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后坐着的那个人脸色铁青,一只手按在桌子上,微微的颤动着,眼睛盯住了那低头站在书桌前的人,鼻子里呼呼的窜出一股热气。
“如青,你太让我失望了!”
张祁峰咬牙切齿,现在想将兰如青杀了的心思都有。
原以为他做事可靠,值得信赖,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看走了眼!难道他是陆思尧派过来的奸细,取得了他的信任然后从中作梗?不,不是,他对于兰如青了如指掌,他确实是他一个远房亲戚,而且为了替他做事,就连自己张姓都舍弃,宁可隐姓埋名。他在自己手下二十多年,未曾出过什么问题,
他也十分相信他,可没想到这次竟然做出这样的错事来。
兰如青低头站在那里,没有为自己说一个字辩护,这让张祁峰看得更是火大:“如青,你说,究竟当时你是怎么想的?难道就没有想到过这可能会引起的后果?”
细节决定成败,到了如此关键的时刻,是一点纰漏都不能出的,可张祁峰没有料到的是,他最信赖的人跟没有脑子一般做出这种糊涂事情来。那批江南的种谷,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心血才将那件事情给办妥当,京畿几个州凡是播下江南种谷的都没有见着出秧,这不是北方气候不适宜,也不是北方的农户不会种
,究其原因,是那些种谷本来就不会发芽。
经过特殊处理过的种谷,外表看上去与寻常种谷无二,可就是不会发芽出秧。淳朴敦实的农户又如何知道其中秘密?只知道朝廷有惠民之策,种谷价格优惠,以后种出江南那种产量多的种谷,慢慢的延续下去,能增加不少收益,一个个心里头正高
兴,殊不知他们买到的,全是不能发芽的。
然而……竟然出了意外。
端阳节那日,皇上赐了陆思尧枭羹,张祁峰看在眼里,喜在心头,知道皇上已经开始逐渐对陆思尧厌恶起来,只要自己再加一把劲,要扳倒陆家指日可待。
故此他对陆家更加关注,陆思尧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他这边都会尽快得到消息。
陆思尧派陆明去京畿附近各州群调查种谷不出秧的事情,张祁峰即刻也派人去暗访——陆思尧还想翻身?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有隙可乘。
可是,昨日有人回报,江州城竟然有一家的江南种谷出了秧,涨势还很好。
“江州?”张祁峰的眉头皱到了一处,脸色渐渐发红:“去,将兰如青给我喊过来!”
兰如青并不知道张祁峰传他去京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等及张祁峰开口,他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可能国公爷想杀他的心都有了。当初给卢秀珍种谷,他也思前想后考虑了很久才做出了这个决定。皇子殿下那时候刚刚找到,还没有与他形成共同的切合点,他必须要博得他的好感,让他信任自己,故
此他决定按照崔大郎说的去办。
不过是一个小姑娘而已,未必就能让那江南来的种谷出秧——毕竟江南的稻种可能适应不了北方的气候。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卢秀珍洒下的种谷都发芽了,不管是江南来的还是自家留的,两种种谷长势都很好。去青山坳打探情况的人回来说她并没有全部种上江南的种谷
,而是两种都种上了些,兰如青略微迷惑了一下便知道了她的用意。她是在做最保险的打算,而且还顺带比较一下两者的差别,现在看着长势喜人,可谁又知道收获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这个姓卢的姑娘好厉害,肯定是在想看看哪一种种
谷的产出比较好,来年就种这一种。兰如青有些头大,总觉得这事情有些危险,本想着那次倒春寒加大雨能将那些刚刚破土的嫩秧给毁了,可却没想到人家自有她的妙招,用大棚抵挡住了寒风暴雨,这或许也是天意罢?他原来也曾打算派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那田给毁了,嫁祸给崔家老大老二之流的,可怎么也忍不下心做这样的事情——粮食乃是天下之梗本,稻谷是庄户
人家最最宝贵的东西,真要下手,他不免踌躇。和卢秀珍接触得越多,他就越觉得这姑娘的不同凡响,以前他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姑娘,乐观豁达,即便身在困境也不低头,若是说能吃苦耐劳的女性有不少,但像她这般
既能吃苦耐劳又聪明得少见的,兰如青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虽然他要履行自己的职责,好好看护好崔大郎,他知道不能让崔大郎的一缕情丝泛滥成灾,可是他却发现自己越来越没有抵抗力,在卢秀珍面前,他觉得自己自惭形秽,
她就如一枚水晶,纯净透明,她的每一次微笑,似乎都是对他的一种嘲弄。以前他自以为是的想着崔大郎应该找一个地位相当的高门贵女,卢秀珍的出身决定了她不可能配得上崔大郎,可慢慢的他发现自己竟然发生了动摇,原来那根深蒂固的想
法,庸俗得不能再庸俗,在最美好的感情面前,不值一提。
他也是动过心的,而且就为了那一回眸的温柔,他再也没有走出过自己的心结。兰如青最终放弃了对卢秀珍那几块稻田采取的行动,他心存着一丝侥幸,崔老实家的地实在太少了,不会有人注意到这几亩地里生长的就是江南来的种谷。随着时间的流
逝,他的侥幸心理慢慢扩大,到最后变成了心安理得。
然而平地一声炸雷,今日张国公将他召到京城,见面第一句话就问到了江南种谷之事。
看得出来国公爷很是生气,一双眼睛瞪得铜铃大,气息都有些不匀称,那样子似乎能将他给吃了。
“你怎么不说话?”张祁峰觉得兰如青的沉默让他很是不舒服:“你这脑袋到底是怎么想的?枉费我将你那般看重,你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捅了我一刀!”
“国公爷,江南种谷出秧的事情,可否容我解释?”兰如青拱了拱手,脸上的神色从容不迫:“我本来是想为国公爷寻一个好机会的。”
“好机会?怎么说?”张祁峰有些不相信,自己都因此陷入了被动,他竟然还说是在给自己寻一个好机会?“别人家的种谷都不发芽,为何崔家的却出了秧,这是有缘故的,因着崔家种田的法子与旁人不同。”兰如青将卢秀珍种地的事情简单扼要的说了一遍:“国公爷,若是你将
这位卢姑娘引荐给了皇上,让她来解释下她家为何江南种谷能发芽成长,圣心定然欢喜,国公爷也会被皇上另眼相待。”
张祁峰愣了愣,慢慢的平静了下来,他仔细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不妥,不妥。”
“为何不妥?”兰如青有些奇怪:“这不是咱们进击的好机会?”“这崔家,世世代代在那青山坳里种田,跟外界鲜少有联系,怎么就搭上你这条线了?陆思尧不是个愚笨的,他肯定会要细细盘查,到时候你在江州城这么十多二十年的功
夫指不定就白费了,皇子殿下说不定也有危险。”张祁峰沉吟了一声,一双眉毛皱了起来:“得想个法子好好处置那农户人家。”
“国公爷!”兰如青打了个哆嗦,张国公是想杀人灭口?
“如青,你心软了?”张祁峰扫了他一眼,带着些许轻蔑:“读书人就是心肠软,要成大事哪里能优柔寡断?”“国公爷,此刻若是将那崔老实一家处置了,只怕更会引起怀疑!”兰如青额头上冷汗涔涔,他想起了代替崔大郎死去的那个年轻人——他什么错处都没有,错在他的生辰
八字与崔大郎一日,更错在他是被人收养的。“国公爷,你常常教导属下,不能将把柄送到敌人手中,陆思尧此刻正派陆明去寻访是否有出秧的江南种谷,而这个当口若是崔老实一家都死了,这便明摆着这事情有蹊跷,陆思尧焉能放过寻查?此人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现在虽然比起以前来没有那般受皇上宠信,可他还没到被皇上厌弃一定要置之于死地的那一步,更何况后宫里陆贵妃能在枕边撒娇……”兰如青悄悄抬头看了张祁峰一眼,见他一副沉思的样子,赶紧又补上了一句:“其实这江南种谷出秧是崔家那小寡妇会种田,跟陆思尧的主意毫无关系
,若是他给皇上出的真是个好主意,那么此刻京畿附近的州郡,此刻都已经播种成功了。”
“唔。”张祁峰慢慢舒了一口气:“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国公爷,那陆思尧寻到崔老实家江南种谷出秧,必然欢喜不胜上奏皇上,您只需让别人在旁边点拨为何只有一户种出江南种谷,皇上一定还是会迁怒于他的,毕竟一户人
家种成这胜率实在太少了。”“确实如此。”张祁峰点了点头,沉思过后,眯眼望向兰如青:“你赶紧回江州城去,要抢在陆明找到那崔老实之前叮嘱他们家,务必要说这种谷是在江州城的粮商那里买来
的,并非你送过去的,若是将你扯了出来,那……”
兰如青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如青知道厉害关系。”
谁会未卜先知的明白这种谷不能出秧?若是卢秀珍说出他叮嘱她不要去买夏季桥的种谷,陆思尧定然会对他产生怀疑。“国公爷,我即刻回江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