些焦急,两人暗自思量,只恐是还未有身孕之故。
“姐姐,你可有了动静?”丽美人站在树下,远远看着月华宫的正殿,挽住蓉嫔的手说着体己话儿。她与蓉嫔一道进宫,两人曾同住在一宫,也曾共同侍奉过周世宗,三人大被同眠,故此交情要比旁人深,蓉嫔出身好,升得比丽美人快,丽美人知道自己这短处,也不敢
于蓉嫔争什么,只想牢牢抓住蓉嫔这块跳板,抱个团儿让自己也好得到擢升。
蓉嫔低下了她,声音里有些懊恼:“这月月信又至,唉……”
两人相互望了一眼,心里头都有几分惆怅。
“这子女是讲求缘分的,哪里能说有就有。”
一阵冷笑之声从旁里传了过来,蓉嫔于丽美人都吃了一惊,转过头去,便见一人盛妆华服立于树下,脸上有一丝冷笑。
那是陆贵妃。陆贵妃这几年渐渐宠爱不及以往,心中早就积怨已深,今年周世宗特别宠爱丽美人与蓉嫔,这更让她感到生气,这两个狐媚子只不过是年轻一些罢了,将皇上的心思全都
勾走了,以前一个月里,皇上至少还能有七八日在自己宫中住下,可现在却不到三晚,还不是这两人从中作梗。
“娘娘,你说得没错,子女是要讲求缘分的,像娘娘这般年纪了,只怕是已经没子女缘了。”丽美人吃吃一笑:“这是娘娘掏心窝子的话,嫔妾记下了。”陆贵妃脸色一沉,眼里似乎能冒出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