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已经是初夏,已经有些炎热,虽然此刻偶尔有夏风吹过,可还是觉得有些热,汗珠子滚滚的从额头沁出,爬过圆胖的脸庞,落到了前胸的衣襟上。崔大婶站在那里,脸孔通红,周围的嘲笑让她实在有些挂不住,可却又无力回击卢秀珍的话,只能恶狠狠的盯着她,口中依旧逞强:“大郎媳妇,不要看你们家最近走了狗
屎运就猖狂起来了,人无千日好花无千日红,你们家总有要倒霉的时候!”
这话甫才出口,周围就安静了下来。
村民们面面相觑,崔大婶这是恼羞成怒了?竟然她当面诅咒崔老实一家,崔富足与崔老实,那可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弟哪,何必闹得这么僵?崔大娘站在那里没吭声,可全身却在瑟瑟发抖,这些年过来,没少听大嫂的挤兑话,但像今日这种话,却还是头一回听说——自己家好不容易才过得顺畅了些,她竟然诅
咒自家要倒霉,这都是什么人!
然而软弱的性子使然,崔大娘只能咬着嘴唇盯住崔大婶,胸脯气得一起一伏,脑子里想了无数诅咒回去的话,可却没敢说出口,只能默默的在心里将她骂了千百次。“大伯娘,我倒是听说过一个家族里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这么巴不得我们家倒霉,那你家不也会跟着倒霉?”卢秀珍一点也不在意崔大婶的谩骂诅咒,小人没辙最后
也就只有这一招了,这叫黔驴技穷!若真是因着被诅咒了两句家里就真的倒霉了,那以后看着谁家不顺眼就去诅咒谁便是了,卢秀珍昂头看着崔大婶,声音里全是戏谑:“我可没想到还有谁会想着诅咒自家,
大伯娘你到底是啥意思?”“谁跟你们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可不将你们当我们家的亲戚!穷酸鬼快些闪到一旁去,莫要将我们家的风水给带坏了!”崔大婶恶狠狠的吼了出来,这小寡妇竟然还要
将自己也拉到倒霉一列里头,真是做梦!只是说这话的时候,闪亮亮的青砖在崔大婶面前一晃就过了,一丝止不住的嫉妒让她几乎要发狂,这个崔老实,家里竟然要青砖大瓦房了,自家还只有一进屋子是青砖,
其余都是土砖的哩,啊啊啊,简直不能忍!“哦,原来咱们不是亲戚啊!”卢秀珍显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伸手就去拿崔大婶手里的篮子:“既然咱们不是亲戚,我家和你家八竿子打不着,那这篮子鸡蛋鸭蛋我得收
回来才行,好歹也有三十个,够我们家吃上一旬了。”
“送出去了的还能拿回去?做梦!”崔大婶紧紧的将篮子抱住:“谁叫你们送过来!我们又没叫你们送!”
“还不把我们家的东西还过来!”
一声怒喝从人群里响起,一个略微瘦小的身影冲了出来,直仆仆的奔向崔大婶:“都说不是亲戚了,还好意思拿我们家的东西么!”
“崔五郎你这小兔崽子,敢来撒野?”崔大婶两只手抱紧了篮子,朝后边退了一步,回过头朝家门口大声嚷嚷起来:“宝柱玉柱,有人想打你们老娘哩!”就在自家门口,不用害怕,崔大婶挪着步子朝后边退,一边冲着崔五郎吆喝:“你这小兔崽子,看我家宝柱玉柱不打死你!”崔宝柱与崔玉柱两人今日在家里修猪圈,没有
去田地里头,自己这嗓门大,他们肯定能听见哩。
“咦,我怎么听着像在杀猪?这般一声声叫的……”卢秀珍将手竖在耳边听了听,脸上露出了莫名其妙的神色来:“咋能这么惨哩,咋能哩?”
周围的人都嗤嗤的笑了起来:“大郎媳妇,你可真能瞎掰。”“谁敢欺负我娘?”粗哑的声音伴随着橐橐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从院子里边冲出了崔宝柱与崔玉柱,两人手里拿着棍子,脸红脖子粗:“敢欺负到我们家头上来了,瞎了眼不
成?”
崔五郎见着两兄弟手里头的棍子,脚步停了下来,崔家大婶挺直了腰杆,十分得意:“五郎你这兔崽子,上来试试,再来哇,看我家宝柱玉柱不打死你才怪!”
“崔家大婶子,五郎可没做啥,你干嘛这么大的火气?”
“可不是嘛,你不认人家做亲戚,人家自然得要把节礼收回去,连亲戚都不是,还送啥东西哩。”见着似乎要打架了,周围的村民赶紧来劝和:“就算你不认他们做亲戚,毕竟也是一个村里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这般闹僵,算了算了,都别说了,各自退后一步便是
。”“乡亲们说了句公道话,我也感激大家,只是我想问我家大伯娘一句,方才你说的可是大家都听到了,你不认我们是一家,那以后……”卢秀珍笑了笑:“这次端阳节的节礼
就算我们施舍给你了,以后咱们便老死不相往来,我们家发财也好,倒霉也好,跟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早就想摆脱这一家子极品亲戚,现在她自己开了口,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卢秀珍笑眯眯的望着崔大婶,这个胖乎乎的婆娘可真是既蠢又恶,让她简直是哭笑不得
。一个人要学会审时度势,难道她就没看出来崔老实一家的小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蒸蒸日上么?只要她肯不那么计较,就如青山坳里别的村民一样与自家来往,自己还不会带
着她一家发财致富奔小康?卢秀珍瞄了一眼那两个握着棍子的崔家兄弟,心中感叹,有其母必有其子,这两个看上去也实在不咋样,两个人矮墩墩的,身材虽不及他们老娘这般圆胖,但是可以预见
到若干年后,基本也是这种体态。两人握着这棍子的模样,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能唬住人的,倒像是两个顽童做出一副姿势来要跟人逗着玩一般,这样子莫说是想对付崔家四兄弟,便是她可能都能打得过其
中一个。
“老死不相往来?”崔大婶抱紧了那一篮子鸡蛋鸭蛋,忍不住抖了一下。
身子抖了抖,心也跟着抖了抖。这咋行哩,要是崔老实家真不过来送节礼,一年得少多少东西?而且还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趁机将给老娘的那份赖掉了……崔大婶不由得有几分恐惧,站在那里努力回想着方
才发生的事情,怎么就变成现儿这个局面了?自己不是想要找她们多要几个鸡蛋鸭蛋的,怎么就成了以后都不会送东西来了?
“你这死婆娘,还不快些回去!”
熟悉的怒吼之声让崔大婶更是脸上变色,通红的脸慢慢的变白了——自家汉子赶过来了,要是他知道这事儿,少不了还得吃他的排头。
崔大婶僵硬着一张笑脸转了过去,讪讪的对着崔富足笑了笑:“老汉……”
崔富足气恼的朝她瞪了一眼:“在这里瞎咋呼些啥子?还不赶紧回去!”自家这婆娘真是蠢到了极点,明摆着三弟家的日子跟那开花的芝麻一般了,青山坳的人谁不想着能多与他家搭上关系——全青山坳就只有他家江南的种谷发了芽,要是种
成了结出上好的稻谷来了,还得求着人家教一教是咋种出来的哪。“老汉……”崔大婶嘀咕了一句,还想说点别的,却被崔富足眼睛一瞪,再也没了气焰,只能讪讪的抱着竹篮离开,临走时还冲卢秀珍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这大郎媳妇是咋的
了,给全村人灌了迷魂汤不成?怎么个个儿都在她说话,就连自家男人都为了她冲着自己吼,真是不甘心!
崔富足完全把那圆胖婆娘抛在了脑后,只是朝卢秀珍热络的笑着:“你伯娘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你可别跟她一般计较。”
“大伯,幸亏你来得及时,否则我们少不得会被大堂兄和二堂兄给打死。”卢秀珍伸手指了指崔宝柱与崔玉柱:“看着这两根棍子,我这心可扑通葡萄跳得厉害哪。”
崔富足回头一瞅,两个人儿子真是一人抄着一根木棍在那里站着不肯放手呢。
蠢婆娘生出来的蠢儿子,幸亏还有个金柱是灵活人!崔富足朝两兄弟瞪了下眼睛:“抄棍子干啥哩?”
还没等他下句说出口,两兄弟已经异口同声的道:“娘要我们打大郎那小寡妇呢!”
“还不跟着你娘回去!”崔富足满脸铁青,冲着两人吼了一嗓子:“都是一家人,竟然还拎着棍子出来了,真是让人看笑话!”
两兄弟面面相觑,耷拉着脑袋,拖了棍子在身后,一步一个趔趄,怏怏不乐的走了。
“大郎媳妇,你可别介意,我婆娘和我那两个儿子做事不经脑袋想的,咱们可是一家人,怎么能生分了呐?”崔富足满脸堆笑:“你别理睬他们。”
“大伯,你是个明理人哇。”卢秀珍笑得满面春风:“你放心,我是不会跟脑子不好使的人计较的。”崔富足一愣,见着卢秀珍笑得甜蜜,忽然明白过来,她是学自己说婆娘的话呢。